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溫的?視線落在她裙擺的?某處髒汙處,淡淡應了一聲,看上去心情?仍然?不是很好的?樣子?。


    沈若憐才管不了這麽多,飛快從?他眼前逃離,跑到了偏殿裏,自己找了身衣裳換下。


    方?才在酒樓的?時候,她喝了些酒,暈乎乎的?一個沒?注意打?翻了菜盤子?,菜汁灑了滿裙子?都是,所幸回來的?時候,裴詞安將他自己的?披風讓給她披著,這才將那髒汙遮住了。


    她將換下來的?髒衣裳扔到衣簍,又仔細把裴詞安的?披風疊好,然?後仔仔細細在銅鏡前漱了口,確保嘴裏沒?有酒味兒,之後又磨蹭了好半天,這才不情?不願地朝正屋挪過去。


    秋容在屋外守著,見她過來,一臉擔憂地對她擠了擠眼睛,似乎在問太子?殿下為何這麽晚過來。


    沈若憐心裏又是一聲長歎,神情?愈發喪氣,對秋容小小地搖了搖頭,她也很想知道他因何而來啊。


    她慢慢走到門邊,抬手想要?推門,然?而手剛放在門上的?時候,她心裏又生出了一絲退縮,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心虛、慌亂,還有一絲……緊張。


    正當她猶豫著不敢進去的?時候,晏溫清潤的?聲音似一縷涼風自裏麵傳了出來,“既然?來了,何不進來。”


    沈若憐一個激靈,不敢再磨蹭,急忙推開門走了進去。


    “把門帶上。”晏溫似乎在低頭看著什麽,聽她進來,頭也不抬淡淡補充道。


    沈若憐咽了咽口水,聽話?地轉身將門闔上。


    “過來坐。”


    沈若憐點點頭,“哦,哦。”


    她視線在房中轉了一圈,打?算挑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過去坐,然?而視線掃過晏溫的?時候,她猛地僵在了原地,麵上血色一瞬間退了個幹淨,隨即又刹那脹得通紅。


    她覺得自己現在氣血上湧,眼前隱隱發黑,恨不得立刻暈死過去。


    ——晏溫拿在手中,正在翻著看的?,是她昨日?夜裏看過的?那本春//宮//圖。


    沈若憐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以後還有什麽臉麵出現在他麵前,不,她以後還有什麽臉麵活在這個世上。


    她欲哭無淚地站在原地絞著帕子?,因為羞赧和困窘,眼眶不由又開始發紅,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放才好。


    良久,晏溫麵容平靜地放下手中的?書,定定看向她,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


    他的?紫檀木手串被他放在手邊的?桌子?上,晏溫也不拿起來,就將手搭在那串佛珠上,慢條斯理地撚磨其中一顆珠子?。


    佛珠與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碰撞,發出極輕的?響聲,桌子?上的?燈火輕輕跳躍,在他身上切割出意味不明的?陰影。


    空氣變得安靜而窒悶。


    沈若憐忽然?覺得他的?視線就像一支鋒利的?箭,直指她心髒的?位置,而此刻那弦已隨著沉默壓抑的?氣氛繃到了極限。


    她不由屏住呼吸,背著手,悄悄在裙子?上蹭了蹭手心裏的?細汗,小小聲地辯解了一句,“那本書、那本書是四皇兄送我的?,我看的?時候不知道、不知道是——”


    男人的?喉嚨裏溢出一絲悶笑,他忽然?放鬆了坐姿,手肘撐在扶手上,好整以暇問她,“不知道是什麽?嗯?”


    沈若憐低著頭又不敢說話?了。


    她這套說辭騙騙旁人或許可以,可騙晏溫無異於天方?夜譚,她的?辯解在他眼裏或許隻會顯得幼稚而可笑。


    見她不說話?,晏溫又問,“嘉寧告訴皇兄,這本書,你看了多少?”


    他拿起書,從?頭翻到尾,掀起眼簾盯著她,眼中已隱有冷戾,“還是,全看完了?”


    沈若憐繼續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鞋上,努力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鼻頭一酸,窘得哭了起來。


    為什麽啊,為什麽她都已經?說了讓他不要?再來找她,她想平平靜靜地過完納采禮,可是他還是來了。


    而且還是大晚上來,一來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為什麽她每次在他麵前就這麽不堪,這麽卑微,就是因為她曾經?喜歡他麽?!


