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就蒙了,左右瞧了瞧,不由咧咧嘴,腳下石板麵積足有幾百平方米,如果真是一針針刺刻而成,鬼曉得要刻到什麽年月。我隱隱約約覺得,這種所謂的整刻,似乎就是傳統意義上的雕刻,與其這樣繁瑣費勁,還不如直接用斧鑿來得方便麻利。


    見我表現出質疑,小唐微微點頭,淡淡地說:“沒錯,雕刻就是從刻形中分出去的。隻不過後來因為覺得刺針不得施展,才使上了斧鑿等鐵器。不過他們都是低品,真正的高品,講究的還是刺針的手藝。”


    聽她這麽說,我和老穆大眼瞪小眼,半天誰也沒說話。我心中的驚駭達到了極點,低頭看著腳下巨大的石板,想到雕刻居然起源於文身術中的刻形品,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小唐也不理我們,取出一根刻針,在石板上輕輕刮磨,隨著沙沙的響聲,她自言自語地說:“這麽大,絕不可能是一個人的手藝,老張家也做不到的。”


    我有些好奇,忙問她什麽老張家。小唐抿嘴一笑,“我說泥人張,你信不?”


    我怔了怔,一時沒有理解。小唐嘻嘻一笑,沒有解釋,而是蹲下身子,將刺針插入地板縫,貓著腰慢慢走動起來。我和老穆對視一眼,立即跟在她身後。


    刺針劃撥石板縫,發出細微的吱吱聲,在空寂的塔層內回響,好像幽穀中傳來的鳥叫,經久不息。看小唐的神態,顯然是在靜心傾聽。地麵被全部劃了一遍後,她站直身子,用力揉著後腰,歎了口氣,說:“不行,根本就沒縫兒,石板厚得過了丈。”


    老穆“哦”了一聲,似有所悟,說來之前他查過關於古塔的典故,傳說錦州古塔下麵鎮壓著一條蛟龍,那些觀音菩薩又手捧龍板,估計這整體巨石板下麵必藏玄機,或許也和沈陽故宮類似,下麵有一個地宮暗室之類的所在,否則不可能將地麵做出這麽複雜的偽裝。


    我的想法跟他大體相同,甚至想到,當年舅舅或許就是在無意中發現了這裏的秘密,才引出後來一係列的古怪事件。可推測終歸是推測,眼下關鍵問題在於如何開啟石板。我們僅僅三人,手頭設備稀缺,除了撬棍和折疊鏟,連個小型風鑽都沒有,況且石板厚重,估計非得用*才成,要下去又談何容易。


    小唐沒有發表意見,隻是舉著手電向四下亂晃,好像在尋找什麽。突然,她輕輕“咦”了一聲,快步走到正中那根粗大的塔柱前,伸手拍了拍,咚咚咚,是一種空洞的響聲。


    我和老穆急忙跟過去,問她有什麽發現。小唐輕輕撫摸塔柱,略作遲疑,才說:“這根塔柱好像有問題,我試一試吧。”


    說著,小唐取出一根兩寸長的刻針,輕輕頂在塔柱表麵,右手兩根指頭搓了搓,針尖就慢慢刺了進去。大約刺入一寸左右,她肩膀突然一動,左手急速跟上,使勁掐住針尾,雙腳蹬地,身子後仰,作勢用力往外拔。


    我和老穆不明所以,都好奇地看著她。就見小唐臉色煞白,神情慌亂,竟然扯著嗓子大喊:“快……快幫我拔……拔出來……”


    老穆反應奇快,一個箭步衝到小唐身邊,兩手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我來不及細想,隨後緊緊地握住他們的手。一握之下,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雖然隔著他們四隻手,卻也能明顯地感覺到,那根刺針正拚命向塔柱內部鑽去,似乎裏麵有一股極強的吸力。


