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個孩子不說話,也沒有反抗,林予星從袖子裏拿出了兩塊手帕,試探性地握住他的腿。


    起初阿洛德的腿不可抑製地顫抖著,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讓他逃跑。


    可是林予星察覺到他在抗拒,硬生生地抗拒這種本能,盡管那條腿戰栗著,卻始終乖巧地讓他包紮。


    瘦弱的手緩緩牽著修女的衣角,力道幾不可察,在察覺到修女沒有抵觸以後,沾著血的小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


    聲音細弱而疲憊。


    “我叫阿洛德。”


    “阿洛德。”林予星重複了一遍,修女的臉龐穠麗而端莊,眼睫卷翹纖長。他是如此地專注,垂首為他包紮著。


    隨著完成以後綁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他的唇角也翹起來。


    “我可以摸摸你嗎?”林予星問完,在黑暗中安靜地等待著。他的眼睛並不能適應黑暗,因此也並不知道小男孩死死盯著他的目光。


    仿佛不多看幾眼,他就會離去。


    林予星其實沒指望得到回應,隻是實在擔心這個孩子身上的傷口,才忍不住開口。他害怕、恐懼在幽暗中獨處。


    可是這個孩子卻像一顆蘑菇,在潮濕陰暗的角落生根發芽。他很瘦弱,看起來才八九歲出頭。


    到底受過多少傷呢?會不會致命呢?又為什麽一個人被丟在角落裏呢?


    所以在阿洛德說“好”的時候,他甚至有片刻地怔愣,隨即反應過來,就連摸人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微涼的指尖從腳踝慢慢往上,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卻仔細地不放過任何角落。


    阿洛德身上的傷口遠比肉眼看見的更令人心驚,他的身上到處遍布著凹凸不平的痕跡,那是自殘留下來的傷痕。


    骨瘦如柴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瘦小的胳膊林予星用一隻手就能環住。整個人縮在灰撲撲的修女服裏。


    林予星問他為什麽穿著修女服的時候,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沒有衣服穿了。”就連身上的修女服還是撿的不要的。


    問完林予星就不說話了。


    小阿洛德漆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以為對方是嫌棄自己的醜陋和肮髒,手不自覺攥緊他的修女服。


    “你……”別嫌棄我,我會努力長出新皮膚的……


    人性大抵就是貪婪的,如果從來沒見過陽光,阿洛德大抵不會去奢求,他可能會昏昏碌碌地死在修道院中。


    最後屍體一卷,被丟到亂墳崗。


    可是一旦接受過美好,再讓他失去,未免太過殘忍。


    阿洛德想,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讓他夾著尾巴逃跑好了。可是一想到遇不到青年,他的心髒就好痛。


    眼眸中也攏起了霧氣。


    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


    這是為什麽?


    他艱難地喘息著。


    ——就在阿洛德以為自己要被遺棄的時候,青年的聲音響起。


    “我帶你去曬太陽吧。”


    林予星不知道阿洛德的想法,更不知道修道院裏為什麽會有一個孩子,滿身傷痕地待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他也無意於去問,揭人傷口。


    隻是在死寂的黑暗中,抱住了那個受傷的孩子。兩具身軀緊緊相貼,跨越了身與心的距離。


    銀發垂落,露出那張堪稱灼人的明豔麵容,比陽光還要耀眼,比玫瑰還要鋒利,滾燙而熾熱,灼得人睜不開眼。


    “不要待在黑暗裏了,我帶你去曬太陽吧。”


    別怕,我帶你去見見光。


    銀發修女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這是阿洛德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向他傳遞訊息——


    你看,外麵很暖和的,不要逃跑了。


    “好。”黑暗中的聲音有些哽咽。


    阿洛德不喜歡外麵的世界,被愛的時候會想要逃跑。直到他愛的人帶著滿身的光,降臨到他的世界,拿走了他的煙,拍掉了他滿身的狼狽,告訴他這個世界很美好。


    於是當房門打開的時候,陽光漫入。他努力睜大眼睛,迎著陽光淚流滿麵。


    他帶著滿身的疤痕,裝出熱愛的模樣。


    隻希望對方在自己身邊停留得久一些。


    林予星一回頭就看到眼淚從小孩的臉上滾落,露出原本的膚色。他牽著對方的手,溫柔又有耐心,“你看,別害怕。”


    “其實很簡單。”


    話音落下,就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就好像在很久的以前,也有人牽著他的手,吻著他的眼睫,讓他不要害怕黑暗。


