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晃晃的日光刺得沈若憐微微眯了下眼睛,下一瞬,她匆忙朝床頭方向看去。


    “公主醒了?可有什麽不適?”


    站在最靠前的是裴詞安,此刻見她醒來,一臉擔憂地湊了過來,焦急問道。


    沈若憐卻下意識看向站在裴詞安身後的晏溫。


    他麵色一如既往地沉靜溫和,在她看向他的時候,他恰好也看著她。


    她的視線越過裴詞安與他對視,想要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一絲線索。


    ——她直覺方才那流連在她麵頰的手指是他的,那感覺與那日他摸她耳後時的感覺如出一轍。


    然而她看了他許久,並未從他的臉上和眼底看出任何一絲異樣,他隻是安靜地看著她,對她淡淡一笑,溫聲道:


    “醒來便好。”


    同這一年中的每一次一樣,溫柔,和煦,又……疏離。


    沈若憐斂下情緒,假裝不知道有人摸過她的臉,收回視線看向裴詞安,“我想喝水。”


    “好。”


    裴詞安點頭,正打算去倒水,站在後麵的秋容急忙道:“小姐要不直接喝藥吧,這藥的溫度剛好,若是再涼些,恐失了藥效。”


    方才沈若憐一直沒醒來,這藥已經熱了兩遍,此刻眼瞅著又要涼了。


    沈若憐聞言猶豫了一下,想撒嬌耍賴,見床邊兩個男人都是一副非要看著她將藥喝下去的樣子,隻好認命,慘兮兮道:


    “那……好吧”。


    秋容上前來扶著她坐起來,將藥遞到她嘴邊。


    沈若憐聞到那股苦味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心裏莫名抗拒眼前這碗黑漆漆的藥,舌頭也已經下意識開始發麻發苦了。


    沒辦法,她從小就喝不了藥,太苦了,她幾乎一喝就吐。


    “怎麽這麽大一碗啊,你煎的時候不能少放點……”


    她的聲音啞啞的,有氣無力,像小貓嗚咽一樣小聲朝秋容抱怨。


    秋容忍不住笑了一下,湊到她耳邊小聲道:


    “公主快喝,喝完有糖吃。”


    末了,她又補充了一句,“裴公子給的。”


    太子在公主小時候就以“吃多了糖對牙齒不好”為由,很少讓公主吃糖,這次的糖,還是剛剛裴公子趁著她在廚房煎藥的時候,過來偷偷塞給她的。


    沈若憐聞言下意識抬頭看向裴詞安,見裴詞安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不由對他甜甜一笑。


    然後她的視線再次回到那碗藥上,深吸一口氣,在心裏給自己鼓了鼓勁兒,端過那碗藥,捏著鼻子一口氣幹了。


    頗有些慷慨就義的樣子。


    裴詞安在一旁看得想笑,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從小喝藥就這樣,自己怎麽就沒早點認識她呢。


    伺候沈若憐喝完後,秋容摸出一顆糖悄悄送到她嘴裏,又扶著她躺下,“公主再休息會兒,太子殿下已經派人將馬車備好了,奴婢去收拾東西。”


    沈若憐正在用舌尖撥拉嘴裏那顆荔枝味兒的軟糖,聞言點點頭,沒說話,又閉起眼睛緩著。


    過了會兒,裴詞安問她,“公主感覺還燒麽?還有哪裏不適?”


    沈若憐感覺了一下,覺得好像沒那麽難受了,她搖了搖頭,睜開眼,剛去看裴詞安,這才發現晏溫還站在裴詞安身後不遠的地方。


    好像從剛才她醒來到現在,他就沒挪過地方。


    沈若憐稍有些詫異,急忙將嘴裏那顆糖藏在了舌頭底下,這才開口說話,“好多了,方才那藥喝下去感覺發了汗。”


    說完,她又看向晏溫,有些心虛地問:


    “皇兄不去看著孫姐姐麽?她怎麽樣了?”


    好在晏溫好像沒發現她嘴裏藏著一顆糖,隻淡聲道:


    “她沒事了,那邊有李福安看著,孤——”


    話音未落,門口一陣腳步聲響起,孫婧初虛弱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殿下,公主怎麽樣了?醒來了麽?”


    沈若憐神色一僵,真恨不得此刻再次昏迷過去。


    她閉著眼悄悄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對著裴詞安撅了噘嘴,跟他抱怨這個人怎麽陰魂不散。


    裴詞安之前聽她說過她不喜歡孫婧初,他恰好背對著孫婧初的方向,見她抱怨,用口型笑問她,“用不用我替你將她打發走?”


