她察覺到,沈蘊玉現在不喊她石三姑娘了,而是喊江夫人。


    沈蘊玉好像更生氣了。


    但她不知道為什麽。


    石清蓮的手指捧著手中冰涼的茶盞,心想,完蛋了,她精心準備的計劃沒有成功,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沒抓住,沈蘊玉不僅沒有注意到周伯良,還莫名其妙的討厭上她了。


    她失敗了,隻能另想法子。


    她覺得沈蘊玉周身的寒意宛若臘月冷冬,讓她都有些呼吸不暢,原先想好的思路也都亂了,她隻能用指尖扣著茶盞杯壁,垂著頭道:“我,我今日玩夠了,想回去了。”


    沈蘊玉琉璃色的眼眸盯著石清蓮的臉瞧了片刻,壓了壓胸腔裏的惱意,道:“沈某送石三姑娘回去。”


    他們回佛堂的時候也是由沈蘊玉把人扛著送回去的,在送回去的路上,石清蓮坐在他的肩頭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壓抑著的冷,如同刺人的刀鋒,讓她不敢言語。


    在沈蘊玉抱著人從佛堂的窗戶翻窗而入時,正是夜色深邃,一縷月光落於窗前,照在石清蓮緋紅的臉上。


    她的唇瓣被她咬的水靈靈的,整張臉像是蜜桃般柔嫩可愛,沈蘊玉放下她、離開之前,目光掃過她的眉眼,手掌


    緊緊的摁著她的腰,把她整個人揉在懷裏,問她:“石三姑娘,可需要沈某幫忙?”


    他這句話問的又冷又寒,隱約間還帶著點凶勁兒,聽起來就很不耐煩的樣子,石清蓮哪敢答應,就算是渾身發軟,她也硬撐著回答:“清蓮無礙,不必勞煩大人。”


    沈蘊玉的呼吸重了一瞬。


    這一路上,石清蓮這兩隻手緊緊地攥在一起,稍有碰撞便會發顫,都已是這等模樣了,卻還是在拒他。


    分明昨日還像是貓兒一樣窩在他懷裏,對他撒嬌搖尾巴,今日怎麽就拒了他兩次?


    石清蓮感覺沈蘊玉的身子都緊繃了一瞬,像是在隱忍什麽一般。


    石清蓮想不通,她已經收斂所有小心思,沒有再招惹沈蘊玉了,他為什麽還不高興?


    沈蘊玉將她放下後,琉璃色的眼眸盯著她看了兩瞬,在她後背發緊的時候,聲線毫無波瀾的道:“江夫人身嬌體貴,自不是某這等粗人碰的起的,還請江夫人莫怪,是沈某方才冒犯了。”


    沈蘊玉說完之後,轉身離開。


    石清蓮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心想,之前求著他帶她出去玩,他就是一臉沉默,聽了許久才答應她,現如今不讓他幫忙了,他也不怎麽高興,隻冷著臉說場麵話,這狗男人,真難伺候。


    周伯良的事,她還是得另想法子。


    石清蓮捏著眉心,忍著身上的癢意,提著裙擺,換回了自己的衣裳,然後慢騰騰的回了廂房裏躺下。


    她回廂房的時候渾身的骨頭都發軟,她走路都費力,自然也不知道,在院中不遠處的樹上,沈蘊玉隱匿在樹葉中,一雙鷹眼如電,盯著石清蓮,一直到石清蓮呼吸漸沉,睡著之後,沈蘊玉才離開。


    這隻蠢貓不夠乖,但他現在沒空調.教,他還有一堆案子壓在身上要辦,且,他現在得去找那個姓周的東倭富商。


    他當時在岸邊瞧見東倭富商手中傷痕時,腦海中便想起了被倭刀所屠的小崗村,此東倭富商投錢時完全瞧不出心痛或掂量得失的模樣,舉手投足都不像是個商人,反而隱隱帶著幾分血腥氣,他心裏起了疑,所以石清蓮說想去看的時候,他才會本著“寧殺錯不放過”的心思,帶著人去偷聽。


    剛才在船艙裏,他聽見那個東倭富商用


    東瀛話問:“那位貴人答應要見我了嗎?”


