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清蓮自定北侯府回了江府後,又去了一趟江逾白的靜思院。


    今日江逾白在靜思院的書房中,隻有他一個人,石清蓮推門進去的時候,江逾白驟然被驚到了一瞬。


    當時正是午後,金燦燦的陽光從窗外打過來,透出花影落於江逾白的錦緞素色廣袖上,將其上的雲紋照的熠熠生輝,江逾白正在桌前提著毛筆寫字,書案上鋪滿了一張又一張的宣紙,筆鋒行雲流水,淡淡的墨香在書房中飄散,石清蓮入門時,便瞧見江逾白匆匆將桌麵上的宣紙都收了起來。


    石清蓮嫵媚的桃花眼狀似無意的從桌上掃過,繼而飛快的收回目光,沒有再看桌麵,而是抬起盈盈的眼眸看向江逾白,提著食盒走到桌前,將自己手中的食盒放置在了桌麵上。


    江逾白正好將桌子上的所有寫滿了字的紙張都收好,他還頗為掩耳盜鈴的將寫滿東西的紙張翻了個麵放置於桌上,抬眸的時候,他著重看向石清蓮的眼眸。


    石清蓮正在將食盒中的食物拿出來,一邊拿一邊柔聲道:“這是我為夫君做的,夫君嚐一嚐。”


    江逾白最愛石清蓮圍著他團團轉的模樣,被打擾了正事也沒有任何不滿,隻是一直抱著臂膀,看著他的小妻子。


    石清蓮就像是一隻柔順的羔羊般,奶白的肌膚上暈著淡淡的泠光。


    他的目光追著石清蓮走動,一時之間根本挪不開,像是被絲線纏繞住了一般,石清蓮一動,他的目光就被拉過去。


    他看了幾眼,石清蓮便察覺到了,石清蓮垂下眼睫,忍著排


    斥,柔聲道:“清蓮不打擾夫君了,夫君先忙,清蓮先回房中休息。”


    江逾白自然垂眸點頭。


    他愛極了石清蓮這種有分寸,不粘人、進退有度的端莊感。


    他手中捏著筆杆,在石清蓮離開時,幾次想要開口道“今晚我去清心院”,但是都礙於康安而沒有開口。


    他知道,康安在他府上安插了眼線,他縱容康安,便沒有把眼線拔除——他若是留宿在了清心院,康安肯定會知道,然後會和他鬧上三天三夜。


    石清蓮有多溫順柔和,康安就有多暴烈難擋,在他沒能完全壓製住康安之前,他並不想激怒康安。


    至於如何完全壓製住康安,也很簡單——一個男人,隻要有足夠的權勢,就算是帝姬,也要低頭。


    他確實喜愛康安,但是,在這些時日裏,他發現自己也同樣不能放開石清蓮,他轉念一想,這兩個女人都愛他入骨,康安與他少年傾慕,石清蓮為了他忍讓多番,這兩個女人他放棄了那一個,對方都會痛不欲生。


    他不如兩個都要。


    他即將成為萬載權臣,帝姬下嫁,二女平處,一夫二妻,豈不是千古佳話?


    一個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江逾白清晰地感受到他對權勢的渴望在不斷滋長。


    世間百官,分為三種。


    一種為儒臣,一種為文臣,一種為權臣。


    儒臣,著眼於天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能成者,古往今來,寥寥已。


    文臣,為君王嘔心瀝血,為維護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此為文臣,於廟堂中,百年常出。


    而江逾白要做的,是權臣。


    是能越過皇上而處理朝堂,是能在民間一呼百應的權臣,也可稱立皇帝。


    這個野望他一直都有,隻是在順德帝繼位的這一年半間才逐漸浮現出來而已。


    他為兩代帝王的宰相,他跟過的第一任帝王,也就是先帝元嘉,元嘉帝老而成精,不知道經曆了多少艱難險阻才坐穩皇位,心眼多的像是蓮藕,麵上看不出來,一切開裏麵都是黑窟窿,他從不敢觸元嘉帝的逆鱗,一直老老實實的當一個文臣,現在元嘉帝駕崩了,坐在皇位上的順德帝又