    刺針光滑纖細,極其不易把握,盡管我們使出全力,但還是眼瞅著它無聲無息地一點兒一點兒沒入塔柱,隻留下外麵一個細小渾圓的洞眼。


    我呆呆地望著那個洞眼,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親眼所見,難道塔柱裏藏有什麽活物,生生將刻針給吞了。老穆彎下腰,用指頭摸著那個洞眼,緊皺眉頭,一言不發。小唐急得連連跺腳,不停地抱怨,“該死,該死,遇到對頭了。”


    小唐凝視著塔柱,歎了半天氣,才慢慢告訴我們,文身師文身刻形,專門在人體或器物表麵從事一種類似於破壞性的手藝,可以說是來者不拒,無堅不摧,但俗話說一物降一物,卻也有自己的對頭克星,其中最難纏的就屬生息木。


    生息木獨產於東北地區,極其稀少罕見,據說是梧桐樹的一個變異樹種,異常耐寒耐旱,長成後可高達十數丈,樹幹修長筆直,木質堅硬無比,尤其是具有再生恢複功能,一旦紮根土中,便不怕任何摧殘,因此樹齡長達千年。我們成語中常說的生生不息,最早便是源自這裏。眼前這根塔柱,其實就是一棵活著的生息木,剛才經針刺之後,已觸動內裏木質,樹身自動修複,硬是將刻針吸了進去。


    聽到這裏,我再也控製不住,立刻打斷她,“妹子,你說這棵樹是活的,太……太那什麽了吧。世上哪有這種植物?”


    小唐歎了口氣,說:“咱們試試就知道了。”說著,她掏出警用匕首,使勁刮磨著刺針消失的位置。細碎的粉末簌簌落下,很快就在地上積了一層。樹身淺淺凹陷,黑黝黝的,針眼依舊清晰可見。


    小唐點點頭,加大手中力道,又砍又削,幾塊黑色幹燥的表皮脫落後,露出下麵碗口大小、暗褐色的一塊光滑區域。經手電光照射,如茶色鏡麵一般,隱隱可以映出我們扭曲的臉孔,卻看不到針眼了。


    我彎腰撿起一塊破碎的表皮,仔細看了看,約莫一寸厚度,又使勁捏了幾下,質感堅韌略帶軟膩,放在鼻子前一聞,這才意識到,原來塔柱表麵塗著一層厚厚的黑色桐油。剛才小唐無法用手辨物,一個疏忽,才導致刺針丟失。


    我看著這棵巨大的生息木,心中感慨不已,這實在太神奇了。這種植物真是了不起,可為何在現實中從沒聽過見過?突然,我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古塔真是依托一棵存活的生息木而建,可遼朝距今已有近千年,樹木必然要不斷生長變粗,為什麽塔身卻沒有被頂穿脹裂呢?


    聽我發問,小唐疑惑地說:“對呀,這點我也搞不懂……”她低頭想了想,用腳尖輕輕點著地麵,猶豫道,“或許……毛病就出在這塊鎮壓石上。我猜當年造塔那會兒,一定是先把生息木的枝葉砍削幹淨,再把鎮壓石中間摳空套上去,利用通體石料的封閉特性,鎮活壓生,從而抑製樹木的長勢。”


    她的解釋貌似有些道理,但我還是覺得難以信服,植物生長的力度極其強悍,土壤中的種子萌芽,都可以頂起比自身重幾十倍的石塊,何況這麽老大的一棵樹,要是真的生長千年,估計古塔早就撐得四分五裂了。


    小唐沉思片刻,突然一拍腦門,說知道了。她告訴我,任何草本植物都屬木性,土壤石料則盡歸土性,植物能夠破土頂石而出,剛好符合五行相克中的木克土。但當土性過盛時,反而對木性進行反克,也就是所謂的“土反侮木”,植物便會停止生長,永遠保持固定形態。眼前這塊鎮壓石異常沉重厚大,土性可以說是強大到了巔峰,尤其又經過刻形雕琢,將其土性發揮到極致,難怪連生息木這等神物都會被抑製住。


