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緊出來把自己臥室給鎖上了。


    見天色不早,她又連忙拿起刺鐮刀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喝道:“趕緊把碗都洗了,把飯送來,回來要是沒收拾好,我扒了你的皮!”


    ‘我扒了你的皮’是江媽隻針對江檸一個人的口頭禪,反正她從小到大沒見過她媽這樣說她兩個哥哥。


    江爺爺晚上睡在稻場的草棚裏看稻子,他早已和江爸兩人去田裏割了一大片稻子了。


    雙搶期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是天不亮就去田裏割稻,割到十點多回來吃個早午飯,再睡個午覺,下午兩點接著幹。


    本來江檸早上也是要去田裏割稻子的,一般是割到八點多,回來做早飯,再送到田裏去,江爸和江爺爺吃了,直接去稻場的草棚裏,一邊看稻穀,一邊午睡三小時,但今天江檸和江媽吵了一架,江媽就忘了要喊她一起了,見日頭都要出來了,就趕緊往田裏去。


    望著一地雜亂和桌上擺放的亂七八糟的碗筷,江檸長出一口氣,也不管這些,走到廚房開始做早飯。


    記憶裏,早飯的做法就是用小麥麵,沿著鍋邊糊一層薄餅,簡單快速又管飽。


    想到雙搶期間,那麽重的農活,江檸身上沒有錢,買不了肉,又打起了小龍蝦的主意,拎著籃子在池塘邊撿了個田螺砸碎,繼續釣龍蝦,沒一會兒就釣了半籃子。


    她快速的將龍蝦洗刷幹淨後,回家放鍋裏燒上,又去菜地裏割了幾把韭菜,摘了幾根黃瓜,做韭菜雞蛋餅,又另外做了幾鍋小麥薄餅,將燒好的龍蝦肉和黃剝出來,加上黃瓜條,用薄餅卷上。


    龍蝦肉熱量不高,蝦黃的熱量卻是很高的,很適合江爸他們這樣做繁重農活的人吃。


    她足足卷了十個這樣的薄餅和一碟子韭菜雞蛋餅,放在菜籃子裏,給江爸他們送去。


    此時已經八點了,陽光已經炙熱起來,她戴了個草帽,拎著籃子,吃著卷餅,走在路上,小時候覺得沒東西吃,現在隻覺得遍地都是美食。


    她將菜籃子放在田埂上,喊了聲:“爸,吃早飯了!”


    江爸用脖子上的麻布毛巾擦擦臉上的汗,看看日頭:“今天這麽早就送飯來了?”


    可他幹了一早上,確實餓了,走到田埂邊洗了手,看到與平時不一樣的卷餅和韭菜餅,坐在田埂上拿了一個吃到嘴裏:“嗯,今天這個好吃。”


    尤其是裏麵居然還有龍蝦肉。


    本地人嫌棄龍蝦髒,燒起來費油,又不太會燒,都不吃小龍蝦,沒想到這隨處可見的小龍蝦在女兒手裏會變得如此美味。


    江爸很快就幹掉三個卷餅,又拿了一塊韭菜餅,一邊走一邊三兩口把韭菜餅塞到嘴巴裏,彎下腰繼續割稻。


    江媽也過來了,看到龍蝦卷餅,吃到嘴巴裏,見裏麵還有黃瓜條,嫌棄地說了一聲:“盡搞這些花裏胡哨的。”又拿起一塊油汪汪兩麵金黃的韭菜餅:“家裏油都被你糟蹋完了吧?”


    也就是雙搶,農活繁重,確實需要油,江媽才沒就油的事多說。


    她從口袋裏掏出三塊錢來給她:“去稱一斤肉。”


    這時候的豬肉才兩三塊錢一斤。


    她和江爸一樣,三兩口吃完兩個卷餅和兩個韭菜餅,就又拿著鐮刀去割稻了。


    沒吃完的,江檸用碟子蓋在瓷盆上,給放在樹蔭下了,和江爸他們打了聲招呼,又去給爺爺送早飯。


    在爺爺處也沒多留,就趕緊去鄰村買肉去了,再晚點,就都是瘦肉了。


    因實在太曬了,江檸沒忍住,回家拿了把傘,雖是雨傘,也聊勝於無。


    和江家田地離的不遠的江大伯起身放稻子的時候看到,還和身邊的江大伯娘嗤笑了聲:“那是檸檸吧?這麽點路,還打個洋傘。”語氣裏不乏諷刺。


    江大伯娘聽了眉頭豎起:“就你事情多!檸檸一個小姑娘,打個洋傘怎麽了?非得跟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兒似的曬成黑炭才好是吧?”


