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出院開始,隻要控製得好,就不用再關起來。


    做問卷的時候鬱久霏很認真,跟從前沒有任何區別,醫生注釋著她,忽然開口問:“霏霏,這樣的生活,你開心嗎?”


    “開心呀,我可喜歡現在的生活了,遇見的好人很多,大家都很照顧我,我想永遠過這樣的生活?”鬱久霏頭也不抬地回答。


    “那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注定會發生變化,你會不會覺得……很難過?”醫生意味不明地輕聲詢問。


    鬱久霏填答案的手一頓,她抬頭疑惑地看了眼醫生,思索良久,搖頭:“不會吧,就算發生變化,你們也在呀,隻要你們一直都在,我就一直都有家,難過也隻會難過一會兒,很快就會重新開心起來噠!”


    醫生用一種鬱久霏看不懂的眼神看著她,最後醫生點點頭:“你這個心態就很好,繼續做吧,我就隨便問問。”


    於是鬱久霏繼續悶頭做問卷,題不多,她很快就做完了,交給醫生後緊張地等答案。


    看過問卷,醫生說:“你最近壓力有點大,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不要給自己那麽大壓力了,我看了你剩餘的藥量,一直都在吃抗抑鬱的藥,最近是不開心嗎?”


    “也不能說不開心,隻是我去了一個環境有點壓抑的地方出差,在那裏,大家好像都不是很開心,所以為了避免我出現其他問題,吃的抗抑鬱藥就多了點,後麵我去出差的地方,大概也會不太好,還是多準備點吧。”鬱久霏心虛地垂下頭,她知道自己說的不是真話,可《夢想鄉》的事,無法說給別人聽。


    醫生靜靜看她一會兒,回道:“那我給你換另外幾種吧,如果一直在壓抑的環境裏,其他的藥會好一點的。”


    最後醫生給鬱久霏換了抑製情緒的抗抑鬱藥,並不是之前吃的,鬱久霏看到藥單後還愣了一下:“怎麽開這麽重呀?我覺得我情況還好啊。”


    麵對鬱久霏的疑問,醫生坐在位置上,逆著光,看不清表情,說:“嗯,我覺得你應該能用上,長時間在抑鬱環境中,有時候心理變化並不會體現在主觀意識上,但其實人的身體已經快累死了,所以我希望,如果你哪裏感覺到不舒服,記得吃藥。”


    沒有具體描述的環境,卻讓鬱久霏覺得,醫生好像意有所指,可她不明白,醫生到底在說什麽,便點頭應下。


    中秋節鬱久霏是在醫院過的,跟病友們一塊捏各種奇怪的月餅,烤出來的樣子更是稀奇古怪,不過他們都是心靈手巧的病人,就算做得不好也會乖乖用模具,所以也沒古怪到難以下咽的程度。


    鬱久霏還打包了一大批離開,準備帶去給boss們嚐嚐,這次依舊隻帶夠樓十一、沈西聆、主母跟城主的,連續兩個副本沒有新boss掉落物加入,自然不用多帶。


    其實如果沒有意外,鬱久霏比較想在醫院度過十天假期,畢竟是放假,手頭錢不是很缺的時候,她也想給自己休息休息,可是她莫名對那枚遊戲給的鑰匙很在意,就想提前調查一下,以至於過完中秋節就得離開醫院了。


    多帶的月餅、水果跟零食都放進了背包裏存起來,四一四說這次的副本不會給任何提示,鬱久霏猜測,這個副本大概跟自己相關,所以一點提示都不能給,一旦給了提示,以她的智商,肯定一下就能猜出所有的劇情來。


    假設新副本劇情與她相關,那鑰匙必然能打開她記憶中的某扇門,現在那些舊門鎖估計都被換掉了,不太好確認到底是哪裏的門鎖。


    不過主係統既然給了,就一定能打開某一扇門,仔細找找說不定還能找到。


    鬱久霏把剩下的假期都用在了尋找能對應那把鑰匙的門鎖上,可是很奇怪,她都跑回當年的孤兒院了,還是沒找到。


    孤兒院近些年翻新過,因為政府多撥了款項,不過照樣窮,原先是什麽都破爛,所以窮,現在款項翻新了房子,除了大家住著安全的房子之外,依舊窮。


    院長已經記不得鬱久霏了,她是個嚴肅又刻薄的老太太,但從來沒把錢花在自己身上,至少這份清廉,讓許多孤兒都能在孤兒院裏長大,不管有沒有被領養走或者找到親生父母,能好好長大走出孤兒院,大概就是對孤兒來說,最幸福的事。


    鬱久霏廢了番力氣才說通嚴苛的院長同意自己重新觀摩一下孤兒院,對方很是不明白,既然走了,何必回來看呢?