    我聽得滿頭霧水,什麽正克反克的,根本就搞不懂,但看小唐言之鑿鑿,又不得不信。我伸手啪啪地拍著生息木,左右看了一圈,說:“這棵樹有幾十米高呢,石板更是有好幾百平方米,要是整體套上去,這個工程太大了,非得用吊車才行,就是現在恐怕都做不到,有些不靠譜吧。”


    老穆微微點頭,摸著胡子說:“也許……還有一種可能,石板是預先掏空放在這裏的,樹木是從別處運來種進去的。”


    我不由一愣,按老穆如此說法,那不就是移植嘛。先不說古人是否掌握這種技術,光是如此高大的樹木,根係必定奇長無比,工程浩大程度依舊難以想象。


    小唐扭臉看向老穆,輕點了下頭,說:“穆哥說得對,應該就是這樣。”老穆笑了笑,輕輕摸著胡子,沒有繼續接口。小唐又說:“以前聽人提過,生息木尊崇無比,又特別的稀罕,是絕好的構建棟梁,尤其是佛塔這類建築,得生息支撐,而通靈欲活,最適合安放舍利和真經,所以肯定沒錯。對了,你們知道不,傳說生息木是最好的棺材板,死人放進去多少年都不會腐爛。”


    盡管我覺得小唐有些誇大其詞,但一時也想不到反駁的話,隻能暫且認同。又慢慢生出些許感慨,想起小時候總在古塔下嬉戲玩耍,當時隻是覺得古塔巍峨高大,誰曾想到竟然是一尊樹塔。難怪老人們常說,古塔有靈性,絕不是死物,敢情它真是活的。


    想到這裏,我不禁暗暗合計,遼代人依托罕見的生息木建塔,又找來巨大的鎮壓石鎮壓,如此大興土木,那下麵保藏的東西必定非同小可。


    正琢磨著,忽然聽小唐低聲說:“鳳棲梧桐,龍歇生息。穆哥、肖姐,我想我知道供堂那些壁畫的含義了。”


    小唐告訴我們,生息木是一對稱樹種,樹體上的枝條分布極為規律,均為環繞六向生長,上下間隔的距離也幾乎等長。結合錦州古塔的構建形式分析,那個巨大的塔座就是生息木的下部樹幹,每一層的橫梁都是分為六向的枝條。至於最頂端那六個圓形的印記,又是緊貼枝條下部,通過刻形手藝做出來的。而且這六根枝條,學名喚作歇龍枝,據說是飛龍遨遊疲乏時歇身之所。供堂六麵牆壁上的菩薩托舉紅木龍板,與六個太陽彼此相對,肯定意味著某種特殊的祭祀儀式。


    得出這個推測後,我極其振奮,覺得距離真相已經不遠了。可回到最初那個話題,眼下石板厚重,該如何繼續深入呢,又讓人一籌莫展。


    老穆繞著生息木觀察了一圈,蹲下身子,伸手摸著與地板的交界處,回頭跟我們說:“塔柱直通地下,咱們是不是可以從它身上想想辦法。”說著,他倒轉匕首,用刀柄沿塔柱四處敲擊起來,咚咚咚——聲音略顯空洞,一聲聲傳遞出去,周圍響起陣陣如同敲門似的回音。


    小唐立刻湊過去,興奮地告訴我們,既然刺針被吸入,說明生息木內部肯定是中空的,沒準就是一個進入下麵的通道。不過墨門有句古訓:“文身刻形,鏤物穿體,不懼金石,唯恐生息。”說的是文身刻形無所不懼,但最忌生息木,姿勢身法均受到極大的製約,根本無法利用刻形手藝開解,隻能用外力來嚐試了。


