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爾敦肩膀一顫,低聲道:


    “回公主的話,奴才已經成婚了。”


    聽到這意料之內的回答,端靜的紅唇也抿緊了,過了好大一會兒後,她才轉身擺手冷聲道:


    “那本宮也祝你餘生過得幸福美滿,兒孫滿堂。”


    額爾敦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公主瘦削的背影,眸中滑過一抹心痛與不舍,拱手行禮道:


    “是,奴才多謝公主對奴才的祝福。”


    “你走吧,以後莫要再來喀喇沁部辦差了。”


    “是,奴才曉得了,奴才告退。”


    額爾敦慢慢的站起身子,深深的看了一眼端靜的背影,像是要將這一抹倩影刻在腦海深處般,而後握著腰間的佩刀,轉身輕手輕腳的走出了大廳。


    待身後再也聽不到一絲動靜了,端靜不由抬起空著的右手隨便抹掉臉上的淚水,吸了吸泛紅的鼻子,左手拿著兩封家信來到靠窗的軟榻邊,脫掉鞋子,坐在軟榻上看。


    她用牙齒咬了咬紅唇,先拆開了自己額娘布貴人的信,看到信紙上她額娘寫得對她的擔憂與心疼,以及信紙上明顯被淚珠子給暈染的墨跡,她不由用右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瘦削的肩膀也跟著亂顫。


    等她將自己額娘的信從頭到尾看了三遍後,才將信紙放到一旁,深吸一口氣拆開她汗阿瑪的信。


    瞧見信的開篇就是她汗瑪法那力透紙背、龍飛鳳舞的字跡:


    【吾女端靜,見信如晤,你是汗阿瑪優秀的女兒了,噶爾臧的事情錯不在你,都是歹人心太壞,坑害吾女,唉,是汗阿瑪沒有保護好你……】


    等將整封信都看完,瞧見她汗阿瑪在信中寫,她若是不願意再嫁,可以留在三公主府裏過完餘生。


    端靜不知怎得,像是掙脫束縛的蝴蝶般,將一張滿是淚痕的白皙瓜子臉埋進兩個彎曲起來的膝蓋裏哭得泣不成聲。


    待天色臨近黃昏時,老五、老九也回來公主府了,他們哥倆一眼就瞧見自己三姐似乎大哭了一場,但他們三姐整個人瞧著眉眼卻更加舒展了。


    兄弟倆對視一眼,眼底盡是欣慰,知道他們三姐這回是破繭成蝶,徹底想通了。


    ……


    又過了兩日。


    老五、老九也告別端靜,離開三公主府,根據他們汗更多滋源在七餓群一屋貳耳七五貳叭一阿瑪的囑托,繼續到別的部落裏查看愛新覺羅家其他和親的女兒們日子過得好不好,身邊有沒有刁奴作祟。


    端靜仍舊像之前送別自己阿圖姑奶奶與大姐、二姐一樣,騎著駿馬一路將兩位弟弟送到喀喇沁部的邊緣。


    如今草場上的青草已經長得很茂盛了,高度都到駿馬的半個馬腿那般高了。


    端靜坐在馬背上看著自己五弟、九弟與跟隨他倆的帶刀侍衛們的背影變得越來越遠,愈來愈小。


    直至一行人的背影最後徹底看不見了,黃昏降臨,天空上布滿了層層疊疊的火燒雲,她才調轉馬頭,拉著手中的韁繩,帶著自己公主府的人打道回去。


    待在公主府的奶嬤嬤遠遠瞧見端靜回來了,再也不像往日那般隨意了,忙殷勤又恭敬地迎上前俯身行禮道:


    “公主,喀喇沁部的其餘管事貴族們都給咱府邸裏送來了請安折子,說是準備明天上午來府邸裏拜見您。”


    在外麵待的時間久了,口有些渴的端靜剛坐在前院大廳的雕花圈椅上,端著小宮女遞來的茶盞喝著水,聽到自己奶嬤嬤的話,不禁微微一愣:


    “他們來尋本宮幹嘛?”