    是個乳臭未幹的乳虎,雖高坐寶座上,但那沒長成的爪子握不住玉璽,他正好可以壓製。


    一個個念頭在腦海中穿行,編織出的野望如蛛網般緊緊束縛著他,江逾白的手不受控的將收好的紙張一頁頁的翻過來,重新看向紙張上他寫下來的字。


    銅幣,倒模,分銷,錢莊。


    這是他想到的,能控製整個朝堂的辦法。


    治國,聽起來是虛無縹緲的一堆大道理,但是落到實處,無外乎便是一個“錢”字,有了錢,家和萬事興,國泰眾民安,隻要能捏住錢,便能捏住這個國家的命脈。


    所以,他準備從國家的錢處入手,直捏死穴。


    他打算鑄假.幣,然後分銷整個大奉繁華地區,以東津、京城、西城、江南為主,利用假.幣大肆購買土地變現,等到假.幣趨勢影響整個大奉時,他再出手力挽狂瀾,在朝堂內借此排除異己,來一場自己打自己的好戲,把他捧上權臣之位,且於山野間養出一手心腹,在暗處為他所用。


    好處他要,權勢他要,名聲他也要。


    此事不做便罷了,一做,便一定要做到底,做到狠處,不攪的民不聊生,國運動蕩,他便不會出手。


    一張張紙被他重新鋪開,將整個書案都覆蓋住,甚至有兩張紙都因為放置不下而滑落到了地麵上,像是他日漸膨脹、蓬勃而出的野欲,再也沒辦法被疊起壓下。


    順德一年夏,八月,江逾白立於書房之中,提筆遊龍間衣袖翻飛,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站在權力巔峰上,統領百官,腳踩蒼生,手壓皇權的那一天。


    從某種角度來說,康安沒找錯人,江逾白是天生的弄權者,他有野心,有欲望,且比康安聰明多了,他看起來像是一支溫潤的碧玉走金紋勾筆,浮白載筆風骨料峭,但真的動起手來,那支筆勾畫塗抹間,不見血,卻能掀起滔天巨浪,海嘯的每一滴水珠落在一個人的頭上的時候,都沉重如一座山。


    他高坐廟堂,從不殺/人,但注定有無數人因他而死。


    石清蓮從江逾白的書房出來之後,便回了自己的清心院內,她前腳剛入廂房中,後腳雙喜便上前來與她道:“奴婢今日收到右相陸家的請帖了,您瞧瞧。”


    說話間,雙喜遞來了


    一張雅蘭色的請帖,上用銀色漆封封口,漆封上印著一個“陸”字。


    上輩子石清蓮也收到了陸家的請帖,隻是這個時間段,她已和江逾白鬧翻了臉,被禁足在了後院,哪裏都去不了,她那怨天尤人的狀態,自然也赴不了宴,所以她沒去,隻是後來聽說過那一場盛況。


    這輩子,她得去湊湊熱鬧,還得搭上陸姣姣的線。


    石清蓮將帖子收下,又讓雙喜去將陸姣姣母親的手帕拿來,到時候,她可以去跟陸姣姣對峙。


    雙喜應下,離去。


    雙喜離去之後,石清蓮便閉目靠在床頭,去想江逾白今日到底在寫些什麽東西,又去想上輩子這個時間點還發生了什麽大事。


    她想著想著,便陷入了夢鄉。


    期間墨言來瞧過她一次,想要問她要不要“點燈籠”,但見夫人已經睡了,便沒有再開口,而是小心的關上門,離開了。


    所以,江府清心院中今晚又沒有點燈籠。


    可憐的北典府司校尉又如同昨晚一樣,頂著沈蘊玉吃人一樣的目光,在北典府司與江府的牆頭上折返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大早,石清蓮便從水濘中昏昏沉沉的醒來了。