    所謂外力,那自然就是搞破壞了。於是,我們紛紛掏出匕首和折疊鏟,一頓狠刮猛削,將生息木外麵包裹的黑色桐油清除幹淨,露出裏麵貼地的一圈高度為一米的樹體部分。


    生息木樹皮呈暗褐色,光溜溜的,毫無褶皺,好像經過打磨拋光,清晰地映出我們的身影。由於樹身渾圓,顯示出的人像歪歪扭扭的,如同站在哈哈鏡前。


    小唐慢慢蹲下身,將頭湊了過去,伸手輕輕撫摸,睜大眼睛仔細觀察。兩張臉孔彼此相對,一明一暗,但其中一張扭曲變形,擠眉弄眼,表情極是古怪,好像裏麵有個人在向外偷偷窺探。


    我站在小唐身後,愣愣地看著,不禁想起當日她在鏡前刻畫自己臉蛋的場景,沒來由地感覺有些瘮得慌。


    片刻,小唐起身告訴老穆,生息木表皮堅硬,必須掌握一定辨物識縫的要領,摸準紋理走勢,才能利用匕首割開一個缺口。不過千萬不能完全剝掉,要留出一塊連接部位讓其生長複原,否則就是對神物的大不敬,說不定會出現什麽不好的事情。


    隨後,小唐輕輕指著一處位置,讓老穆從這裏下刀,又在匕首前端比量一下,反複叮囑,入刀深度不多不少,隻能刺入一厘米。刺淺了,樹皮不會開裂,刺深了,刀尖陷入太多,肯定也會被吸進去。


    老穆點頭答應,雙手牢牢握住匕首把柄,刀尖平平地頂在生息木表麵,稍稍醞釀一番,突然發力向下刺去。撲哧一聲,匕首直直地刺了進去。他力道拿捏得極準,刀刃入木不多不少,剛好就停在小唐之前比量的位置。


    小唐偏頭瞧了瞧,眉毛一動,輕輕叫聲好,讚歎道:“穆哥,你要是去寫書法,肯定不輸給王右軍了。”


    聽她說出這句話,我微微一怔,立即生出某些奇怪的聯想:刺入一厘米,剛好是古代長度的三分。王右軍不就是王羲之嘛,難道入木三分的典故就是來源於此?再回憶與小唐結識後,她的種種奇特作為和一些古怪說法,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或許古往今來的那些畫家、雕刻家都會文身手藝。再一想到小唐平日特別喜愛人物畫,尤其是女性,而她又姓唐,難道……我腦子突然一亮,忍不住脫口喊出:“小唐,你是唐伯……”


    “肖姐……”小唐使勁瞪了我一眼,連連擺手,示意我不要講下去,不過看她的神態,顯然是已經默認了。


    我立刻知趣地閉上嘴,靜靜地看著她,心裏卻根本無法平靜,風流才子唐伯虎居然是文身師,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而我作為一個普通人,竟然能和他的後代結識,那更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估計說出去都未必會有人相信。


    當時我雖然非常震撼,不過等了解了其中的內情後,我對那個冠絕千古的大畫家,和那段耳熟能詳的曆史,又有了全新的認識。


    老穆早已猜出我要說什麽,他摸著胡子,忍不住感慨道:“中華文明一脈相承,看來這個說法總是有些道理的。”


    我籲了口氣,暗暗點頭,心想確實如此,既然王羲之、唐伯虎都是文身刻形大家,那其他人呢,閻立本、張擇端甚至那個米芾……


    我們感慨了好一會兒,然後在小唐的指點下,老穆將生息木樹皮慢慢切開一個類似門的形狀,貼近地板的位置則保持連接狀態。又在上方撬出一條縫隙,伸進雙手,用盡全力向下掰。


    樹皮柔韌而富有彈性,如同一塊厚橡膠板,慢慢被彎成弧形,使勁用腳踩住,露出裏麵的樹身,果然是空心的。


    小唐和我先後貓腰鑽了進去,老穆緊隨其後,轉過身,一鬆手,啪的一聲,樹皮反彈,把我們嚴絲合縫地關在裏麵。


    借助手電光,我感覺自己好像鑽進了一個倒扣在地上的大木桶,頭頂不高的位置還是木頭,呈現出一種典雅的淡黃色,木紋清晰鮮明,內壁非常光滑,這種光滑甚至給人一種樹洞是人工開鑿出來的感覺。同時又隱約發亮,摸起來又濕又黏,好像塗了一層膠水,有種木質特有的清香之氣。


