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坐電梯,抵達餐廳內部,一路遇到不少?人打招呼。


    周圍人臉上帶笑,嘴裏喊著“劉總好?”,殷勤地將三人帶到清雅包間。包間內古色古香,環境也安靜不少?。


    韓致遠皺緊的眉頭終於舒展,顯然對私密的用餐空間更為滿意,脫下板正的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跟隨另外兩人落座。


    楚弗唯思及劉沛路上的風光,調侃道:“可以啊,真是淮城劉總,大不一樣了?!”


    劉沛擺手:“害,都?是裝的,別?人這麽叫你,那?你就是個‘總’,其實要沒我爹打下來的家業,我算個什麽東西啊。”


    “不怕你們笑話,我現在偶爾還夢到高中,有時候覺得大學像昨天,仿佛我是去年才畢業,根本就沒工作多久。”


    “但?仔細一想有好?幾年了?,再過幾年我們都?三十了?,真不好?意思說自?己還沒長大。”他唏噓,“連你們都?結婚了?,我還是孤家寡人。”


    劉沛在外麵人模人樣,麵對老同?學卻放鬆了?,連眼神都?迷惘起來。


    他麵露懷念,仿佛記憶飄回無憂無慮的高中,那?時僅僅是課業繁重,還沒經?曆什麽人生起落,自?有一種天真爛漫的幸福。


    “正常。”楚弗唯附和,“大學都?還算美好?,畢業後時光飛逝,一年年變麻木,感覺不一樣了?。”


    韓致遠冷不丁道:“你大學很美好?,現在變麻木了??”


    楚弗唯反問:“你們留學的人,不該更有感觸,用一生懷念海外?”


    他並不認同?:“我可沒那?麽無聊。”


    “飯還沒吃呢,你偏要打包。”她聽他語氣不屑,直接對上他的視線,幽幽道,“就屬你能裝。”


    “……”


    “哈哈哈哈哈!楚主席,罵得好?!”劉沛見韓致遠吃癟,他頓時樂不可支,拍腿道,“果然還是老樣子,我記得你倆青梅竹馬,從小鬥到大?”


    “可惜我沒法?去婚禮,隻能遠程隨點兒禮,在群裏看看他們拍的視頻。”


    劉沛的父親去世,按照當地的習俗,他一年不能參加婚禮,當初就沒飛到巴厘島。


    因此,他這回得知兩人來淮城,說什麽都?要盡地主之誼,彌補錯過二人婚禮的遺憾。


    菜肴精致,酒酣催出舊事長,曾經?的少?年,訴往昔愁腸。


    劉沛本就是健談的人,根本不需要兩人拋話題,一股腦往外傾倒班中新?聞。誰和誰戀愛了?,誰和誰分手了?,誰家淒慘地負債破產,誰家趕上投資風口,今時不同?往日了?。


    三人讀的是私立高中,學生本就家境優越、身世不凡,連帶人生遭遇也跌宕起伏。有些人當年在校時順風順水,寥寥數載卻家破人亡,父母是牢獄之災,親戚則遠逃海外,難免惹人感慨。


    楚弗唯在燕城讀大學,確實不知道很多事情,被?包打聽般的劉沛查缺補漏,不時還會詢問兩三句。


    “怎麽光是我倆聊?”劉沛察覺韓致遠猶如啞巴,恨鐵不成鋼道,“哥們兒你說句話啊,白天開會那?麽累嘛,就咣咣在這兒幹飯了?。”


    楚弗唯好?歹有回應,韓致遠卻無動於衷,讓劉沛萬分泄氣。


    韓致遠冷漠道:“我對八卦不感興趣。”


    楚弗唯對他的掃興習以為常,打趣道:“中國?的家庭構成就是男主內、女主外,人家是有才有德、文靜賢淑,不喜歡拋頭露麵。”


    劉沛聽聞此話,當即咧嘴笑了?,擠眉弄眼道:“呦,結婚了?就是不一樣,飯桌上都?有人維護你了?。”


    “你沒事吧?”韓致遠睨他一眼,揭短道,“當年語文不好?,不是沒有原因。”


    “你說得太對了?,他就是裝得很,誰說他對八卦不感興趣!”


