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不公,不公。


    龍覺得自己的鱗片都在怒火下發燙。


    無數年後,人類會在書中書寫:[狄俄倪克斯],世界盡頭的巨龍,背負死亡與痛苦的靈魂。


    擁有毀滅世界的力量,卻還懵懂又背負仇恨。


    就像幼孩手中握著會炸掉世界的按鈕。


    狄俄倪克斯扶著車轅,爬到後麵的車廂中,那裏堆著無數上好的皮毛。


    她將皮草圍在自己左右躺進去,柔軟的絨毛貼著她的臉頰,她閉上眼睛。


    “那就毀滅吧,讓眾生為我陪葬。”龍這樣想著。


    忽然一隻手探進貨箱,摸摸她的額頭與臉頰,她聽到女人在外麵小聲說,“沒事,睡著了。我看她精神不好,以為是下水受了涼。”她沒有睜開眼睛,就像真的在睡。


    龍輕輕嗅了嗅,清楚的聞到女人身上傳來的味道,這意味著她即將成為一個母親,正孕育著一個生命。


    龍靜靜地,一動不動。


    第6章


    騎士長是阿爾伯德的新貴,所有人都知道。


    即便是沒有去過王都的百姓也有聽聞騎士長是一位金發年輕人。


    不過梅蒂拉認為很快人們就會多認識一位,比如騎士長手下那位囂張的.騎著黑馬的惡劣傭兵。


    騎士長不在,這會兒也沒人敢管葛利沃夫,他隨著坐騎的性子,它想往哪裏走就隨它奔到哪裏。


    一天多的時間就超過了魔法師隊伍近三天的路程。


    一路上遇到些新奇或稀罕的貨品,葛利沃夫就會讓他們送回車隊,“找騎士長艾恩的近侍拿錢,告訴他是騎黑馬的男人買的。”


    路上的商隊越來越多,葛利沃夫大概就能猜到快要到蒙奇頓堡了。


    蒙奇頓堡是北方最大的領主城,它作為分界線,地圖以北就是河穀地,往南的話,或大或小的城鎮就逐漸多了起來。


    商隊想要走最近的大道,就必須走蒙奇頓堡,穿過這個城,經過無數大城.小城,就能抵達阿爾伯德的寶冠:繁華的杜丁城,它圍繞著王都的半個北部。


    城門外,車水馬龍。


    隊伍緩慢,幾乎不怎麽動。


    商隊們排著長隊,耐下性子等待,有的索性相互做起生意來。


    隊伍一點一點地向前移動,狄俄倪克斯趴在皮毛堆裏消磨時間。


    她開始有點喜歡這種柔軟.毛茸茸的感觸了,她自己的鱗片堅硬的能夠拿來為山脈打磨拋光。


    車馬搖晃。


    狄俄倪克斯仰麵躺在皮草堆中,望著天空。


    夕陽燒紅了天上的雲,紅澄澄的,雲舒雲卷之間像極了她滾滾的烈焰吐息。


    當你是一隻龍的時候,你很少會有這樣的機會以這種角度看向天空。


    天空隻是襯托龍的背景,它將龍偉岸的身軀描繪.傳達給一切大地生靈。


    喧鬧的人間,沒有什麽能逃脫龍的察覺,她將一切都收入耳畔。


    她聽著商人們寒暄.討價還價,還聽到守衛的聲音。


    守衛抱怨今年的商隊歸程太早。


    忽然,一種異樣爬上她的脊背。


    她幾乎沒有忍住脊背上浮現出的猙獰鱗片,駭人的赤金豎瞳驟縮成針一樣細。


    一陣馬蹄聲從遠到近。


    蹄聲有力矯捷,是匹健壯的戰馬。


    騎馬的人也是個好手。


    狄俄倪克斯在皮草中伏的低低的,她緩緩向馬蹄聲的方向轉過頭,臉龐下的北原狼毛紮到眼尾,她微微眯起眼睛。


    這是什麽感受?狄俄倪克斯疑惑。


    這感受讓她繃起精神,讓她警惕,……讓她升起一絲厭惡。


    葛利沃夫好容易得了閑,擺脫那一套為國王賣命的裝備,皮革,環甲,長劍,還有血淋淋的梟首。


    悠閑地不像話。


    短時間內他是再也不想再摸到任何一把匕首的手柄了。


    蒙奇頓堡的建築毫無美感,帶著北方民族特有的嚴肅.冷硬特色。


    傭兵微卷的黑發被風吹在腦後,頸間銀色的項鏈若隱若現,身著黑色絲質長衫,腳下蹬著褐色粗皮的長筒皮靴,馬匹神駿。


    他行在道路上,教人一看就是個出手闊綽的好客人。


    小商人們開始向他吆喝著兜售貨物。


    傭兵懶洋洋地騎在馬上,打量著商隊中的貨物。


    忽然有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危機感湧上他的心頭。


    就像某種駭人的龐然大物隱藏在叢林縫隙間無聲地盯上了他。


    傭兵下意識反手摸向腰側皮革別著的匕首,努力忽視身上冒出的冷汗,立刻憑著感覺回首去搜尋。


    他幾乎以為會看到什麽猙獰可怖的魔法生物——巨龍現世,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人潮擁擠,車馬並行,喧鬧不休。