    突然,老穆喊了聲“快看”,我回頭一瞧,就見那條切開的樹皮縫隙,正在與邊緣樹身快速無聲地融合,如同高速攝影機拍攝的傷口,複原速度被提升了幾千倍,很快就連成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痕跡。


    我呆呆地望著,不由歎了口氣,實在不敢想象,這輩子居然有機會進到一棵封閉的大樹內部,這種離奇的經曆,還真是充滿了衛斯理的味道。


    腳下比平地略低一些,周圍又有六個不同方向的深深洞口,排布極其均勻,呈現規則的圓形,直徑約有一米。老穆向洞裏投進一塊石子,骨碌碌向下滾落,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毫無動靜,根本無法估算深度,想來應該是大樹的根脈。


    我們簡單地商量了一下,決定找一個洞鑽進去,反正樹根是通到地下的,應該不會有什麽差錯。


    我剛要往洞裏鑽,老穆一把拉住我,皺著眉說:“先等等,我覺得這事不太對。”他伸手摸摸四周,又拍了幾下,“剛才我就覺得奇怪,如果生息木有再生功能,這裏怎麽可能是空心呢?”


    我馬上醒悟過來,確實是這個道理。我們同時望向小唐,隻等她給出答案。


    小唐遲疑道:“嗯,穆哥給我提了個醒。聽老人講,中國南北各有一個活寶,南方是綿絕蠶,生息木是咱們北方的,通體都可再生,哪怕破損一枝一葉,都能很快複原,可這裏……我……我也說不出原因啊。”


    老穆四下瞧瞧,突然拔出匕首,對著頭頂猛地斜斜刺入。撲哧一聲,刀身陷入大半。他快速劃了個圈子,用力一挖一撬,一塊類似陀螺狀的木塊隨即被摳出,吧嗒一聲掉在腳邊。


    我彎腰伸手抓起木塊,剛要仔細去看,小唐忽然低喊道:“哎呀,上麵在動。”我抬頭往上一看,立刻呆住了,就見木層表麵似乎變得極其柔軟,好像泛起一層波浪,不停地翻湧扭動,無聲而迅速地向下增厚,眼瞅著就厚了半米。


    老穆反應最快,伸出雙手,使勁摁住我們的肩膀,讓我們都蹲了下來。當時我萬分焦急,如果木層就此恢複,豈不是被擠成癟茄子,心裏一慌,立刻就想往樹根裏衝。


    可奇怪的是,當木層沉降到一半時,就停住不動了,上麵的凹坑也迅速消失不見。我們蹲在原地,仰頭緊張地看著,有些不明所以。


    由於突生變故,我的雙手下意識地攥緊,此刻精神得以鬆弛,就覺得右手掌心一陣刺痛,好像紮進了什麽尖銳的東西。我慢慢鬆開手,看到木塊尾端露出一個細細的針尖,已經被傷口流出的血液染紅。整個木塊也說不好是硬是軟,隻覺得質地非常細密。


    老穆“咿”了一聲,從我手裏接過木塊,隨便擺弄幾下,就放在地上,掄起匕首就是一頓亂砍。木塊纖維碎裂,散發出來的香味無比濃鬱,裏麵竟然裹著一根小指長短的銀針。


    最開始我以為是小唐丟失的那根,可仔細一瞧,卻又不是,銀針表麵雕有淺淡的花紋,形態雅致,極具古意。我好奇地問:“這根針是哪兒來的?”