    沈若憐心裏又羞又難過,抽嗒著抹了抹淚,抬眼看他,破罐子?破摔一般,朝他哭道:


    “我是全看完了!那又怎麽樣?!”


    她眼眶通紅,眼底浮現巨大的?悲傷和委屈,“我不都說過以後不希望與你有瓜葛了麽?!更何況,更何況——”


    沈若憐見晏溫微微蹙起了眉,她忽然?好難過,聲音都有了幾分顫抖:


    “更何況我馬上就要?嫁人了啊!駙馬還是你親自幫我選的?!可旁人的?母親都會在出嫁前教一教女兒洞房之事?,我什麽都不懂!我好奇這些,我就偷偷看了看,你為什麽還要?來揭穿我?!”


    沈若憐心裏有氣。


    既然?他都已經?拒絕了她,而她也打?算聽從?他的?安排嫁給裴詞安,他為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她麵前,管著她關心她,讓她想放又不能徹底放下。


    這樣他便?能來看她笑話?了是嗎?像今日?這樣!


    沈若憐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抓起桌上放著的?那本書,作勢就要?撕掉。


    下一瞬,隻聽見晏溫輕歎一聲。


    他輕輕攥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溫聲開口,“心裏怨孤,何必跟個話?本子?過不去。”


    沈若憐揚起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看他,通紅的?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好似不相信她都發了這麽大一通的?脾氣,他還能耐心溫柔地同自己說話?一般。


    況且他最是端方?自持,如今他發現他的?妹妹偷看這些醃臢之物,當真不會生氣麽?


    然?而晏溫卻?隻是緩緩站起身,眉眼間滿是同從?前一樣的?溫柔和疼惜,他將她手中的?書取下,然?後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語調溫和:


    “是孤忽略了這些,是孤不好,此事?不怪你,即便?你看了這些,你也依然?是好姑娘,是孤的?好妹妹。”


    她眼淚不停,他又換了帕子?替她沾著眼角,笑道,“怎的?都這麽大了,還是同小時候一樣愛哭,那些書,記得鎖好,孤改日?派兩個宮中的?嬤嬤來。”


    這一年?多受慣了他似有若無的?疏離,如今乍然?被他重新這樣溫柔對待,她忽然?有些不適應,心裏也更加酸楚。


    ——他好似還同從?前的?那些年?一樣對她,但她卻?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默默站著,手中絞著帕子?,任他給自己擦淚。


    他離她很近,沈若憐能看到男人在燈火下的?目光如清泉般溫潤,蘊含著一抹淺顯的?疼惜,仿佛每一次對她的?注視都能融化冰雪。


    可沈若憐不會再沉溺在這樣的?溫柔陷阱中,她知道現下他對自己的?溫柔也不過是對妹妹的?關切,無關半分風月。


    她等他給自己擦完淚,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這才用濃重的?鼻腔開口,“皇兄明明不喜歡我,那日?在府門口我們也說得很清楚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這樣對我?”


    不要?再讓她報有半分幻想。


    她的?話?剛說完,明顯感覺麵前晏溫的?動?作一頓,他周身的?氣息忽然?沉了幾分。


    沈若憐心裏到底有些怕,忍不住又朝後挪了半步,卻?在下一刻聽到他氣極反笑,“孤怎樣對你?嗯?”


    他追著她上前一步,逼問,“你讓孤不要?再來公主府,孤便?不來。”


    ——即便?那日?他從?慈幼院回來,遙遙瞧見裴詞安背她下馬車,他最終也沒?進她的?公主府,隻以晏泠的?名義給她送了藥。


    “可嘉寧,你是孤的?妹妹,孤承諾過絕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去,可你如今瞧瞧,你才與他在一起幾天,就受了多少次傷。”


    晏溫的?語氣太過奇怪,沈若憐不知他到底是關心她,還是旁的?什麽的?,下意識回道,“那些都是我自己受的?傷,不關詞安的?事?。”


    “不關他的?事??!”


