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山血海對夏言風而言早已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夏言風被傳送到的地方是圖蘭諾伊城無誤,雖說他還是驚奇於那位神秘傳說英雄的神通,但相比當前所處位置的異變,一切都顯得無足輕重了。夏言風之所以確信自己來到的地方是圖蘭諾伊,正是那滿地殘破成碎渣卻依稀可辨的旗幟告訴他的。無需從城外底下去望城頭,形勢已經無比的明了。


    不過這些旗幟並不完全是“圖蘭諾伊”原守將的旗號或是城徽,其中不免有些被撕碎的“夏侯”的字眼。夏言風並不感到訝異,他盤算著孫超、夏侯剛等人出征的時日,如果是夏侯剛打到這裏來,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而附近感受不到熟悉的氣息,也著實不那麽令他愉快。他隻能打心裏祝願夏侯剛他們能有好運了。


    眼望著滿目的狼藉,四周卻見不到哪怕半個惡魔族的鬼影。滿地的陰沉,血海狂流,腥風撲麵,黑暗無處不在,活人的氣息早已蕩然無存。這是不久前發生過的暴行痕跡,比之過去蘇特倫做下的屠城慘景,多出了屬於魔族特有的暗煞之息。


    被洗劫過的一座“死城”,魔族應該尚有走遠。從地麵下陷入的跡象來看,惡魔族的數量尤為可觀,但遍地的殘屍骸骨卻大致遠遠多於踐踏過圖蘭諾伊的魔族的數量。沿著街道走,夏言風越看越覺得不是滋味,心頭的警覺也越發提高了起來。


    破碎的房樓,尚未燃盡的暗色火芒,斷垣殘柱宛如殘花般凋零於地,滿地的屍身都被鐵蹄踐踏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輕則被五馬分屍,重則隻剩下殘渣碎肉,甚至連骨頭都被磨滅成粉狀了,全城將士連**民都無一幸免。在夏言風看來,這些慘景倒也談不上觸目驚心,比起那血流成海的洛丹城,惡魔族的屠城倒也幹脆,隻是簡單粗暴的野蠻殺戮一番,摧毀掉眼前的事物,也不會有那種極端怪癖的嗜好,諸如虐殺之類的,凡人遇上惡魔,大多瞬息即為氣息傷殺,逃不過來自黑暗的劫難,死後的屍體有沒有辦法保全隻是後話了,畢竟無論是在天國大陸還是人間界,亂世之中,強者即可為所欲為,弱者卻連死法也不得選擇。


    夏言風所驚異的並不是一城人的橫死,他擔心惡魔族繼續以圖蘭諾伊為典範,繼續將災禍擴散下去。人類公會在原先袁氏仲國統轄的東北地區,兵力大多嚴重分散,而且這種地方山高皇帝遠,優勢兵力短時間內無法抵達戰場,即便能抵達,在那之前,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原仲國將士也早就死得七七八八了,又能指望他們抗擊魔族的侵略?惡魔族若真要侵略起來,那速度幾乎是要直搗黃龍的,若是放任如此下去,那些“魚腩”城鎮和窮鄉僻壤,哪夠這幫魔物糟蹋?但是以現在夏言風的一己之力,他又抵死不肯召出青鋼劍來助戰,那他又該如何應對?召出青鋼劍是正中敵方下懷,容易被“釣魚”,但不召呢?以他的體質,能戰到何種地步?他可不會忘記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況下,他殺一眾士兵都吃力無比,甚至還要夢魚來解救他,對此,他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他現在這樣的戰鬥力。


    暫且停留在黑漆漆的斷梁邊,仰頭望著不知黑夜白天,總之盡是掛滿黑幕的壓抑天空,舉目四望,天地間俱是灰暗。圖蘭諾伊城的浩劫早已遠去,黑暗殺戮的奏鳴曲也早已落下了終章,夏言風未有幸聆聽目睹,但夏言風總感到餘音未散,那些未曾見過的畫麵卻從腦海裏莫名冒出,浮想聯翩,有如電影反映般從想象中呈現出來。或許那並不能稱之為“想象”,這種感覺就像是直麵著凶案現場殘留的蛛絲馬跡,而在腦海中推斷出凶案發生時的全過程一般,興許有些畫麵是虛構的,但那也該是**不離十了吧?


    屠殺雖說是滅絕人性的,但夏言風可不會蠢到去跟魔族計較什麽人性,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人類。不知蘇特倫看到這些景象會是何種想法。當行走間魔息染體時,夏言風恍然再忖,今日的一切又能關乎大局何事?還是不要勞煩他們對抗亡靈族的大計了吧……嗬嗬,也許有時候什麽也不知道才能更加放得開,要不然難保郭星胸有成竹的大計劃不會變動。


    夏言風自然意識到事態有多麽嚴峻,蔓延的陰煞氣息他不可能不為之所駭,麵無表情,冷眼觀望並非他的本意。沉浸於黑暗中,人類是無比的渺小,這座城已作廢墟,無可留戀,比起那無足輕重的一切,還是該想辦法阻止一下,將這場風波平息到最小。當然,他不會去指望那些不堪一擊的小嘍囉來阻滯魔軍,盡管他還沒想好下一步該如何應對,但很多時候,做事是容不得他考慮或不考慮的,因為必須要完成的任務,可不會在乎他是何等的感受。