    小唐捏起銀針,放到眼前看了看,神色立刻變得緊張起來,顫聲說:“這肯定不是文刺所用,但上麵的花紋卻是刻形,而且手藝精深,年頭不短,至少得有幾百年。”


    我非常疑惑,難道在我們之前已經有人潛入生息木中,將這根帶有刻形花紋的銀針遺落在了這裏。這個念頭一冒出,我立刻和老穆對望一眼,表情都有些異樣。我急忙低頭看著腳下的六個通道,裏麵黑乎乎的,寂靜無聲,卻又持續不斷地吹來一股股涼氣。


    我心中湧起巨大的不安,感覺渾身漸漸發硬,下麵那些人能是誰,莫非是另一夥企圖探塔的人,他們在幾百年前深入進去,到底要幹些什麽呢?


    對於這個推測,小唐卻表示強烈否定,說樹洞原本完好,偏偏這根小針被挖出來,就發生改變,肯定是早就插在這裏的。生息木由鎮壓石鎮活壓生,隻能控製外部長勢,銀針屬金性,符合五行相克中的金克木,應該是抑製了內部木質的再生功能。據此推測,那麽對應的腳下位置,應該也有一根,連帶下來,六條根須通道或許全是同樣的設置,估計是當年造塔之人所為。至於出於什麽目的,則很難猜測,或許是有意留下一個進入的暗門。可生息木善避五行,鎮壓石巨大自不必說,這根銀針如此短小,居然有如此效力,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聽到這裏,我想也不想,立刻掏出匕首,尋思著往下挖掘,爭取找出其他銀針。老穆一把拉住我的手,搖搖頭,說:“別犯虎,你想過沒有,要是整個樹洞都被填滿,咱們怎麽回來?”


    我立刻縮回手,暗叫自己頭腦簡單。是啊,隻要銀針脫離,木質就會複原,我們就隻能鑽入樹根通道,到時候被活活封在裏麵,估計就得長眠地下,給古塔當陪葬了。


    小唐舉著銀針,歪頭仔細看了一會兒,目光漸漸流露出讚歎之色,用衣袖擦抹幹淨,收入挎包,說出去再找人好好瞧瞧。


    當時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根留存在塔內的古老銀針,竟然會與宋月婉產生莫大的關聯,其中內情更是曲折離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個女孩,其中兩人,至此算是有了一個短暫的交集。


    生息木中留有暗道,肯定預示著下麵藏有重大的秘密,是福是禍,總得鑽進去弄個明白。我們隨即選定一條樹根通道,排了排順序,我打頭,老穆殿後,把小唐夾在中間。我坐下來,先將雙腳慢慢伸入樹洞中,再緩緩放倒身體,屁股一拱一拱的,後背肌肉發力,小心翼翼地蹭了下去。


    樹根通道基本呈45度傾斜角,內壁非常光滑,人好像躺在傳送帶裏,一路迅速向下滑去。後背、屁股被磨得有些發疼,渾身被黏稠的液體包裹,如同一條泥鰍,速度更是迅疾無比。通道漫長幽深,極是陰冷,越往下溫度越低,不過氣息倒也順暢,說明下麵應該不是死膛。


    為了節約電量,我們都關上了手電,在壓抑的黑暗中,向下深入滑行著。樹根內異常安靜,除了我們的呼吸,隻有衣服與之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好像無數蠶蟲在同時啃食桑葉。


    時間久了,兩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單調地響在耳邊,有一種越來越大的錯覺,如同電鋸轟鳴,讓人牙根泛酸,感覺非常不舒服。到了後期,我也開始逐漸適應,隻是閉眼等待,心裏卻有些打鼓,老這麽滑下去,猴年馬月才到盡頭,下麵究竟有些什麽呢?