    奶嬤嬤舔了舔嘴唇,小聲回答道:


    “奴婢聽說三額駙對您大不敬的事情被傳出府邸裏了,萬歲爺大怒才將三額駙與他所生的庶子、庶女給流放了,而且喀喇沁部裏這幾天還傳著一個消息說是今後清廷將會取消給予喀喇沁部的一切優惠政策,似乎那羊毛、動物飛禽絨毛都不在喀喇沁部收了。”


    端靜聞言端著青花瓷茶盞的白皙右手微微一頓,目光也閃了閃,心中猜測這很有可能是他那鬼機靈的九弟傳出去的話,目的嘛,自然是希望讓她趁著如今婆家那“生病”的人在府邸中“養病”,她可以接觸喀喇沁部的其餘貴族,在喀喇沁部擁有話語權。


    果然緊跟著,奶嬤嬤的話就又小聲響了起來:


    “公主,奴婢想來這些貴族們聽到這個消息可能是心裏害怕,擔心如今部落裏享有的種種優惠政策都沒有了,因此才準備來您這兒試一試萬歲爺的口風?”


    端靜沒有立即吭聲,而是仰起脖子一口氣喝掉半盞茶,順手將手裏的茶盞擱在一旁的高腳小方桌上,目光灼灼地微微仰頭看著自己的奶嬤嬤吩咐道:


    “嬤嬤,你現在就把記錄喀喇沁部詳細情況的各種折子給我取來,再把記錄這裏貴族們身份信息的冊子也全都取來,讓本宮瞧一瞧。”


    “是,奴婢曉得了,這就去辦。”


    奶嬤嬤轉身快步離開去整理折子、冊子。


    端靜也用染著丹蔻的指尖在圈椅扶手上點了點,隨後從圈椅上起身,走到大廳門口,身子倚在紅木門框上瞧著前院中間出嫁時她汗阿瑪親手送到自己嫁妝車上的一盆牡丹。


    如今一晃眼六年過去,長在紫禁城的牡丹盆栽,如今移到樹坑裏,已經長得有半人高了,玫紅色的重瓣牡丹灼灼綻放著。


    她仰起頭看著天幕上無邊無際的絢爛紅霞,不時飛過幾隻矯健的鷹。


    端靜不禁輕聲呢喃道:


    “嫁到這裏六年了,第一次覺得大草原上空的晚霞真好看啊。


    ……


    又過了一個時辰。


    夜幕降臨,簡單用完膳食,沐浴完的端靜,披散著被宮女們擦幹的烏黑長發,就著燭台上明亮的燭火,握著手中的朱筆在奶嬤嬤整理出來的冊子、折子上圈圈畫畫,零星寫著批注,直到深夜子時,才睡下。


    翌日上午,聽到杜棱郡王家笑話的喀喇沁部貴族們,懷揣著試探的心來到三公主府裏,原本以為會瞧見一個怯懦內向的三公主,誰知卻看到了穿著吉服、畫著盛裝的三公主。


    眾人不禁一愣,對著端靜俯身行完禮後,在半個時辰的會麵裏,端靜公主徹底刷新了這些人對三公主,一個“端”、一個“靜”的刻板印象。


    萬歲爺是一代雄主,端靜的腦袋又沒有被驢給踢過,自然也是聰慧的。


    她雖然不可能僅幾日的時間就變成像自己阿圖姑奶奶般,在巴林部說一不二的掌權公主,但她會用心去學。


    喀喇沁部的貴族們從三公主府裏走出來,都不由麵麵相覷,暗中嘲笑杜棱郡王一家子錯把珍珠當魚目。


    任何一個地方都存在競爭,喀喇沁部也有不少想要把杜棱郡王一家子給幹趴下的貴族們。


    聽到三公主說,遠在京城的萬歲爺記得前些年喀喇沁部在征討噶爾丹中所立下來的功勞,知道這幾天部落中流傳著的小道消息都是假的,眾人就放心了,也不再去關注杜棱郡王家裏的醜事了。