    那位叫留仙的妓子用很地道的東倭話說,貴人答應今晚見,並且給了一個地點,是鳴翠閣。


    一個東倭商人,費盡力氣搭上了一個妓子,然後又通過這妓子的門路去勾一個貴人,怎麽瞧都不是什麽正經生意。


    鳴翠閣,那裏可是教坊司,尋常人進不去的,沒有點官家背景,誰敢在鳴翠閣中待客?


    沈蘊玉有一種近乎於野獸的直覺,今日他隻要跟上東倭富商,就一定能得到一些線索。


    沈蘊玉從小院離開時,掃了一眼暗處的兩個錦衣校尉,用目光示意他們照看好裏麵的石清蓮。


    錦衣校尉得了他的指示,雙雙抱拳接應——他們今日已瞧見了沈蘊玉待此女的不同,自然不敢有絲毫懈怠。


    有錦衣校尉看著,沒人能潛入到石清蓮的房屋內。


    沈蘊玉翻牆而出,準備從山後樹林中離開。


    隻是他離開之前,鬼使神差的瞥了一眼石清蓮的廂房。


    近些時日來,他的事情辦的似乎格外順利,有如神助,但細思起來又格外合理,似乎挑不出一點錯處。


    這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並沒有掀起波瀾,轉瞬間,他便已入林中飛鶴一般,遠遠地掠入一片昏暗的密林之中。


    比起來人群沸騰的河岸,他更習慣人跡罕至的密林,他在枝丫與腐葉之中穿梭,不過半刻鍾,便飛躍到了山路上。


    山路上停了兩匹快馬,他手下的小旗正等著,他一來,便分出一匹馬給他,一人飛身上馬,沿著山路向下奔行,頭頂月光映路,身畔的小旗與他講剛得來的消息。


    北典府司掌刑獄,抓人,南典府司掌探聽,監視,沈蘊玉名為北典府司指揮使,但是南典府司至今沒有指揮使,兩個司實際上都是他一個人掌,兩個司內都是他的心腹,調遣一個小商人的消息輕而易舉,不過片刻功夫,便將這個東倭商人明麵上的消息都翻出來了。


    “此人在大奉做走商,名喚周伯良,在大奉收購茶葉米麵等物運送回東倭,再在東倭捕魚帶回大奉售賣,兩邊都不走空,因著生意盤的大,所以手底下有幾十條船,年年往返,月月都有新船入大奉的港口,若是生意好,港口日日都滿著,在東津與京


    城中也多處購置宅院,財力雄厚。”


    京城並不沿海,但與京城相鄰的東津卻是臨海之城,港口密密麻麻高達幾十個,周伯良在東津專門包了一個港口,做自己的往來生意,雖是個外域人,但卻在東津頗為吃得開,因為東海遼闊,時常有海盜前行,所以周伯良還養了一批功夫不錯、水性很好的打手,足有五十多個人。


    可抵朝中一品大員院中私兵數量了。


    “明麵上瞧著,這個叫周伯良的東倭商人沒什麽問題,最起碼在京城之內沒問題,他在京中沒沾過事,案底很幹淨,在東津中雖然算得上是個勢大的地頭蛇,但從不仗勢欺人,甚至與人為善,經常施粥給乞兒,還開了一間不收錢的醫館,用來給一些窮苦人家治病,在東津頗有些威望。”


    “那位名喚留仙的妓子呢?”沈時紂問。


    小旗道:“這位名喚留仙的妓子便有點說道了,她的身份牙牌是假的,是在西街那邊定製的水貨,她是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屬下已讓手下的校尉去南典府司調閱關於她的所有消息了,隻是暫時還沒回應,估計要天明才能查到。”