    往前走,才是人生的康莊大道呀。


    許多事情不好解釋,鬱久霏拿著鑰匙試所有孤兒院裏的舊門鎖,一扇都沒打開,臨走的時候她想留一點錢給孤兒院,被院長拒絕了,院長說,你應該是這些年中混得比較慘的,要你的錢不合適。


    鬱久霏早已習慣院長刻薄的話,隻好說:“沒事呀,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而且不是什麽大錢,一兩千我還是能給的,就當我花錢請大家吃頓飯吧。”


    錢還是壓在了院長的辦公室裏,鬱久霏溜得快,根本沒讓老胳膊老腿的院長追上。


    之後鬱久霏又去了念過的學校、住過的群租房、地下室,都沒有匹配的門鎖。


    到了假期結束那天,鬱久霏在家捏著鑰匙,等待四一四過來,結果四一四來了,隻給了鬱久霏一張紙條,說要按照上麵乘坐公交車。


    “公交車?”鬱久霏仔細看了紙條上的公交車路線,恍然大悟,“啊,我懂了,我要去的地方,是要乘坐特殊公交車才能到達的地方對吧?就像……我不小心被拉進這個遊戲那次一樣?”


    四一四沒否認,隻提醒鬱久霏別錯過了時間,錯過了進入副本的時間,會被記錄為通關失敗。


    沒辦法,這次沒有傳送了,鬱久霏隻能收拾東西,像之前每一次進副本一樣,還多準備了雨傘,出門在外,又不是在副本中,如果碰上下雨,還是要帶雨傘的,不然在別人看來就跟不會躲雨的傻子差不多。


    係統安排的最後一趟公交車有點遠,鬱久霏需要先坐進城的大巴再轉兩趟車才能到站點,時間很緊。


    鬱久霏一路都在看時間,擔心公交車遲遲不來會趕不上導致錯過進副本的時間。


    不過今天的公交車都很準時,像是特地等她來一樣,隻要她到了公交站,立馬就會有車來,打開門等候她上車。


    前麵三趟車都有其他乘客,唯獨最後一趟公交車,沒有其他乘客上車,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天氣一點點陰沉下來,接著開始下雨,等公交車停在目的站點的時候,外麵簡直是在下大暴雨。


    鬱久霏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麵的風景,似乎是一個老小區,她沒見過這地方,應該是已經到了副本裏,外麵的npc來去匆匆,看起來就像還在原來的世界。


    此時依舊沒有出現任何提示跟劇情,鬱久霏有些遲疑地起身準備下車,在即將穿過車門的刹那,司機說:“打開傘再下去吧,別讓雨淋到了。”


    “……謝謝。”鬱久霏不明白司機為什麽會這麽說,她懷疑是不是外麵的雨有問題,於是很小心地打開傘,盡量不讓自己淋到雨水。


    穿過車門,鬱久霏明顯感覺到手中的雨傘變重,幾乎有些拿不住,她身體搖晃了一下,艱難地穩住身體,再抬眼一看,發現有哪裏不對——她變矮了。


    鬱久霏艱難地支撐著對她來說有些巨大的雨傘,往前走了幾步,她想回頭問司機到底怎麽回事,可是在她走遠的瞬間,公交車就開走了,泥水還差點濺到她身上。


    就在鬱久霏茫然地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找消息、又具體發生了什麽的時候,路邊忽然冒出來一個女人,一把扯開了鬱久霏的雨傘,張口就罵,說得特別難聽。


    “你在這裏幹什麽?媽媽是不是跟你說過,放學了要坐公交車回家?你在這裏發什麽愣?想當初嗎?個死孩子,放學不回家,你想上天啊?翅膀硬了你?趕緊走!要是你敢淋濕衣服,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女人還一個勁地推鬱久霏,像是非要把她推到地上一樣。


    明明是女人說不可以弄髒衣服,她的行為卻好像極其希望鬱久霏的衣服被弄髒,這樣她就有第二個發脾氣的理由了。


    鬱久霏好像明白了司機提醒的話是什麽意思,她不能淋雨,是作為母親的女人不允許她的衣服是髒的。


    所以這個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到底是真的母親,還是人販子呢?