    告訴他以後不會留他一個人在黑暗中。


    ——那是一個完全被愛意包裹的自己。


    所以他害怕,卻並不退縮。


    “怎麽了嗎?”許久不見他回答,阿洛德有些許不安,可憐兮兮地拽著他的衣擺。


    “沒事。”林予星回過神來,正想說話,不遠處忽然傳來慌亂的呼喊聲。


    “原來你在這裏啊。”一名隊員匆匆停在林予星麵前,他的個子很高,看到青年的麵容,臉色驟然一紅,不過因為膚色很黑,看不出來。


    “臭小子,讓你看個人也能看不見了。”安諾罵罵咧咧走來,看到林予星沒事才鬆了口氣。


    林予星沒想到因為自己害人挨罵,頓時愧疚起來,解釋了一番,安諾的臉色才好了很多。


    說著說著,林予星忽然想起小阿洛德。自從小隊的成員出現以後,他就躲在林予星的身後,死死拽著林予星的衣擺。


    “沒事,別緊張,別緊張。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不是壞人。”林予星蹲下來安慰他。


    小阿洛德驚疑不定地探出腦袋,重複道,“不是壞人?”


    安諾這才注意到林予星身後還有個小孩子,他剛想靠近,小男孩就驚恐地往林予星身後縮。


    安諾不得不停下步伐。


    “可能是你們都人高馬大的。”林予星無奈解釋。


    確實,安諾望著青年昳麗的麵容,他們穿上修女服都不倫不類的。除了林予星穿在身上毫無違和感,猶如一名真正的修女。


    還是顧襄拿出了自己製作的小糖果,試探性靠近,“姐姐請你吃糖好不好呀?”


    阿洛德也知道自己的表現讓林予星為難,他看了一眼林予星,瑟瑟地接過,“謝謝姐姐。”


    第136章 愛心修道院(6)


    他接糖的手上遍布著交錯的疤痕,幼小的身軀縮在髒兮兮的修女服裏,像是發育不良,又飽受虐待。


    顧襄一怔。


    這個孩子……


    其他人也看出來這個孩子的狀態不對。


    安諾有些不忍,用眼神示意林予星:你真的確定要帶著這個孩子嗎?


    雖然有些無情,可林予星明白他的疑惑有道理。


    這個孩子隻是無限遊戲裏的npc,在他們不一定有能力自保的情況下,捎上阿洛德無疑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然而垂眸對上阿洛德故作堅強的眼神,林予星又止不住地心軟了。


    他隻是一個無辜的孩子。


    青年沒有注意到拽著他衣擺的力道逐漸變弱,正在一點點往下滑。


    小孩子是最敏銳的,即使安諾出於善心沒有直說,他還是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可能是個累贅,意識到——


    自己即將被拋棄。


    因而在聽到青年說我帶你去曬太陽吧,蒼白枯槁的小手驟然用力了一瞬,又在察覺到以後強迫自己鬆開。


    他想,這大概是臨別前的禮物吧。


    即使這樣,阿洛德還是努力揚起一抹笑容。


    “好。”


    他努力揚起最天真、最甜美的笑容,就像小時候他剛出生,還沒對世界失望,愚蠢地在鏡子麵前練習過一次又一次的那樣。


    ——盡管根本沒有派上過用場,沒有人關心他怎麽樣。


    可惜,就連他這個小小的願望最後都沒有實現。


    青年牽著他的手,帶他曬太陽的時候,一名修女恰好出現,她穿著端莊整齊,胸口一枚十字架安靜地掛著,甚至沒有因為她的走動而搖晃。


    似乎隻是“巧合”,她的視線掃過眾人,“你們聚在這裏做什麽?”


    漆黑的瞳仁無聲轉動著,明明是沒有起伏的語氣,卻無端令人背脊生寒,仿佛他們給不出合理的理由,她就會展露出人皮下的可怖麵目。


    “還是說——”你們在偷懶。


    她的話戛然而止,目光忽然緊緊盯著某處,麵色肉眼可見陰鬱下來。如果說剛剛她的語氣是毫無起伏,現在可以稱得上不善了。


    “哦,我的主啊,你們是從哪裏把他帶出來的?”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赫然是坐在秋千上的小阿洛德。他的小手攥著兩邊的繩子,小臉蒼白,眼睛惶恐地睜大,猶如被屠夫發現的小動物。


    “不幸的人,你們會遭受主的懲罰的……”


    修女入魔般呢喃著,一步一步他們靠近。每走一步,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潮水般湧來,任誰都能察覺到她的危險程度在上升。


    安諾想不到該如何應對這次的危機,冷汗從額頭流下來。可他望著小孩蒼白的側臉,還是咬著牙擋在小阿洛德的身前。


    在場的隊員們都渾身緊繃,做好了和npc杠上的準備。


    修女蒼白的嘴角扯起,猶如望著螻蟻般,輕蔑而不屑。


    就在這時,一道溫柔的嗓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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