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憐藏在毯子下的手指微微收緊,手心裏麵沁出許多細細密密的細汗,她覺得若是此刻他再靠近一些,定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他坐在她身邊後,車廂裏瞬間變得擁擠,溫度仿佛也高了許多。


    她已經很久沒與他這樣同處在一個狹窄封閉的空間裏過了,他的氣場太過強大,讓她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成年男性的氣息。


    沈若憐覺得有兩道深邃不明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看了她許久。


    她明明該氣他沒救她,可不知為何,此刻隨著他的靠近,她卻越發緊張,呼吸都有些紊亂起來。


    其實隻要自己假裝醒來,就會避免那兩道審視的目光,然而她一想到醒來後與他同處車廂裏,她就不想睜眼了。


    她現在還不是很想跟他說話,尤其是他在水中抱著孫婧初的那一幕,讓她愈發覺得沒了與他說話的心思。


    好在沒過多久,馬車緩緩啟動,那兩道一直定在自己臉上的視線消失了,耳畔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


    又過了片刻,直到那聲響也消失了,沈若憐才悄悄將眼皮掀開一條縫。


    見晏溫已經靠坐回去,手中拿了一本書,正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


    他看書的樣子極為閑適,眉宇間一派淡雅平和,身上的威儀和壓迫感輕了許多,一身天青色素袍,更讓他顯出幾分詩禮之家貴公子的清雋氣度。


    顯然他現在看的是一些雜記之類用來消遣的書。


    沈若憐很少見他看這一類書,在她印象裏,他一直是一個克己複禮,端方溫和的上位者,他對自己的一言一行,對自己所讀所寫,都有著極為苛刻的要求。


    他是她見過,最最知書重禮之人。


    所以他才看不上自己吧,隻有孫小姐那樣的名門閨秀,才能與他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沈若憐想著,忽然,額上一重,一隻冰涼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額頭上。


    “既然醒著,就起來喝些水。”


    晏溫的聲音比之方才落在她麵上的眼神,要柔和許多,不知是不是沈若憐的錯覺,他的語氣裏似乎還帶著些寵溺與疼惜,可能是因著她落水生病了的緣故。


    那隻手在她額上探了片刻,收了回去,她聽見他又柔聲說:


    “不熱了,起來靠會兒吧,路還長,這般躺著更難受。”


    第21章


    沈若憐無聲地撇了撇嘴,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裝睡,但她不打算承認自己是因為他進來才裝睡,那樣會讓他覺得自己沒出息。


    她假裝方才被他摸了額頭才吵醒的樣子,先是砸了砸嘴,而後緩緩睜開眼,還配合著打了個小小的嗬欠。


    右邊胳膊肘撐在榻上,眨了眨眼,擺出一副茫然的樣子來,“嗯?已經走了麽?我怎麽忽然睡著了。”


    頭頂似乎傳來一聲輕笑,帶著些戲謔。


    悅耳的聲音像是春天裏的柳稍,在沈若憐心湖輕點出一圈圈漣漪,她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耳朵也有些燒。


    他順著她的話笑說:


    “已經走了一段了,孤進來時見你在睡著。”


    頓了頓,他笑問:“方才是孤吵醒你了?”


    沈若憐耳朵更燒了。


    她硬著頭皮點點頭,小聲“嗯”了一聲。


    已經是傍晚,馬車正好自南朝北在走,左側的雕花窗上投射出橘黃色的暖光,馬車裏也看起來暖意洋洋的,靜謐而美好。


    旁邊的紅木雕花桌上還擺放著一個果盤,果盤裏放著幾顆剝好的荔枝,白嫩清透的荔枝肉被陽光照得越發水潤飽滿,一旁靠近晏溫的桌麵上散落著一堆紅色的荔枝殼。


    想來方才那細小的聲音就是他在剝荔枝。


    晏溫坐在右側,他的眉眼在透進來的暖光裏顯得格外溫柔。


    他笑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放下手裏的書,端了果盤過來,“方才喝藥表現很好,吃兩顆荔枝,嘴裏就不苦了。”


    沈若憐聞言,忽然覺得頭皮一麻,下意識看向他的眼睛。


    但見他神色如常,隻是溫和地看向自己,又覺得定是自己想錯了,這一定隻是巧合,他肯定沒看到裴詞安偷偷給她吃糖。


    沈若憐猶豫了一下,沒敢節外生枝,從他遞過來的果盤裏拿出一顆剝好的荔枝,若無其事地扔進嘴裏。


    還不忘笑得甜甜的道了聲,“多謝皇兄。”


    晏溫淡淡應了一聲,放下果盤,仔細擦了手,轉而繼續拿起一顆荔枝,細細剝著荔枝殼。


    沈若憐的視線順著動作落在他手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豔紅的荔枝殼,骨節輕輕用著力。


    他的衣袖因為動作滑落了一些,她能看到他手腕白得如同世間最上等的羊脂美玉,內側薄薄的皮膚下隱隱露出青色的脈絡,另一側手背向下的位置,腕骨瘦削,線條鋒利。


    十分好看的一雙手,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完美而高不可攀。


    一顆荔枝剝好,他送到她麵前,“再吃一顆?”