    女人對鬱久霏來說實在太高大了,如果雨傘的尺寸沒有變,那她現在應該才四五歲,不到女人胯高。


    鬱久霏小心地躲避著女人的推搡,撿起雨傘後沉默地跟在罵罵咧咧的女人身後回家。


    周圍的人似乎都已經見怪不怪,鬱久霏一直沉默地觀察著周圍的人,但凡有什麽不對她就立馬逃跑,至於要不要回來,也得等弄清楚劇情再回來,不然今晚回去,怕是要平白挨一頓打。


    她們進入了公交車站點對麵的一個小區,老小區範圍不大,樓層很擁擠,逼仄得有些壓抑。


    靠近單元樓後,女人似乎碰上了鄰居,隨口跟鄰居打了聲招呼,鄰居阿姨看見鬱久霏,還打招呼說:“哎喲,霏霏回來啦?今天很幹淨哦,沒有弄髒衣服,這麽乖,是大孩子了。”


    “嗐,哪裏是她乖,是我今天出去買菜,剛好在公交站碰上她了,這麽大個人了,老跟她說下了公交車就回家,結果今天一直在那發呆,要不是我路過,她能在那站一晚上,還會把衣服給弄髒。”女人用一種嫌棄又誇張的語氣跟鄰居吐槽。


    “哎喲,孩子還小,慢慢教啦,有的孩子啊,就是晚懂事。”


    “哪裏啊,就是小女孩兒蠢,隻要是女孩都不聰明,我跟我老公還是想要個兒子,有個聰明的兒子,可比這不省心還智障的女兒強多了,我還省心。”


    ……


    兩個女人聊著兒子好女兒差,仿佛性別決定了一切。


    鬱久霏大概從兩人的描述中知道了自己的現狀。


    首先她這次進本的身份確實是女人的女兒,而且她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母親總會刁難她,找各種理由打罵發泄,順便向所有人證明,她是個愚蠢且不聽話的孩子,讓所有人都討厭嘲笑她。


    其次,她這個身份的孩子,並不是不懂事或者比較愚蠢,可能所有的不聽話都是母親做的,比如剛才在公交站,母親就想推她到泥水裏,一直推一直推,如果她站不穩掉進了泥水裏,應該就會被當眾毆打教育。


    而剛才她沒有順勢跌倒,母親似乎很不高興,跟鄰居探討的話中,說得並不好聽。


    聊了一陣,女人似乎才想起來該回家做飯了,就跟鄰居道別,又開始罵鬱久霏不靈光,自己站那半天,都不知道回家寫作業嗎?本來人就蠢了,還不好好學習,將來直接出去當□□別人都會嫌棄她蠢。


    話越說越難聽,尤其是周圍沒有人的時候,遇上人就裝作自己是多好的母親,沒有人就罵女兒將來肯定是賣的。


    這麽嫌棄的話,曾經發現是女兒趕緊送去孤兒院就好了,省得一個新生命來到世界上受罪……


    鬱久霏不能理解母親的想法,但是她莫名開始恐懼那個所謂的家,明明她都不知道那個家是什麽樣。


    老小區沒有電梯,最高隻有五樓,她們最後停在四樓的位置,女人找出鑰匙打開門,推著鬱久霏進去,特別用力,以鬱久霏現在的身高,不是技巧就能站穩的,於是直接被推到了地上。


    女人看她終於跌倒了,頓時發出尖銳爆鳴聲,尖叫中還有癲狂扭曲的笑聲,臉上夾雜著快意與興奮,但是又生生遏製,勉強露出憤怒,於是最終滿麵扭曲。


    門嘭地一聲被關上,女人抬腳想踢鬱久霏,手上還抓了門後的藤條,那藤條一看就是專門用來打她的,鬱久霏嚇得趕緊爬起來衝進一個房間,門上有鑰匙,她把鑰匙拿了下來才關門,這樣外麵就沒辦法反鎖她。


    似乎沒想到鬱久霏還敢反抗,女人愣了一下,看到緊閉的門,就在外麵發瘋,各種威脅、謾罵,還一直用東西砸門。


    鬱久霏感覺自己小小的身體都在發抖,她用身體頂在門後,感覺這門支撐不了多久,她必須想辦法度過這個難關。


    入目是一個有些亂的房間,隻有一張大床和幾個衣櫃,沒有書桌跟其他東西,這種就是普通人家的主臥室,一般是夫妻倆住,平時就存放大件,重要的東西就放在衣櫃裏。


    簡單觀察完,鬱久霏大概明白為什麽外麵的女人那麽生氣了,不僅因為沒打到她,還因為她選了主臥,這意味著女人也沒辦法進來休息了。


    鬱久霏還是不太懂這個副本想讓自己做什麽,思來想去,還是多找幾個臭皮匠靠譜,就想點開背包,可是背包裏所有的東西都鎖住了,根本沒有打開!