    沈蘊玉操控韁繩道:“跟牢。”


    小旗忙點頭稱“是”,轉頭又道:“大人,昨日逮著的那個走私犯已經招了,他是個東倭人,但在大奉待了三年多,一口大奉官話說的很流利,他交代出了個落腳點,在城郊外的山中,千戶大人已踩過點了,確實有一批人在此安營紮寨,大概三十個左右,怕驚動這些人,千戶大人便回來了,現在正等您發話呢。”


    沈蘊玉“嗯”了一聲。


    沒人能扛住北典府司的刑罰,交不交代隻是時間問題,想起那個走私犯的臉,以及“東倭人”的身份,沈蘊玉又道:“去詐一詐他,看看他認不認識周伯良。”


    小旗複又點頭稱“是”。


    小旗的聲音和噠噠的馬蹄聲混在一起,說話間,他們的馬已經從正德寺的後山山路中奔到了山腳,此時已經到了子時夜半,內京除了最熱鬧的商街以外,其餘地方也都熄了燈,沈蘊玉與小旗在暗中行走,小旗去了鳴翠閣盯周伯良的梢,沈蘊玉則回了北典府司,召集了一個千戶,兩個百戶,十個小旗,十個小旗又帶了一十個校尉,加起來一共三十四個人。


    除卻在忙其他


    事情的錦衣衛以外,北典府司此次算是傾巢而出了。


    他打算帶著這些人去夜襲山中的落腳點,踢上那群走私犯的家門。


    抓人刑審這種事,北典府司向來擅長,隻要抓到人足夠多,就一定能挖出來東西。


    夜色之下,沈蘊玉飛快點了人數,然後帶著一群惡狼直撲京郊野山,飛魚服颯颯而起,銀絲紅綢在夜色中勾出血腥氣,馬蹄聲如擂鼓敲鑼,在寂靜的街巷中踏出陣陣殺伐意。


    夏風呼嘯而過,從錦衣衛的身邊吹向內京,途徑繁華熱鬧的京城,吹動了鳴翠閣簷下的琉璃鈴鐺,搖晃間傳來脆響聲,閣內歌舞升平,美人掌中起舞,金樹熠彩光輝。


    周伯良踩著錦靴,一步一步登上了鳴翠閣,每一步都走的尤其慢,他踩到鳴翠閣的地板上的時候,總覺得腳下發晃,好似他踩的不是地板,而是海上搖晃的海浪。


    他走到了一間廂房前,在這廂房門口站著一個麵白無須的男子,瞧見了他,對方將他搜過身後,帶他進了門。


    周伯良入門後,深吸一口氣,磕頭行跪禮,高呼:“草民周伯良,見過康安帝姬,帝姬千歲千歲千千歲。”


    深夜,江府內。


    今日的江府又鬧出了亂子,江照木與金襄郡主又動起了手,原因是江照木找了個丫鬟排遣深夜寂寥,被金襄郡主抓了個正著。


    當日江照木與金襄郡主做了那檔子事兒之後,江照木也是中了媚藥的,隻是他本就是一個欲念旺盛的青年人,每每媚藥起勁兒,他便出去逛青樓,走教坊司,或者直接找院中丫鬟解決,故而不顯得引人注目。