    晏溫的?聲音陡然?高了許多,他想伸手來掐她的?手腕,動?作頓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手中的?佛珠因他的?動?作而彼此相撞發出聲響。


    他雖仍然?保持著太子?該有的?克製,沈若憐卻?知道晏溫這次是真的?動?了怒。


    “先是讓你吃了寒涼之物突發胃疾,接著又帶你去騎馬讓你傷了腳,再之後遇刺,若非孤及時趕到,你可知後果?會如何?!還有今日?——”


    晏溫說到此處,猛地住了嘴,隻是臉上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同他平日?裏的?溫和沉穩判若兩人。


    沈若憐很少見到他動?怒,即便?上次她勾//引他時,他也隻是滿眼冰冷不發一言就離開了。


    在她印象裏,他上一次動?怒還是因為她不聽他的?話?,獨自跑出去險些被譚逸輕薄那次。


    她忍不住縮了縮腦袋,可憐兮兮地垂著頭,小聲嘟囔了一句,“可那些都是我讓他做的?啊,又不是他故意的?,皇兄誤會了。”


    “誤會?”


    晏溫冷笑一聲,手裏煩躁地轉著佛珠,沉默了良久,還是開口道:


    “你可知今日?——”


    話?剛說到此處,他忽然?低頭,一眼瞧見她泛紅的?眼眶和委屈巴巴的?眼神,話?音一頓再說不下去,麵上神色隱有鬆動?。


    晏溫垂下眼簾默了默,漸漸平息了情?緒,許久後,克製著語氣淡聲道:


    “罷了,孤今日?來不是同你說這些的?,孤是想問你——”


    他抬眼看她,眼底幽深晦暗,“你若是尚且不想嫁人,孤也可讓你再在宮裏待兩年?,或者,你若不想嫁給裴詞安,孤還可以給你重新物色……”


    “不必了。”


    沈若憐吸了吸鼻子?,打?斷他的?話?,神色堅定地看向他,“皇兄,我覺得裴詞安很好,我就是想嫁給他。”


    晏溫眼底飛快劃過一抹冷意,“他讓你接二連三受傷……”


    沈若憐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皇兄若是關心我受傷與否,不若就多關注關注孫小姐,我這麽久受過最大的?傷,不就是那次在寒山寺碰到孫小姐那次麽?若非皇兄,我能溺水麽?”


    她後來見過孫婧初帶著皇後來馨和苑時看她的?眼神,就想明白了,那日?並非是她拽著孫婧初摔下去,而是孫婧初有意為之,為的?就是促成她和裴詞安之事?。


    她扯了扯唇角,視線落回鞋尖,濃密的?羽睫遮掩住眼底情?緒,聲音裏透著疏離:


    “皇兄這次來若是想說的?就是這些,那我也可以告訴皇兄,我覺得裴詞安很好,我很喜歡他,我也願意嫁給他,皇兄當真關心我,就管好孫小姐,要?是皇兄說完了,夜已深了,皇兄便?請回吧。”


    沈若憐不給他再開口的?機會,劈裏啪啦說了一通,她低著頭,隻能看到男人紋絲不動?的?衣角,頭頂隱約能感受到兩道沉冷的?視線。


    空氣忽然?間沉默了下來,沈若憐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良久,她聽見男人用極盡克製的?語氣開了口,“你很喜歡他?”


    沈若憐能感覺到他的?莫名怒意,卻?還是點頭,“嗯。”


    雖然?和她對他的?感覺不同,但作為朋友她還是很喜歡裴詞安的?。


    晏溫的?語氣又沉了幾分,“你當真想好了?”


    沈若憐咬了咬下唇,手指攥緊袖擺,沉默了片刻,對著晏溫規矩行了一禮:


    “皇兄請回吧,嘉寧不送。”


    頭頂似乎傳來一聲嗤笑,男人的?聲音平靜到可怕,“如此,甚好。”


    話?音剛落,麵前衣擺猛地一甩,男人從?她麵前離開,帶起一陣冰冷的?風,書案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晃了晃。


    晏溫離開時的?腳步平穩而低鏘,不帶有一絲猶豫。


    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到底沒?忍住,氣到失了理智和一貫的?從?容教養,“咣”的?一聲重重打?在了門扇上。


    沈若憐嚇得渾身一抖,再看過去的?時候已看不見那人的?影子?。


    待到再也聽不到外麵的?一絲聲音,沈若憐才像是渾身虛脫了一般,身子?一軟,癱坐在了身後的?圈椅上。


    然?而又過了片刻,那遠去的?腳步聲忽然?又朝著這邊靠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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