    不由得唏噓了一聲,夏言風到底還是心有餘悸,也不知道夏侯剛他們現在怎麽樣了,是否已察覺出魔族的動向,準備好應敵之策了?“夏侯”的旗幟可是很明顯的,這些慘死的士兵似乎都是以降卒居多,罕有本屬公會的精英,這令夏言風似乎放心了不少,他覺得人類公會的主力戰將大多都不會不多帶些精銳部隊在身邊的,哪怕隻是護衛隊,而這附近既無活口,且全屬黑暗力量的勢力範圍,那麽夏言風自然可以默然為無一將士逃生了。


    這也難怪,但願夏侯剛他們都還安好吧。雖說這樣的形勢無比的慘烈,對於公會軍的殺傷力也出奇之大,但夏言風還是有充足的自信,堅信兄弟們不會有事。他擔心兄弟們自是一方麵,留在死城裏也不是辦法,但在那之前,夏言風必須確認哪一方麵的魔族氣息較重,這樣才好判定周圍是否可能存在危險,並確認好魔族的去向。他不急著追趕,但也不能隨之放任。


    夏言風終是決定不再逗留於圖蘭諾伊,他的精神之海所確認好了方位。不過這番確認到的警覺氣息卻無比奇怪,似乎每個方向都有奇怪的氣息在接近似的,又像是若即若離,近乎消失,卻又陰魂不散的那種。他真的快暈了,這樣根本無法確認惡魔族主力軍團的所在之處嘛!


    如今也不能在乎太多,從撲鼻的血腥氣味中,夏言風嗅出的不僅僅是危機感。當他離城而出,回望起斑駁的城牆時,他猛然覺得這樣的場麵恍若似曾相識。


    “這天下縱無魔,黑暗也不會消失……因為人心,比魔更可怕……”


    仿若餘音嫋嫋,在魔族肆虐過、洗劫過的城鎮廢墟上,殘留著的黑暗,卻指引著夏言風的精神之海穿古越今。那冰冷若霜,毫無感情卻清澈如泉水的空靈女聲,慢慢的在他的腦海裏呈現,那空耳幻聽,仿佛跟真的一樣,真真切切,近在耳畔。


    “魔之念,均乃人心之所念,人心無欲念,則惡魔不生……魔因人而生,欲因人而強,戰因人而起,萬惡之源俱非魔鬼,實乃人心……”


    天國的女聲,蒼茫而飄渺,卻飽藏著對人心的淡漠。眼前的一切,恍若海市蜃樓,依稀的疊影重合在一起,夏言風的眼中,不再僅為荒涼血染的城鎮,他真的就像看到了幻影一般。


    不,這不僅僅是幻影。腦海中的空靈女聲,對他而言卻分外熟悉,他似乎聽過這個聲音,卻怎麽也記不起來,那聲音像是穿越了幾千年的時光,夏言風無法捉摸,但卻並不感到陌生。


    腦海的畫麵無限回放,時光眨眼間仿佛在倒退,這一刻,他再也無法用現實來解釋這番莫名其妙的感官驟變。千年之前,麵對同樣是被魔族踐踏洗劫後的城鎮,同樣的麵孔,不同的裝束,身後的軍隊,還有那一聲聲的哀歎,以及畫麵中的主角那咬牙切齒的堅毅。


    一切終究隻是幻影,天知道夏言風為什麽會突然走神。也許正是因為他是夏言風的緣故,才會惹上那麽多玄乎到無法自控的煩心事吧。他本沒必要來這裏“參觀”淒慘的暗景,這樣的人間煉獄,他人避之而不及,夏言風去能在此浮想聯翩,卻並非他真的萬事不懼,隻是那聲音令夏言風太過敏感,甚至略有了些感觸。


    惡魔因人類而壯大,戰爭因人類而起,每一次都獻祭了無數亡魂為祭品,給了惡魔充足的能量來毀滅世界。當惡魔積攢夠了那份力量,便將無所畏懼,無法無天了。人心的負能量一旦強盛起來,就如同瘋長的荊棘,蔓延至黑暗深處,越長越壯,再無力鏟除。對於戰爭,也許人類也曾為之反省過,但任何一方都不會甘心讓自己吃虧,因此反省的結果,往往是將戰爭的責任全數推往另一方的身上,這樣下去,隻能是增加更多的仇恨,反而令那所謂的惡魔變得更加強大了。也許世上本無惡魔,正因為有了無數人類的信仰堆積,惡魔才會無中生有,漸漸從黑暗中蘇醒過來,然後消滅人體,吞噬人心,帶給人類無窮無盡的災難,人類到最後會有悲哀的結局,怕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但是夏言風卻還是不能放任不管,因為他也是人類,他不能坐視人類滅絕。也許有不少的人類都和袁氏兄弟一樣簽過惡魔契約,將靈魂出賣給了魔鬼,但作為人類,夏言風也隻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了。不管怎麽說,惡魔的出現,人類既難辭其咎,也難以扼殺殆盡,夏言風至少也想出一份力,那怕隻是為了保護這片江山也要戰鬥下去。就從這片被黑暗浸透,為血色盡染的圖蘭諾伊城上開始,一點點的反擊,一點點的把惡魔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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