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一直將她送到她的小院外。


    她的小院裏亮著燈,窗戶紗紙上映著一個身影,母親定是擔心她的,連夜為她抄《女戒》。


    父母對她都很好,她其實不太想嫁出去,女子為什麽一定要嫁人呢?


    第二日,衛嫻出門時,街上的人看著她的眼神有些不同,耳邊也傳來竊竊私語。


    “福王殿下要娶親了?”


    “聽說了,定下的是衛國公府的六小姐。喏,就是前麵馬車裏那位。”


    “兩人般配是般配,但是六姑娘這麽懶……”


    “嗐~京中三怪之二結成了夫妻,挺奇怪的。”


    ……


    街邊議論的都是平民百姓,倒不會像世家高門那樣說話難聽,僅僅隻是好奇這樁婚事。


    盡圓聽了,憤而放下車簾,“姑娘,他們怎麽亂說話!”


    怎麽一夜之間大家都在傳姑娘跟王爺的事?這等毀人清譽的事兒虧他們說得出口。


    衛嫻唇角微翹。爹爹當真是動作迅速。


    *


    大清早的,天剛微亮,蕭元河就被長公主身邊的嬤嬤從床上扶起來,梳洗打扮,打扮完他還閉著眼睛。


    嬤嬤們抿唇暗笑,王爺這雷打不動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誰。


    府外已經備好了馬車,直接把人扶上車,等他醒來的時候,馬車搖搖晃晃行在路上。


    他瞥了一眼跪坐一邊的夏福。


    “主子,長公主讓您去福滿樓用早膳。”夏福縮著脖子,掃一眼他腳上縛著的繩子。


    擔心他溜走,外麵還跟著長公主親衛。


    “吃就吃,綁起來幹嘛,解了。”蕭元河俊眉緊皺。


    他也明白,這怕是鴻門宴,母親生氣了,昨日他的謊言被拆穿,他還以為忽悠過去了,原來是在這等著呢。


    夏福不敢違抗長公主的命令,小心翼翼勸道:“主子,等到了地方,用了早膳,您就可以走了。”


    長公主殿下昨夜出過府,也不知道去見誰,回來之後就把主子的門從外麵給鎖了,天還沒亮就派了嬤嬤來,主子的侍衛一個沒讓接近,全打發出城去了。


    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他也不敢問,也不敢離開主子。


    見夏福也說不出什麽來,蕭元河自己彎腰去解腳上的繩子,不過繩結綁得緊,他解完的時候,馬車也行到福滿樓了。


    隨行的十幾騎黑衣死士齊刷刷勒馬停步,街邊的行人嚇了一跳,紛紛避到道旁看熱鬧,當看到是福王的馬車時,認出這些是長公主的侍衛。


    京城裏的百姓其實不怎麽怕福王,因為他向來不為難普通老百姓,他隻為難權貴世家子。


    有膽子大的還湊過去瞧,看見王爺一身緋袍,頭戴玉冠,臉上敷粉,俊的咧,像神仙似的!


    蕭元河被人圍著看,鼻尖還聞到脂粉香,就知道那些嬤嬤又把他往奇怪的方向打扮,瞥向夏福。


    夏福跟在他身邊多年,一個眼神就知道他要幹嘛,趕緊捧上帕子,他接過去,怒擦了一遍臉,他皮膚白,一通擦之後留下些紅痕,不過他看不見,夏福也不敢說,他就帶著這些紅痕進了福滿樓。


    福滿樓是京城裏最大的酒樓,不過隻賣午食和晚食,早膳隻接待特別的人,這會兒大堂裏沒人,夥計殷勤迎上來,引他到樓上雅間。


    雅間裏,衛國公笑眯眯道:“爹都給你安排好了,他來了。”


    雅間的窗子對著一樓大堂,看到緋紅衣袍的蕭元河。


    “爹,你又告病不上朝?”衛嫻不讚成地皺眉。


    “你這邊事急。”衛國公笑著飲了一杯茶,擺明就是要在這裏看著。


    “爹爹,你等會先去隔壁,我談完就去找你。”


    “行,爹爹先替你們引薦。”


    有父兄在場就不算私見外男。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衛國公趕緊坐直,示意衛嫻也坐直。


    衛嫻本來是懶洋洋歪在憑幾上的。


    她掃了一眼門邊,在最後一刻端坐好。她今天特別打扮了一番,嫩黃石榴裙上披帛繞肩,將自己最美的姿態擺出,偷偷觀察蕭元河。


    隻見他邁步進來,看到他們愣了一瞬,很快回神,並沒有多看她一眼,她稍微放心些,至少不是那種看到美色就亂了心智的人。


    “見過殿下。”衛國公起身行禮。


    衛嫻也起身,行了個福禮,“見過福王殿下。”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蕭元河沒睡好,有點起床氣,頂著微帶紅痕的臉,對他們態度冷淡,慢悠悠坐到主位,背往後靠。


    他沒叫坐下,父女兩人隻好站在那裏。


    站了好一會兒,衛嫻心裏暗暗腹誹,這家夥現在完全看不出來當年摔在牡丹花裏渾身泥是如何狼狽。


    他臉上的紅痕是怎麽回事?


    “坐吧。”


    沉默了有一盞茶的功夫,蕭元河終於開了金口,“你們找本王有什麽事啊?”