    她醒來時身子分外沉重,像是裝滿了的水囊,墜得慌,可偏偏身子裏又一陣陣發空,發虛,迫不及待的渴望,想被填滿。


    她便知道,是那毒兩日沒有人安撫,又翻起勁兒來了。


    這當真是個磨人的毒。


    石清蓮歎息著爬起來,喚墨言進來給她梳妝打扮。


    今日要去陸家做客,她還要去見陸姣姣,陸姣姣其人表麵蠢笨,內裏狡黠,她不能掉以輕心。


    因著陸家也是高門大戶,又是姑娘家的百花宴,石清蓮按輩分算,是長輩,所以穿的衣裳頗為端正,是一陣顏色濃正的寶紅色交叉領對襟,外罩同色水袖霞披,襯得她嬌豔十分,發鬢用石榴紅長簪挽成落霞鬢,斜斜欲墜,墨色綢緞間亮著一點緋紅,更添三分魅色,足上穿了天蠶襪,又踩了蜀錦淺口紅鞋,乍一看整個人如同嫵媚刺薔薇,端的是一杯花間烈酒,半輪人間明月。


    今日出門子,石清蓮照樣帶的是墨言,將雙喜留在了府中。


    陸家是右相家,比起來江逾白這個


    宰相也就矮一截,正二品,宅院自然也在麒麟街內,馬車沿著街邊走上一刻鍾、近兩刻鍾便到了。


    陸家今日車馬盈門,貴客一波一波的往裏麵進,石清蓮到的時候,正瞧見陸夫人笑盈盈的站在門口,見她進來了,便趕忙將石清蓮迎進來。


    石清蓮年歲小,但身份高,誰見了都要喊一聲“江夫人”,若是見了未出閣的姑娘,縱然與她同歲,也要低頭行個側身禮,喚上一聲“見過江夫人”,她便踩著這一路的“江夫人好”,進了陸府內。


    陸府設宴的地點在花園——大奉流行高山流水宴席,尋常的堂前根本擺不開,所以多是擺在花園中,宴席一開,賓客直接在花間落座,花間對飲,豈不快哉。


    按著大奉中百花宴流程,便是一群賓客們隨意落座,沒有男女大防,姑娘們可以與一些少年郎去賞花,百花宴本就帶著一些相看的意味,故而席間的夫人們都對公子姑娘們的一些相互試探視若無睹,偶爾還會有兩個夫人打趣。


    石清蓮落座於幾位夫人之間,她才剛落座,便聽見這些夫人們說陸家的事情。


    “聽聞,這位陸家的四小姐陸姣姣自幼體弱,命格薄弱,見不得外人,便養於山野鄉間聚靈之地,待到及笄後,命格穩了才給領回來。”


    “陸家待這位四小姐是極好的,好不容易帶回來的姑娘,那可是千嬌百寵,據說,這位□□小姐吃穿用度趕得上皇孫公主了。”


    石清蓮聽著這些話,心底裏掠過幾分譏諷。


    前些日子,康安帝姬剛回來沒幾天,陸家便從鄉間領回來了個陸姣姣,排□□,對外宣稱是嫡女,自小體弱,養大了才帶回來,但實際上,陸姣姣隻是一個鄉間農婦所生的女兒,庶女都算不上,頂多算是私生女,她娘都是沒進過陸府門的,她被帶回來的原因,也不是陸家人體恤、思念她,而是因為陸家的真正嫡女,陸家三小姐跟永寧侯世子有一門婚事,陸家三小姐不想嫁,便想讓陸姣姣來頂。


    陸姣姣不肯嫁,陸家人便把陸姣姣的母親,那位可憐的農婦關起來,逼迫陸姣姣同意,故而,眼下陸府一直對外表露出疼愛陸姣姣的模樣,讓別人誤以為陸姣姣是千嬌百寵的嫡女,但實際上,陸府的人就像是捏著一條狗的脖頸一樣,捏著陸姣姣的死活。