    約莫滑了有五六百米,通道裏出現一個類似直角的圓滑轉折,令我們的身體都是一翻一仰的。我原本以為臨近盡頭,心裏不由大喜,但等了一會兒,卻發現毫無異狀,通道隻是朝相反方向同角度繼續深入。


    人在這種勻速單調狀態下,極易產生疲勞倦怠,類似在高速公路上長時間駕車那種感覺。正當我身體放鬆、精神混沌時,突然,通道毫無預兆地變成豎直,下滑速度頓時加快,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整個人一下子就掉了出去。


    驟然發生變故,我大叫一聲,憑借多年養成的習慣,渾身肌肉立刻繃緊,雙手雙腳亂抓亂踢,居然沒有任何觸碰,看來通道已達盡頭,下麵是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


    由於不知道有多高,當時我認為肯定得摔個夠戧,但沒想到雙腳很快就落在平坦的地麵上,好像是木頭地板,發出撲通的響動,也就兩三米。


    我心中暗叫萬幸,馬上就抱住腦袋,腳尖一使力,往旁邊滾去,既可卸去下墜的力道,又能避免後麵的小唐和老穆將我砸中。


    緊接著就聽撲通、撲通兩聲,小唐和老穆也紛紛呼叫著落了下來。我迅速坐起身,在一片漆黑中,輕聲喊著老穆和小唐,四處立刻傳來一陣陣波浪似的回聲,看來這裏麵積還不小。


    聽著老穆和小唐的回應,我朝記憶中落下的位置爬去。互相問了問,還好是木地板,大家除了受了些驚嚇,都沒什麽大礙,就互相拉著手站起來。


    我緊緊靠住他們的脊背,急忙打開手電,向四處照去。因為極度黑暗,光源顯得特別雪亮,周圍被照得相當通透,眼睛最初還不太適應,盡是白茫茫一片。過了一會兒,當眼睛適應後,我張大了嘴巴,不禁有些發愣。


    眼前這個空間,居然和上麵看到的古塔塔基內部構造完全一致,大小也差不多,高十餘米,呈規整的六邊形狀,正中豎立著那根粗大的生息木塔柱,轉圈各有六根豎直的長管子垂下,距離地麵三米左右,顏色淡黃,像個沒有底兒的口袋,看來樹根通道就是到此結束的。正尋思著,六根管子抖了抖,慢慢無聲地回縮,與頭頂保持齊平,隻留下六個黑黑的洞口。


    我仰頭呆呆地望著,十分不解,古塔下麵內有玄機是確定無疑了,可為何要製作成這個模樣呢?


    小唐拉著我們,慢慢走到塔柱前,上下打量一番,說這是生息木的主幹,剛才那6條通道僅僅是分出的須根。我很是吃驚,沒想到這棵樹竟然這麽大,而且大部分都被埋在地下。


    小唐微微一笑,說:“生息生息,生生不息,無地不生,無土不息,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原地站了片刻,見沒什麽危險,我們拉著手,四處走動搜尋一圈,沒有看到旋轉木梯,貌似地下隻有這一層空間,想來就是古塔下麵暗藏的密室了。


    六麵牆壁空空蕩蕩,結滿了厚厚的青苔,軟乎乎濕漉漉的,好像蒙了層綠毯子,經手電光一照,泛出亮晶晶的水澤,呈現出一種迷幻的效果。


    奇怪的是,牆壁前方的地板上,各鑲嵌著一個類似太極圖的圓形鐵板,約莫有水缸口大小。仔細一看,陷入地表兩寸,積了一層塵土,周邊鑲嵌雖然緊密,但仍留有些許縫隙,應該是一道通往下麵的暗門。


    看到這裏,我們大喜過望,敢情確實來對地方了,暗門下麵絕對有戲。


    老穆叫了聲好,立刻掏出折疊鏟,將鏟刃插入縫隙,用力挖撬起來。可撬了半天,鏟刃都卷了,太極圖居然紋絲不動,如同焊死一般。又用匕首使勁砍了幾下,哢哢脆響,火星亂崩,連個印子都沒有留下,硬度不亞於紅木龍板。


    摸著那塊太極圖,分明是一整塊鐵板,匕首刀刃是精鋼所製,連石頭都能輕易粉碎,怎麽對付不了這塊鐵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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