    他坐在矮墊上,大長腿伸著,手裏把玩著一根麻繩,修長白皙的手指纏著麻繩一端,另一端垂在緋袍上,有一種讓人牙癢的囂張。


    衛嫻心想,這家夥人模人樣的時候就特別愛裝。不過不要緊,她見過他最狼狽的樣子。


    衛國公鬆了口氣,看了自家女兒一眼,躬身回道:“回殿下,臣聽聞殿下接了一件差事,此刻城外正是春種之時,小女在城外有座莊子,願為殿下獻些綿薄之力。”


    蕭元河擺了擺手,他可不信母親這麽折騰他隻是為了聽他們說這些。


    “你們有話直說,本王在舅舅麵前替你求求情就是了。”


    他手上的繩子被他當鞭子使,一端已經被默默坐在他身邊的夏福繞在自己的手腕上。


    衛嫻看了看衛國公:“爹,我想跟福王殿下單獨談談。”


    衛國公有些不放心,蕭元河看了衛嫻一眼,這才認出來她是誰。


    “衛六姑娘想說什麽?”他笑得燦爛,眼睛帶著威脅。要是敢提他在牡丹花裏摔倒的事,他立刻就走。


    見衛國公還站著,他抬起下巴,“怎麽,衛國公怕本王對衛六姑娘不利?”


    他是正人君子,不是老四那種嗜美如命的浪蕩子。


    衛國公隻好行禮告退。


    他看了衛嫻一眼,又看了看邊上的矮墊。


    夏福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努力縮肩膀,減少存在感。


    “王爺昨日沒在牡丹宴上,沒喝到府裏的牡丹茶。”衛嫻乖巧替他倒了一盞茶。


    茶湯色澤金黃,香氣濃鬱,正好解乏。不過,蕭元河向來不愛喝茶,坐著不動,夏福小聲道:“六姑娘,王爺早起之時不喝茶。”


    蕭元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話直說,本王還要進宮。”


    他甩開手裏的繩子,拿筷子夾了塊紅豆糕咬了一口,吃相斯文。


    衛嫻看了一眼夏福,有人在場,她也不好提合作的事情,剛才觀察一會兒,她發現蕭元河還算是個正人君子,視線沒往她身上亂瞄,她這麽打扮,其實也有試探之意,要是他亂瞄了,她肯定就是另一套說辭了。


    蕭元河動了動手指,夏福帶著繩子躬身出了雅間,還體貼地掩上門。


    “王爺,”她也不浪費時間,“聽聞十一皇子下月大婚?”


    大周世家子弟通常加冠之前大婚,十一皇子已經十八歲了,選定的皇子妃早夭,才一直沒大婚,現在的皇子妃是年前定下的。


    聽到這話,蕭元河皺眉。他的玩伴漸漸變少,他們成親之後就不出來了,而現在,他也被母親催著成親,就連舅舅與外祖都過問,舅舅還有意給他指婚。


    他正為這事煩惱。


    娶了世家貴女就再也不能放肆出門跑馬了!


    第6章


    清晨,薄霧剛散,夜裏露重,青石板濕漉漉的,街頭巷尾一片熱鬧,有兩人正說著話,其中一人因太專注而不留神,啪嘰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身上穿著宣候府的褐色小廝短褂,嘴裏“哎喲哎喲”痛呼。


    “你瞧瞧你,打聽消息就打聽消息,也至於這麽驚訝?”


    與他說話的那人是街邊包子鋪裏的夥計,夥計趕緊扶起他。


    “嗐,表哥,你是不知道,昨日小公子哭得那個慘,世子氣不過,赴宴賞花,誰知道,又落了水,一身狼狽回來。”


    小廝揉了揉老腰,嗞牙咧嘴,“也不知道哪個膽大包天的敢踩在世子頭頂上,正生氣呢,我這不是急著回去告訴他這事兒嘛!”


    宣侯家的小公子被福王縱馬踩壞了命根子,如今正滿天下尋找名醫,對福王恨之入骨,宋世子向來垂涎衛家六姑娘的美色,如今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嫁給了仇人,這算什麽事兒?


    夥計拉住自己那魯莽的表弟:“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別摻和主子們的閑事,聽哥哥的,今日告假!”


    不過,他的話,小廝沒聽,忍著疼痛的腰急匆匆走了,夥計苦笑搖頭。


    街上各家出來采買的、打探的小廝不計其數,衛國公將衛嫻許配給福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京城。


    與衛嫻有怨的貴女們像是喜從天降,紛紛聚在一起,暢聊衛嫻被紈絝王爺搓磨的美好未來。


    其中四皇子妃娘家姐妹尤其高興。


    “這下衛六要完。”


    “活該,四殿下喜歡他又如何,還不是成了老姑娘被迫嫁給不著調的紈絝。”


    “我聽說,福王院裏連侍候的丫鬟都沒有,可見是不喜女色,怕是有什麽癖好?”


    “哎呀,我聽說,以前是有的,被他打殺了,他不喜女子聒噪。”


    “這嚇人!”


    “……”


    世家貴女們幸災樂禍,世家公子們又是另一種景像。


    宋世子頭上纏著白布,露出的眼睛裏布滿血絲,唇色蒼白,痛心疾首:“鮮花怎麽就插在牛糞上了!”


    “住嘴!”宣侯夫人怒哼,“你再這麽荒唐下去,我饒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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