    不過,這個陸姣姣也不是好欺負的,石清蓮記得,在上輩子,陸姣姣在百花宴上裝瘋賣傻,把陸府的三嫡女推進了水裏後,還說出了各種蠢話瘋話,力圖通過抹黑自己,而給陸府添麻煩。


    她做的很成功,陸府的顏麵都被她丟光了,還得罪了一大堆人,最關鍵的是,陸姣姣最後還全身而退了,因為不知為何,永寧侯世子,也就是陸姣姣的“三姐夫”,她的替婚對象竟然站出來保了她。


    這等劣勢之下,陸姣姣都能殺出一條血路來,由此可見,此人頗有兩分心機。


    石清蓮上輩子不知道過程是怎麽回事,打算這輩子好好看看這個陸姣姣的手段。


    但誰料她才剛落座,旁邊便有人問:“清蓮,你今兒怎麽來啦?聽說你前些日子在佛堂裏發了高熱了,現下可好了?”


    問話的人刻意提起了“佛堂”與“高熱”,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江家的姑嫂之爭。


    前些日子,石清蓮去佛堂禮佛,可是跟著一幫夫人一道去的,她從佛堂離開時,跟江逾月鬧成那個樣子,京中那些夫人圈裏都傳開了,石清蓮一落座,難免會有相熟的人過來問一嘴。


    “好些了。”石清蓮含笑和這幫夫人們打太極:“隻是山間夜晚寒涼,我這身子又不中用,才會生病,倒是可惜了祈福,從佛堂出來,也不知太後是否會怪罪。”


    旁的夫人們便道“太後仁德,定不會怪罪”,說話間,便又有人問:“聽聞你家的三姑娘前些日子入了宮了,這是怎的回事?”


    說來說去,還是探江府的風,她們希望石清蓮嘴鬆一點,能探聽出來點消息。


    若是換了旁人,可能會被她們勾出來話癮,但石清蓮這八方不動的功夫修煉的爐火純青,半點異樣都瞧不出來,隻道:“我家三姑娘與帝姬關係好,進宮去陪帝姬說話去了。”


    提到帝姬,便沒人敢再搭話了,話題很快便繞到了旁處去,石清蓮也難得清淨了一會兒。


    因著還沒開席,席間的人都能四處走,石清蓮本不欲走動,她一直在等陸姣姣出來,今兒個這百花宴可是陸姣姣的大捷首戰,她得好好看。


    但她這眼眸一掃,便在賓客群裏瞧見了一個眼熟的男客。


    對方穿著一身不出挑的靛青色長


    衫,臉上笑的一團和氣,正在往陸府花園的偏僻小路行走。


    石清蓮隻是遠遠地一掃,便看到了對方的正臉,她記得清清楚楚,這是走私犯,周伯良!


    這可是右相府,堂堂的右相府辦宴會,怎麽會請一個商賈?


    周伯良怎麽會在陸府?


    他不是康安帝姬的人嗎?


    難不成康安帝姬還和陸府的人有關係?


    一個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石清蓮果斷起身,小碎步跟上了周伯良。


    宴會上人群頗多,你來我往在花叢間穿梭,一眼望去能把人看花眼,石清蓮自認為頗為隱蔽,她隻知道周伯良是走私商,但並不知道周伯良還有一身好功夫,習武之人聽聲辯位是本能,在人群之中,有人經過和有人獨獨跟著他的腳步聲是不同的,故而石清蓮才走了沒兩步,周伯良便動了動耳朵。


    石清蓮依舊沒察覺,正要跟著人走的時候,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拖到了一顆花樹後。


    那花樹頗為碩大,樹下纏繞著各種花枝,芬芳馥鬱,花朵碩大,周伯良回頭時,沒看見石清蓮的人影,隻看見樹邊有交疊的男子衣衫和女子裙擺,他隻以為是那女子是奔著樹後男子去的,罵了一句“野鴛鴦”,轉而繼續向偏僻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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