    江大伯被江大伯娘一訓斥,囁喏了一句,“我就是看現在雙搶這麽忙,她也不曉得幫她爸媽幹點活……”


    江大伯娘瞪她:“她怎麽沒幹活?昨天還在田裏暈倒了呢,你是眼睛瞎了沒看見?她現在一看就是去許村買肉,不是在做事啊?”又連忙高聲喊:“檸檸!檸檸!”


    江檸聽到有人喊她,回頭側身向路旁的田裏看去,就見她大伯娘快速的往這裏跑來,滿臉是笑:“檸檸,你是去許村買肉的吧?”她掏出幾塊錢來給江檸:“幫我也帶一斤,要膘厚的,再幫我帶一塊豆腐。”


    她想摸摸江檸的頭,可自己手髒,又沒有伸手。


    大伯娘是個麵容圓潤、身材矮小,但十分善良慈和的人,小時候她對大伯娘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大伯娘燒的飯菜很好吃,大伯娘家的菜地裏啥蔬菜都有,經常喊她過去吃,以至於她長大後,每次回娘家,都不願在家裏吃飯,總去大伯娘那兒蹭飯。


    她是別人眼中家裏最出息的人,每次回家,家裏親戚都搶著喊她去吃飯。


    隻有大伯娘,隻是簡單的喊她吃頓家常飯。


    *


    現在的豬肉都是自家養的大黑豬,膘肥體壯,江檸也沒去買五花肉,直接按照江媽和大伯娘的需求,買了膘最肥最厚的肉,又去豆腐坊買了四塊方豆腐。


    此時的豆腐五毛錢兩方,剛才江檸在買肉的時候少買了五毛錢。


    老豆腐也是高蛋白的食物,她決定中午給他們做紅燒肉燉豆腐。


    回來路過大伯娘家田地的時候,把肉和豆腐交給了大伯娘,回到家,想了想,又拿了漁網,去許家溝撈泥鰍去了。


    現在還沒有出現電瓶打魚,把魚蝦都快電滅絕了的現象,各種田溝河溝裏到處都是魚蝦泥鰍黃鱔,以前都是哥哥們去抓,她跟在後麵看,但其實抓泥鰍撈魚也是不難的。


    她家裏有漁網,都是兩個哥哥自己手工做的。


    撈了差不多有兩斤小魚和泥鰍,還有不少龍蝦,泥鰍還需要吐一吐泥沙,可以晚上燒,她將小雜魚烤的兩麵金黃,又燒了個紅燒肉燉豆腐,剩下一方豆腐繼續放水裏養著。


    夏季各種蔬菜都成熟了,長豇豆、刀豆、四季豆、扁豆、毛豆、青椒、西紅柿、葫蘆、冬瓜莧菜等等。


    昨天做了茄子,今天燒了冬瓜和虎皮青椒。


    隻是普通的食材,卻被她燒的色香味俱全,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昨天的搪瓷盆到今天都還沒洗,江檸也不管,在碗櫃裏重新找了陶盆出來裝飯,陶缽和湯碗裝菜,放入菜籃中就送到田埂上。


    此時這塊田裏的稻子都割完了,江爸江媽一個在捆稻杆,一個在把捆好的稻杆一擔一擔的挑往稻場。


    饒是有早上三個龍蝦卷餅和數個韭菜雞蛋餅下肚,此時他們也依舊餓了,見到江檸送飯來,江父迫不及待的將一擔稻子挑到打穀場,就趕緊在大溝裏洗了手過來吃飯。


    一看到籃子裏居然不是亂燉,而是清晰分明的紅燒肉燉豆腐、炒冬瓜、虎皮青椒、幹煸小雜魚,香味撲麵而來,江爸就忍不住食指大動,拿起碗,飛快地夾了一塊被肉汁燉入味的豆腐放嘴裏,又忍不住快速的夾起其它菜吃了起來。


    好吃的連說話的空檔都沒有。


    天可憐見,他這些天吃的都是些什麽。


    家裏平時都是他做飯,雙搶時候沒辦法,都是江媽和江爺爺做,江媽江爺爺那做的都是啥?和豬食沒區別,這兩天總算是吃上了能吃的。


    昨晚一頓,今天兩頓,簡直比鎮上館子裏的手藝還好。


    江爸嘩啦扒了一頓飯,緩解了饑餓,才總算朝田裏還在捆稻子的江媽喊:“愛蓮,來吃飯了!”


    江媽用草繩將稻杆用力紮緊:“來了!”


    看著籃子裏清晰分明的四個菜,江媽也沒說什麽,反而是盯著她手裏的傘罵了句:“真是作醜,還打個傘,怕太陽曬死你啊?我天天在地裏幹活也沒見被曬死啊!”