    劉沛被?懟氣不過,立馬湊近楚弗唯,鬼鬼祟祟道:“我們那?年同?學聚會,他表麵上沉默寡言,實際是偷偷在聽,後來直接翻臉,一推門就走了?……”


    韓致遠臉色微變,警告道:“劉沛。”


    “翻臉走了??”楚弗唯迷惑道,“哪次同?學聚會,我怎麽沒印象?你們孤立我?”


    三人是同?班同?學,按理?說他們聚會,她必然也會在場,卻沒有這段記憶。


    “因為你那?次沒來,應該待在燕城呢,班長說她去q大邀請你了?,但?你好?像有事兒回不來,隻有我們幾個留學的有空,趁假期聚一聚。”


    國?內外高校的假期長短不同?,自?然就會有碰不到的時候。


    劉沛意味深長道:“同?學聚會散場後,班長還跑來找我,讓我找韓致遠聊聊,代?為轉達她的歉意。”


    韓致遠麵色一沉,用眼神製止對方,似乎不願提這話題。


    楚弗唯發現雙方異常,她被?此話吊起胃口,抓心撓肺地追問:“你們到底聊什麽了??”


    “這是可以說的嗎?”劉沛偷看韓致遠,又雙手護胸,故作恐慌道,“我講完不會被?暗殺吧。”


    “可以!”楚弗唯瞪韓致遠一眼,拍板道,“他在家裏說不上話,沒本事拿你怎麽樣!”


    “好?,那?我就算有免死金牌,你待會兒可得護著我。”


    劉沛得知有人撐腰,當即就來了?精神,不懼韓致遠冷眼,肆無忌憚地爆料:“班長說跟你一起遊玩q大,還見到你當時的男朋友了?。”


    楚弗唯一愣。


    劉沛語帶揶揄:“結果,某些人甩臉就走,把班長給嚇壞了?。”


    “我們留下來的人也懵了?,全在那?裏‘啊?啊?啊’?”


    這是同?班同?學第一次見韓致遠翻臉。


    在他們的印象中,韓致遠平素沉穩安靜、不愛理?人,但?絕對保持基本的禮貌和體麵。除了?劉沛貧嘴被?懟外,他不會主動起衝突,極為擅長情緒管理?,盡顯精英的教養和風範。


    誰料班長的旅遊vlog,竟直接引爆了?炸-彈,讓韓致遠冷臉離場。


    現場氣氛別?提多窒息,班長差點被?此景嚇哭,連忙拜托劉沛去調和。


    楚弗唯聽聞來龍去脈,她的心髒狂跳,熱血衝上麵門,不敢用餘光觀察旁邊人臉色,隻覺得自?己身軀發僵,尤其挨著韓致遠那?側胳膊,莫名?其妙像被?火燒,產生惹禍上身的窘迫。


    她深感自?作聰明,不該追問這件事。


    何止是他們懵了?,她現在同?樣懵了?!


    她如今都?在心裏三連問:啊?啊?啊?


    包間內空氣凝滯,突然就安靜下來,宛若核武器爆炸後的沉寂。


    良久後,韓致遠打破僵局,他垂下眼眸,低聲道:“行?了?,這飯別?吃了?,你回去等律師函吧。”


    劉沛抗議:“別?這樣嘛,都?陳年往事了?,再說你們也在一起啦,說出來不挺有意思的!”


    楚弗唯坐立難安,尷尬道:“現實可能比你想得更有意思。”


    她沒準真護不住劉沛了?。


    他可能會死在今晚,但?她隻能幫忙報警,還不一定找到韓致遠謀害對方的證據。


    劉沛卻對危險一無所知,繼續虎口拔牙,開解起韓致遠:“你是賢良淑德的好?男人,就要大度一些,連我這個單身狗,都?知道不能善妒。”


    他語重心長道:“年輕時都?有點經?曆,過日子不還是跟你。”


    韓致遠:“……”


    楚弗唯擔憂劉沛被?揍,忙不迭勸道:“別?光聊了?,吃點菜吧!”