    不僅鎖住boss掉落物的鎖鏈沒打開,就連她準備的其他東西都被鎖住了,現在她變成了一個小孩兒,沒有這些東西,她怎麽活下去?


    她甚至,沒辦法靠自己這小土豆的身材從四樓逃跑,連孤兒院都沒辦法去。


    “係統?係統?係統!四一四!四一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鬱久霏急得眼眶都紅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會麵臨這樣一個絕望的情況。


    外麵好像有怪物在砸門,而她躲在一個密室裏,無法逃跑,也不敢開門。


    絕望蔓延開來,鬱久霏冷靜地回想從頭到尾的一切,她狠狠咽了咽口水,趕緊跑到幾個衣櫃旁邊,開始找抽屜,看看有沒有身份證或者戶口本之類的文件,一般來說,父母都會把這種重要文件放起來,就放在臥室裏。


    門外的撞擊聲一直沒停過,女人似乎擔心門被撞壞,所以沒下死勁兒,給了鬱久霏找信息的時間。


    一個個櫃子翻過去,鬱久霏最後在一個帶抽屜的櫃子裏翻到了戶口本跟房本等文件,上麵明晃晃寫著,父親叫鬱衛國,母親叫董芬,下一頁,是女兒……鬱久霏。


    鬱久霏不敢置信地翻看了好幾遍,上麵的字都沒有變,還是寫著鬱久霏。


    明明起了一個這麽好聽的名字,為什麽這麽對待她呢?


    無法理解這件事的鬱久霏隻能繼續翻別的文件,其中還有出生證、學費單、帶照片的個人檔案,尤其是關於鬱久霏那張二寸照,居然跟她本人一模一樣。


    鬱久霏直接跌坐在地上,她看著擺放整齊的各份檔案,不理解,她來的副本怎麽會是這樣的?


    這個叫鬱久霏的女孩兒,是她自己……還是……那個在主機監控錄像中出現的女人?


    且不論真相如何,她該如何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下活下去?


    身體被係統壓縮成了五歲的,她要怎麽做,才算是通關呢?


    鬱久霏將東西按照原樣擺放了回去,她有些絕望地站起來,走向那扇一直抖動的門,即將打開的時候,她想起了係統給的鑰匙,那是她唯一沒裝進背包裏的東西,現在似乎還在口袋裏。


    感謝小孩兒衣服也有兜,不然就丟掉了。


    拿出鑰匙,鬱久霏仔細觀察上麵的花紋,她記憶力好,回憶起剛才女人打開門用的鑰匙,發現鋸齒不同,所以不會是開門口鎖的,與主臥室的也對應不上。


    那這把鑰匙,是哪裏的?


    作為一個小孩兒,她為什麽要留著這把鑰匙?


    係統又為什麽,非要讓她帶上這把鑰匙進入這個副本?


    是不是真的……有什麽被她遺忘的事。


    鑰匙藏進了衣服兜兜隱藏的口袋裏,鬱久霏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緩緩抬頭,外麵站著對她來說過於巨大的男女,女人是她的母親,男人應該是她的親生父親,但他們都沒有二寸照片上那樣溫柔。


    鬱久霏挨了一頓很狠的打,係統屏蔽了她的痛覺,沒覺得多痛,但依舊從喉嚨裏發出了尖叫聲,那不是她在叫,是這句身體在叫。


    被打的時候,鬱久霏就像一個旁觀的幽魂,看著年紀很小的女孩兒被打得滿身青紫,甚至還出了血,但因為那對父母注意了位置與力道,等擦幹淨鼻血,又漱了口,女孩兒看起來就是不聽話哭了一頓,沒人會知道她衣服下的肉都快被打爛了。


    打順氣了,母親去做飯,父親跟大爺似的在沙發上看電視,什麽都不做,鞋子跟臭襪子丟得哪裏都是。


    他們有事做了,鬱久霏不能留在原地礙眼,得回自己的房間寫作業,她想關門,卻發現,屬於她的房間,門是沒有鎖的,看起來被撬了。


    鬱久霏憋著口氣,咬牙走到了書桌旁,從自己的小書包裏拿出作業開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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