    沈若憐盯著那手指。


    白嫩多汁的荔枝肉被他裹在指腹裏,晶瑩的汁水正順著他的指腹緩緩滑向那骨廓分明的手腕。


    夕陽的柔輝下,他美玉般的手上多了一道瑩亮發光的痕跡。


    又清冷又惑人。


    就是這樣一隻手,趁著她方才昏迷的時候,在她臉上流連麽?


    她不太確定,但還是下意識咽了下口水,覺得自己此刻仿佛變成了他手指間撚著的那顆荔枝。


    鬼使神差地,她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張口含住了那顆荔枝,嘴唇免不了碰到了他的手指。


    溫熱的口腔含住微涼手指的時候,沈若憐聽見男人呼吸遽然一沉。


    她猛地回過神來,匆忙用小舌一卷,擦著他的指腹將荔枝卷入口中,隨後垂下眼眸,向後躲了躲。


    知道自己犯了錯。


    沈若憐心髒幾乎要跳出來,嘴唇和舌尖都發麻發燙,又像是有許多隻螞蟻爬過,酥酥的。


    麵前的男人半晌沒說話,沈若憐不知他是什麽表情,車廂裏靜得隻能聽到兩人隱隱的呼吸聲。


    過了片刻,沈若憐正尷尬地想說些什麽解釋一下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了,李福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殿下,裴大人的馬車貌似出了些問題,這……”


    晏溫沒說話,馬車裏愈發顯得壓抑,空氣仿佛一張繃到極致的弓。


    過了好大一會兒,她才聽見他對外麵道:


    “孤下來。”


    平靜的語氣下,聲音有些晦澀喑啞。


    說罷,她感覺他意味深長地瞟了她一眼,隨後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


    完了……


    沈若憐喪氣地垂下腦袋,吐出荔枝核扔在桌上的盤子裏,他定是更加厭惡自己了。


    一想到方才他略有些粗重卻仍隱忍著的呼吸聲,沈若憐就知道他一定是生氣了,他定是又覺得她在勾他了。


    可她當時就是一時的鬼迷心竅,她覺得那手太好看了,又看那汁子順著他手往下滑,忍不住就想過去舔一下。


    ——她平時吃水果,也有嗦手指的習慣。


    而且後來她不是沒舔他麽,隻是吃了那荔枝……


    好吧,她承認,方才看見他手的那一刻,一想到那樣一雙漂亮遒勁的手曾摸過她的耳後和頸側,她就有一種想上去抱住他、拉住他的手,狠狠啃他的衝動。


    對於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而言,晏溫這種二十四五歲的矜貴成熟的男人,實在是太致命了。


    她情竇初開就喜歡上這樣的男人,讓她如何再看得上旁人。


    她像一隻奶呼呼的小狐狸,費盡力氣想將他卷進自己的小尾巴裏,奈何她的尾巴還太小太軟,他根本無動於衷。


    也不能說無動於衷,他其實早被另一隻狐狸卷走了。


    沈若憐知道自己其實都已經認命嫁給裴詞安了,對晏溫也早就決定將他放下了,但偶爾還是會小小地失落一下。


    不過已經比從前好了很多,她覺得自己如今對他已經是仰望大於愛慕了。


    -


    晏溫下了馬車後,朝裴詞安那邊看了看,見那馬車車轅似乎斷了,估摸著一時半會兒確實修不好。


    他略一思忖,麵色如常地對李福安吩咐,“待會兒讓裴詞安坐孤這輛馬車。”


    李福安下意識問,“那殿下呢?”


    晏溫雙手背在身後,撚了撚手指,“孤去看看孫小姐。”


    李福安懂了,如今隻有兩輛馬車,肯定不能讓裴大人和孫小姐同乘一輛,而太子與孫小姐、公主和裴大人的婚事又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同乘一輛倒也無傷大雅。


    他立刻應了下來,上去拿了太子慣用的茶具下來。


    晏溫剛朝孫婧初那邊走出兩步,驀得又頓住步子,轉回頭視線在秋容身上打了個轉,淡聲道:


    “待會兒裴詞安來了,秋容你和裴大人一起上去,好生伺候你家主子。”


    說罷,他不再管這邊的事,轉而去了孫婧初的馬車上。


    甫一進去,孫婧初就要起身行禮,晏溫製止了她,自己隨意坐在她對麵的位置上。


    李福安進來替他添了茶,又把方才他看的那本書放在他手邊,收拾好後,李福安出去和車夫坐在外麵,隊伍又開始緩緩前進。


    晏溫隨手拿起那本遊記,慢慢翻看著。


    孫婧初坐在他對麵,心裏忐忑,有些坐立難安,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


    她從方才他對李福安說手串之事就開始猜測他知道了什麽,但她不確定他到底知道多少,而那手串,是提醒還是試探?


    不管如何,她還是想同他解釋一番。


    在他又一次翻過一頁書看了幾眼,伸手去夠桌上茶杯的時候,孫婧初先他一步將茶杯端起遞了過去。


    晏溫手一頓,掃了她一眼,溫和的眉眼看不出情緒,淡淡道了句謝。


    孫婧初心一橫,趁著這個功夫解釋道:


    “方才我也是看著湖中那錦鯉好看,想著叫公主過來看看,誰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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