    依舊是人間。


    沒有任何怪物闖來。


    但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卻引領著他的目光,穿過無數人的身影,他看到一個女孩。


    烏卷長發,麵容嬌俏。


    她漆黑的眼睛安靜地凝視著他,就好像此刻沒有其他比這更應該專注的事了。


    臥在層疊堆起的皮草中,柔軟的茸毛圍著她的臉頰,顯得她膚色白淨。


    恍然間回神,他這才注意到她身下堆的是層層疊疊的北原野獸們的皮毛,剝得品相極佳,完整的狼頭熊首留在獸皮上,張張鋪開有犛牛那麽大。


    鞣製好的皮草蓬鬆發亮,那種粗曠的野性撲麵而來。


    有時男人必須承認,野獸的可怖威懾與美人的脆弱感是如此的相配。


    戰馬有些不安的踏蹄。


    葛利沃夫不確定是自己過於敏銳地感知影響到了它,還隻是那一滿車的凶獸毛皮引發的一場錯覺。


    女孩的目光在馬身上微微掃過,他眼前忽然閃過荒野的孤狼盯著他的坐騎時的眼神。


    有種狩獵者對獵物豐美身姿的讚賞。


    “大人,要看一看我們的皮草嗎,這是今年最早的一批,我敢說阿爾伯德沒有比這更好的手藝了!”


    也許是駐足遠望太久,葛利沃夫受到了女人丈夫的熱情呼喚。


    女孩隨即將臉龐埋進柔軟的毛毛中蹭了蹭,好似困頓嬌憨的模樣。


    可他卻分明看到她銳利的目光在根根蓬鬆的狼毫間分外明顯。


    葛利沃夫終於意識到不對。


    他假意驅馬靠近。


    商人手中正忙著為另一位大人挑選,於是連忙讓妻子趕過來。


    女人小步過來就見到狄俄倪克斯整個人躲進皮毛間,忙擋到傭兵跟前,連聲向傭兵道歉,“她容易驚嚇,請您千萬不要怪罪。”


    每一個平民都有清晰地認知:貴族老爺們隨意殺害平民,也隻需付出幾枚金幣的懲罰。


    並且貴族老爺們尤其喜愛稚嫩的少女,與溫柔完全相反詞的那種喜愛。


    葛利沃夫高坐在馬上,夕陽的光打在他的背後,使他的臉龐有些背光。


    “是嗎,她看起來不像你的孩子。”


    女人疼惜地回望狄俄倪克斯,“撿到這孩子的時候,她就像被族群遺棄的小羊一樣可憐,甚至還不會說話,也毫不懂人事。”


    女人心中祈禱這個男人不會對這樣殘缺的孩子有興趣。


    葛利沃夫沒有開口,沉默猶如壓迫,她艱難的繼續道:“…您把她帶回去,隻會憑惹您厭惡。大人,不如您看看我們這些上好的皮草,賞臉有瞧上的我們直接給您包好送去?”


    葛利沃夫知道她會錯了意,有些煩躁的在掌心磕了磕馬鞭。


    他用鞭子隨意點了點,要了四件最好的皮草,沒問價格,“兩天後會有一隊來自王都的車架,到時候直接送過去,會有人付錢。”


    這是一筆大買賣,女人連忙為這位慷慨的大人打包,梳理好皮毛,讓它們看起來更加光亮,再嚴實地包好,貼上封紙,代表著這批好貨已經有主了。


    女人轉身仔細打理貨物。


    葛利沃夫見狀,用靴子輕磕馬腹,離狄俄倪克斯更近了一些。


    夕陽被靠過來的他遮擋住。


    男人的陰影將她籠罩在內。


    她看到他俯身壓下,低聲問:“你是她說的那樣嗎?怕生,可憐,像小羊一樣?”


    第7章


    狄俄倪克斯仰麵注視著這個英俊的人類男人,聽得出他譏諷的語氣。


    但她隨之露出了一個有趣的神色,向他的懷裏湊過去,鼻尖輕動嗅了嗅。


    她懷念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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