    湛藍的天空上白雲飄飄,半月後,三額駙噶爾臧流放途中病逝,庶出龍鳳胎瞧著也不太好的消息傳到蒙古。


    杜棱郡王妃再一次病倒了。


    知曉三額駙流放內幕的喀喇沁部貴族們也能深刻感受到,三公主一天一天變得對喀喇沁部的事務越來越上心了。


    等這件事情徹底翻篇後。


    五月初,四貝勒帶著一大家子從南三所的第三所院子裏搬出來,住進了宮外的四貝勒府。


    五月中旬,紫禁城中的北五所重新修繕了一番,成為了公主與宗室格格們讀書的地方,宮外內城也多了一處名為“準額駙訓練營”的大宅子。


    五月底,皇太後從寧壽新宮中發出來了一封封鳳諭,按照萬歲爺給的蒙古出身貴族的小少年名單,讓其來京城中讀書。


    六月上旬從蒙古出發了一條長長的車隊,裏麵坐著大大小小的蒙古貴族少年們,最大的十三歲,最小的隻有五歲,這批大清皇家第一波的額駙預備役,心懷忐忑與好奇,沿著官道,前往天子腳下的繁華京城。


    第65章 廠房招工


    六月中旬, 漠南蒙古的羊毛廠與羽絨棉生產廠正式建成。


    老五、老九遵從他們汗阿瑪的意思,優先從科爾沁部挑選了一批身子健壯,手巧的蒙古少女, 還選了好些善女紅、未纏腳的大清姑娘進入兩處大廠上工。


    這下子宛如是將碎冰塊直接“啪嗒”扔入了滾油鍋, 在蒙古諸部與京城中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即使羊毛球和羽絨棉還沒有生產出來可以對外展示的成品, 可草原牧民和大清百姓們也知道朝廷這肯定是在籌謀一件大生意!


    更讓人震驚的是,挑選女工的流程還是公開麵試進行的,不限女子們的身份,隻要有紡織經驗、身子康健,通過篩選流程, 都可以進入廠房中做工,離得近的可以日日來上工, 離得遠的還提供住宿,月月能領月錢,表現良好年底還有紅包可拿。


    甚至兩處廠房的管事隊伍裏也是女性居多,巴林部的阿圖大長公主是羊毛廠與羽絨棉廠的榮譽廠長,科爾沁部的純禧公主、巴林部的榮憲公主以及喀喇沁部的端靜公主都是兩間廠房的皇家高級管事。


    韃子皇帝讓女人們外出做工?還能到朝廷建造的皇家廠房裏上工?家離得遠的女子直接住在廠房中提供的住所都行?這簡直讓人驚得目瞪口呆, 聞所未聞!


    雖然眾人們懂得這兩處廠房是與織造有關的,織造這事兒比起男人們,顯然女人們更善此道,朝廷們選取大量女工進入“織造廠”幹活,這做法沒什麽錯誤。


    可這女人們離家到廠房中上工與在家中做繡活, 把繡好、織好的衣物拖自家男人拿到外麵去售賣的性質怎麽能一樣呢?!


    女人們不是在家繡繡花、照顧孩子、孝敬公婆就好了?怎麽能去皇家的廠房裏做女工, 做管事,還有月錢拿呢?


    這不是胡鬧的嘛!


    韃子皇帝究竟懂不懂何為《女戒》?何為《女訓》啊?