    好?在劉沛沒有再語出驚人,讓韓致遠暴起傷人,聊的話題正常一些,無外乎就是工作和家庭,還有近日的生活狀況。


    劉沛詢問:“你爺爺身體怎麽樣?”


    “還可以。”韓致遠道,“他很注重養生。”


    “挺好?,我爸走了?以後,我也開始在乎這些,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父母健在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是小孩,根本不用煩惱身體健康。”


    “現在他沒了?,好?像有一道屏障消失,我要跟死亡正麵接觸了?。”


    劉沛可能是喝多了?,不知不覺眼眶泛紅。高中時開朗聒噪的大男孩,也在父親離世後被?迫成熟,麵對外人是風生水起的“劉總”,偶爾在朦朧夜色中才顯露疲態。


    他摸了?一把臉,掩蓋自?身的失態,隨口道:“你父母走得也早?當時是什麽感覺?”


    韓致遠略加思忖,坦白道:“……我忘了?。”


    或許是潛意識在回避痛苦,他當年的記憶都?支離破碎,隻記得坐上萬星的私人飛機。


    年幼的楚弗唯坐在他身邊,難得沒有囂張挑釁,一路都?在看他臉色。向來伶牙俐齒的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給他打了?一份抹茶冰淇淋。


    致死量的抹茶粉,差點沒把他嗆死。


    他回神道:“我當時年紀小,人還待在國?外,是萬星何董幫忙,也就是她的父親,把我帶回國?的。”


    楚弗唯解釋:“我們一起參加夏令營,剛好?就在國?外碰見了?。”


    “那?你們真有緣分,人生的每個關鍵節點,居然彼此都?在場。”劉沛相當震撼,他眨了?眨眼,舉杯道,“必須敬一杯了?!”


    清脆的碰杯聲響起,驅散了?如煙的回憶。


    *


    夜色濃稠,老同?學會餐結束,結伴往地下停車場走。


    劉沛和楚弗唯稍微喝了?一些,韓致遠卻在多番勸說下滴酒不沾,順利承擔了?司機的角色。他眼底一片清明,走路步伐不緊不慢,宛若精準無誤的機器人。


    劉沛將二人送到車前,問道:“我待會兒溜達回去,你們是開車回酒店?”


    “對,酒店在峰會那?邊,現在路上也順暢。”韓致遠看完手機導航,拉開車門道,“我們走了?,你回去吧。”


    楚弗唯朝劉沛揮別?:“拜拜。”


    “好?嘞,過兩天有空,就再約一場!”


    楚弗唯和韓致遠陸續上車,劉沛跟他們告別?過後,身影也消失在電梯內。


    偌大的地下停車場光線不明,唯有亮光的指示標分外清晰,在晦暗中連接出紅綠路徑。


    車內,暖黃小燈亮起,隻剩下他和她。


    韓致遠默不作聲地調整導航,楚弗唯視線微轉,觀察他的側臉,又想起剛才的八卦。


    明知道劉沛或許添油加醋,對同?學聚會的事藝術加工,隻為招惹韓致遠發脾氣。


    但?她胸口像堵著一口氣,就想打破砂鍋問到底,沒準她骨子裏是冒險家,隻要能探清世間一切秘密,做事也可以不留餘地。


    “你那?天為什麽甩臉就走?”楚弗唯小聲道,“劉沛隨口亂說的麽?給你一個辟謠機會。”


    “他也沒說錯。”韓致遠道,“我身體不適,所以先走了?。”


    這跟楚弗唯想象得不同?,她以為他會矢口否認,不料竟然承認部分。


    “哪裏不適?”


    “心裏不適。”


    “……”她心裏咯噔一下,“為什麽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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