    隻是此次,他一時情難自禁,直接拉著人在與金襄一起住的院子的西廂房中鬧起來了,又恰好被遛彎的金襄發現了。


    金襄本就瞧不上他,大婚不過幾日,他又與旁的丫鬟苟合,金襄便拿出郡主的威儀來,叫人活生生打死了那個丫鬟。


    江照木自然不願,又與金襄吵了一架。


    因著石清蓮不在,江逾月一個女子鎮壓不住,便由江逾白出了麵,將兩人分開,江逾月去哄金襄郡主,江逾白去斥責江照木。


    江府的事鬧得雞飛狗跳,江逾白費了些心力才壓下來,他回到自己的靜思院的時候,還瞧見


    靜思院的房中點著燈。


    江逾白腳步一頓,目光淩厲的掃了一圈靜思院。


    院中一個人都沒有,不管是丫鬟小廝還是嬤嬤,全都被江逾白趕下去了——因為這兩日,康安帝姬夜夜都入他院中來。


    自從那一次之後,康安便如同那書中的女妖一般,白日裏瞧不見她的人影兒,到了晚上便爬上他的床榻,康安花樣繁多,有時候喊他情哥哥,有時候喊他姐夫,甚至還往自己腦袋上插過貓耳朵,假扮成什麽九尾貓妖,什麽要人命的話都敢說,每每都讓江逾白聽的胸口發脹。


    他回房中的腳步便更快了些。


    結果一打開廂房門,便瞧見房中空蕩蕩,他擰著眉走到床榻前,左右一翻,才確定康安沒來。


    但是他在枕下翻出了一封康安的信來。


    康安在信上寫,她明日要與許青回去踏青,這幾日都要休養生息,便不來找他了。


    江逾白胸口泛酸的哼了一聲。


    許青回,就是康安挑中的倒黴駙馬,這個身份是皇上和太後定下來的,康安也沒有辦法拒絕。


    江逾白自然知道康安是什麽意思,這小姑娘在催他趕緊辦事,解決掉許青回這個人。


    但是江逾白知道,根源根本不在許青回的身上,而是聖上想讓康安嫁人,他真正要改變的,是聖上的心意。


    或者說,他該如何讓聖上把康安許給他?


    江逾白又想到了石清蓮,他心中閃過了一瞬的猶豫。


    石清蓮那般愛慕他,離了他也是活不成的,不若...便降為貴妾,尋個院子藏好,不再與康安碰麵便是。


    一係列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江逾白立於案前,將自己的思路細細的在案上寫過,然後一條一條的捋。


    現如今,他雖然在朝中有些地位,但遠遠不到一呼百應的地步,且他們江氏於朝中根基薄弱,也算不上是士族,他需要一個機會,讓他一步登天。


    如果沒有這個機會,那他就自己來創造這麽一個機會。


    他有了一個計劃,若是能成,不僅能將康安收於房內,還能一舉奠定他千古文臣的地位,將江氏一拔而起,自此,他便是大奉唯一的權臣。


    隻是此事風險稍大,不,應該說,此


    事風險很大。


    但是同樣利益也很大,如果這件事兒成了,他們江家以後就是京城的望族。


    江逾白慢慢的在案上寫下一個又一個字,勁瘦的筆鋒勾勒出他的野心,一點一點,描繪出了陰謀的形狀。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想要滔天權勢,便隻有一個“進”字。


    江逾白想起了幼時的一些事情。


    他懂事的早,大概七八歲的時候,便知道他們江家是落魄了的家族,旁的家族都能來欺負他們,父親每每被人為難,便回到家中,在書房離開一日又一日的發呆,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又沒有一件事是他真正能做好的,因為父親能力不夠,他有一顆為家族的心,卻又沒有那麽強大的實力。


    這是最可悲的事情,有傲骨,卻要被人踐踏,有一身清正,卻換不來幾兩銀錢,江逾白自小就看遍了人情冷暖,他從那時就想,讀那麽多聖賢書真的有用嗎?沒用的,能坐上大臣的位置的人,誰是純靠書本上的東西坐下來的?


    真正的道理,那些人從來都不會寫在書本上,能寫在書本上的,也不過是一些能被人看見的東西,江逾白從那個時候就學會了用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得來自己想要的東西,隻是,他這些手段為他的家族所不齒,那些人空有一身傲骨,卻見到什麽都要批判,漸漸地,江逾白便學會了驅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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