    沈若憐眼珠子轉了轉,想了一下,又泄了氣,也用口型回他,“算了。”


    沈若憐是麵對外麵的,晏溫雖然看不見裴詞安的表情,卻能知道,沈若憐此刻正和裴詞安兩人在說著什麽悄悄話。


    兩人你來我往,倒像是頗有一番情趣。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兩眼,轉過身去,微微蹙了下眉,對孫婧初緩聲道:


    “你該回去休息。”


    孫婧初身子尚有些虛弱,走過來時扶著門框,進門後也是扶著桌子往裏走。


    晏溫就站在床前看著,也不上去扶她,倒是李福安從外麵追了進來,扶著孫婧初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


    “都怪我叫公主去湖邊看魚,才導致公主落水,幸好公主沒事,不然婧初以死謝罪都難辭其咎。”


    說著,她眼圈泛了紅。


    她麵色本就蒼白,帶著一股柔弱,此刻眼圈再一泛紅,瞧著當真是我見猶憐的模樣。


    沈若憐氣哼哼地“嘁”一聲,小聲嘟囔,“假惺惺。”


    這一聲不大,隻有離她最近的裴詞安聽清了。


    他雖不讚成沈若憐直接下孫婧初的麵子,卻沒說什麽,隻笑著替沈若憐回答:


    “孫小姐切莫自責,公主並未怪你,且如今公主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孫小姐也落了水,自當去好生歇著才是。”


    孫婧初還要再說什麽,晏溫趕在她前麵,對李福安開口,“福安,你去將孤這手串拿去給住持瞧瞧。”


    說著,他取下腕上的紫檀木手串,遞給李福安,“讓住持看看,有什麽保養的法子。”


    頓了頓,“若是實在無法,那便燒了。”


    紫檀木手串在水裏泡了許久,若是保養不好,後期會鼓包開裂,其實在它下水的那一瞬間,幾乎就已經廢了。


    沈若憐一聽晏溫說要燒了自己的手串,登時一驚,猛地側頭看向他,卻見他麵上仍是澹然清朗的神情,似乎絲毫不覺得燒了這帶了十幾年的手串有什麽不妥。


    隻是他在無意間瞥過孫婧初的時候,眸底似乎有一抹厲色一閃而逝。


    沈若憐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她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孫婧初,意外瞧見孫婧初早就收斂了可憐兮兮的模樣,隻是麵色比方才更白了,像是被什麽嚇到了。


    她雖然覺得那手串對晏溫來說很重要,但不覺得他會因為救她毀了手串而遷怒於她。


    所以沈若憐沒想明白,晏溫要燒手串,孫婧初害怕什麽。


    她撓了撓小腦袋,最後決定不管他倆了,他們的事,跟她有什麽關係。


    趁著晏溫沒注意這裏,沈若憐又湊過去悄悄對裴詞安撒嬌:


    “哎呀,剛才那藥可太苦了,我這嘴裏怎麽還苦得很呀,你剛才那糖是什麽味兒的,我怎麽沒嚐出來呢。”


    裴詞安如何能不知道她想的是什麽,笑睨了她一眼,背著晏溫又偷偷給她嘴裏塞了顆糖。


    還是荔枝味的。


    沈若憐滿意地咂咂嘴,眼睛一閉,在嘴裏用舌尖撥玩那顆糖。


    愛誰誰吧。


    反正她是病患,今天她最大。


    晏溫站在原處,靜靜看著沈若憐給裴詞安撒嬌,在李福安離開後,他又待了會兒就走了。


    孫婧初坐在那,見那兩人也不理自己,討了個沒趣兒,沒多久也走了。


    不多時,秋容進來,說東西收拾好了,可以回宮了。


    “殿下說,您如今要躺著靜養,他的馬車大,讓您坐他的馬車。”


    沈若憐沒做多想,被裴詞安扶著出了門。


    待到上了東宮的馬車,她剛轉頭要叫裴詞安也上來,就見李福安伸手將人給攔了下來。


    李福安笑道:


    “裴大人,這回宮的路還長著呢,公主要躺在馬車裏靜養,太子殿下的馬車雖說寬敞,可這一坐一躺的,怕是也沒了多餘的地方,咱家問寺廟裏借了輛馬車,您看——”


    他的話沒說完,最後一個字調子拉得很長。


    裴詞安倒沒有多想,他後退了一步,先是看了沈若憐一眼,給了她個安撫的笑,這才對李福安道:


    “李公公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


    此刻日頭已經開始偏西,實在不宜再多做耽擱,沈若憐看著他朝那邊馬車走過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終是什麽也沒說,鑽進了馬車裏。


    李福安見公主進去,坐回車轅上,看了看身後的寺廟,忍不住想起今日之事。


    今日殿下和裴公子恰好幾乎是同一時間到的湖邊,而公主和孫小姐彼時已經在水裏掙紮了一段時間,兩人在湖中相隔有些距離。


    殿下幾乎是下意識便想去救公主,然而剛邁開步子,見裴公子先一步跳了下去朝公主遊去,殿下似乎猶豫了一瞬,立刻吩咐他去叫薛念將附近的人驅離。


    本來殿下是讓他下去救孫小姐的,奈何他不會泅水,殿下這才自己跳下去救的孫小姐。


    雖然殿下事後並未說什麽,但李福安自己卻覺得分外羞愧。


    -


    沈若憐身子還十分虛弱,方才出了一場汗,此刻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她一進馬車,見馬車正對車門的榻上已經鋪好了軟和的墊子,還放了一條厚實的氈毯,她二話沒說直接過去躺了下來。


    又過了會兒,她聽見外麵一陣嘈雜聲,緊接著,那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腳步聲逼近馬車。


    沈若憐的心忽然揪起,她急忙將眼睛閉上,刻意放緩了呼吸,佯裝已經睡著的樣子。


    忽然,車身一晃,簾子被人掀起,車廂裏亮了片刻,又暗了下來,男人身上清冷的龍涎香慢慢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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