    當消息隨著四處奔波的行商傳到南方後, 南方的一些酸儒文人們聽到這個驚世駭俗的消息,徹底坐不住了。


    畢竟去年朝廷“禁纏足”的政令就狠狠的戳到了他們的心窩子, 奈何他們最重視的科舉被朝廷捏在手中,隻好憋屈的忍下朝廷的“騷操作”,沒有力量違抗,隻好在私底下罵罵咧咧地嚷著韃子們淨是會亂來。


    可如今女人們做工這事兒再一次戳到了他們的眼睛,也讓這些酸儒文人們像是聞到腐肉味兒的鬣狗般,新仇舊恨紛紛湧了上來,擼起袖子洋洋灑灑地寫起了斥責的小文章:


    胡鬧!胡來!朝廷怎麽能讓女子到外麵拋頭露麵的做工呢?這有違聖人禮法!有違聖人禮法啊!


    民間輿論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鬧得沸沸揚揚的,一時之間“韃子皇帝、韃子皇阿哥們不通漢人文化,淨會胡來,逼著女子外出拋頭露麵”的話語再次喧囂塵上。


    甚至一些腦子不清楚的文人酸儒喝醉了,還會跑到明孝陵對著洪武大帝的陵寢痛哭。


    他們句句不提“反清複明”,每個行為都在叫囂著“反清複明”。


    與滿洲女子和蒙古女子比起來,漢家女子們被森嚴的規矩禮教給壓迫的最深了。


    漢人文人們在此事上破防是肯定的,滿人文人們雖然對此事也很驚訝,但卻未曾多說什麽,畢竟如今滿人入關才幾十年,被漢化的程度還沒那般深,未入關前的滿洲姑娘也是長在馬背上的,采集、打獵都是是各中好手。


    滿人文人們理解的意思很粗淺,眼下萬歲爺在漠南蒙古建了兩座有些奇怪的“紡織廠”,可能是為了拉近蒙古的關係,特意選了身子康健的女人到“紡織廠”中上工,這嚴格意義上來說沒有損害到他們的利益,倒也一個個老神在在的旁觀著朝堂上的紛爭,還在暗戳戳的拉關係打聽想要知道皇家這兩處廠房中到底在生產些什麽?五貝勒與九阿哥在蒙古待了兩個多月了,這兄弟倆收購那麽多羊毛,動物飛禽絨毛作甚?


    民間的輿論就像是夏日裏瘋長的野草,演化的愈來愈烈,康熙父子等人自然也聽到了風聲。


    若是其他的皇朝八成當政者怕是還會或多或少顧及一些文官、文人的看法,朝廷的政事被一些士大夫文官們給裹挾,可清朝比較特殊,朝堂權力的基本盤在滿臣手裏,康熙親政後更是一步一步鞏固手中的皇權,進行君主專政。


    若康熙未曾去過後世,聽到“韃子蠻夷”這種帶有蔑視意味的稱呼,若說心裏一點兒都不在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經過後世的洗禮,知道因為晚清的腐朽,他們愛新覺羅家早就被人給罵成篩子了。


    任何事情皆是有利就有弊的,這也使得他的忍受力無形的提高了,對於從江南流傳來的一篇篇抨擊他的小文章,倒還能心平氣和的當個樂子,沒事兒批完折子翻看兩篇解解悶兒。


    弘晞每日跟著他汗瑪法在乾清宮接受一對一教學,自然也瞥見了這些小文章。


    瞧著在他們祖孫倆的教學休息間歇裏,他汗瑪法用手指摸著他上唇的短胡子,捧著記有小文章的宣紙冊子,看得津津有味的,以為自己聽不懂,不時還會給他讀幾句,江南文人們陰陽怪氣,拐外抹角“罵”他的話。


    諸如:


    【異族當政行事就是野蠻!】


    【從白山黑水裏走出來的韃子們即使學我漢家文化,也隻是淺淺學了個皮毛,不通精髓!】


    【又是一年炎炎盛夏,明孝陵的樹木又長得蔥蔥鬱鬱了,驅除蒙元韃子,恢複我漢家江山的洪武老爺子啊!】


    【……】


    【……】


    聽著這些分分鍾就能觸發“文字獄”的小文章,坐在圈椅上、兩條小短腿懸空的弘晞就不禁小身子一抖,從額頭上滑下來幾道黑線,有種想要腳趾扣鞋底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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