    江檸身體晃了晃,一副要暈倒的樣子。


    她本身就瘦,伸手在背上一拉就是一層皮,一丁點肉都沒有,加上昨天中暑,拉的眉間、脖子、胳膊上都是紅砂,嚇的江爸連忙跳起來放下碗筷來扶她,“快,快到樹蔭下站著,這麽大的太陽你怎麽不知道自己找個地方乘涼,在這等我們幹啥?趕緊回家,爺爺的飯菜等下我去送!”又說江媽:“她打傘就打傘,女孩子白白淨淨的不是挺好的嗎?”


    江媽還是第一次遇到‘綠茶’行為,她完全沒有懷疑女兒是裝暈,加上昨天江檸確實是中暑暈了好久,見她真的要暈倒,也有些擔心。


    隻是她向來性子剛強,又有一張刀子嘴,聞言忍不住道:“就你是好人,我是後娘!”又訓斥江檸:“真是大小姐身子,又沒叫你割稻插秧,就送個飯還能暈倒!就你這麽沒用,天上麻雀拉屎你張嘴都接不到!”


    江檸站在田埂邊唯一一顆小樹的樹蔭下,撫著額頭,虛弱地說:“媽,你真厲害,你張嘴肯定能接的到。”


    說完不等江媽發火,拔腿就跑。


    第5章 5


    江檸回到家,吃了午飯,看著滿盆的髒衣服,歎了口氣,把拿起全家的髒衣服去洗。


    此時農忙,她也不可能真的看著滿盆的髒衣服,還等著幹了一天農活的江媽回來洗,隻是髒碗筷嘛,反正她是不會洗的。


    等江媽吃完飯,捆了剩餘的稻子後回來,看到滿桌子都結了硬殼都還沒洗的碗筷和早上砸了還沒收拾的暖水瓶時,氣了個倒仰,跑到大門口就喊:“江檸!你死哪兒去了?看回來我不扒了你的皮!”


    這可真把江媽氣壞了,她寒著一張臉,明明已經累的要死,可還是不得不去洗碗,收拾一地的碎片,想到家裏隻有兩個熱水瓶,還被砸了一個,江媽又難過的掉下了眼淚,邊哭邊念叨著:“我怎麽這麽命苦,生了這麽個不懂事的丫頭,早曉得她是這樣子,我說什麽都不再生了,我生下她就隻會氣我,不過說了兩句讓她去打工,就又拿刀又砸東西。”


    她是真傷心。


    她後麵兩個孩子都是超生的,為了生他們,躲到山裏去,躲到娘家去,受了多少委屈?


    生下兩個兒子後,她自認為是江家的大功臣,腰杆挺得筆直,後來是她自己想再生個女兒來幫襯兒子,兒子不在的時候,女兒可以在家幫她做事,將來老了有女兒照顧。


    她自認為對江檸已經很好了,哪家的姑娘不是八九歲就下田插秧割稻、洗衣做飯、放牛帶娃的?她七八歲的時候,都已經上山砍草,下河摸魚,她娘家弟弟妹妹們,哪個不是她一手帶大的?


    她一沒叫她放牛,二沒叫她砍草,家裏就她最小,從小外麵有什麽活,她兩個哥哥就做了,她在學校裏念書,從小到大也沒受什麽苦,她還不快活?


    哪家姑娘不是十一二歲就跟著村裏大人出去打工?她都十五(虛歲)了,還不曉得給家裏分擔一些,她兩個哥哥都要讀大學,家裏擔子這麽重,她一點都不知道懂事,去幫幫她哥哥們,還跟他們吵著要念書。


    村裏有幾個姑娘能像她一樣,念到初中畢業的?都是小學認了幾個字,不當個真眼瞎,就回來幹活。


    昨天吃的碗,到今天都還沒洗,等著她回來洗,她外麵幹了一天的農活,累的腰都快斷了,都不知道心疼她。


    人家的姑娘,也不知道有多心疼她們的老娘,在家不知道多勤快,她養的姑娘,心就像是鐵做的。


    她認命的收拾的碗筷,又把地上打掃幹淨,留下暖水瓶的外殼,回頭還要去鎮上買個內膽。


    想到這個被砸碎的暖水瓶,她又是一陣抹淚。


    可很快,她就躺在床上,累的睡了過去。


    江檸回來的時候家裏很安靜,江爺爺和江爸都睡在稻場了,江媽估計也在屋裏午睡。


    看到家裏碗筷都已經被洗幹淨,地上也收拾了,她靜默的將衣服給晾曬了。


    家裏衣服一直是江媽洗的,不是沒叫江檸洗過,江檸六七歲就開始洗衣做飯,可她嫌江檸洗的不幹淨,做事慢慢吞吞,後來又罵罵咧咧的接過去自己洗了。


    江媽是屬於那種,一邊把事情做了,一邊罵罵咧咧碎碎念,最後吃力不討好的人。


    江檸從小看在眼裏,很小很小,小到她還不懂事的時候,心裏就有個模糊的念頭,長大了絕對不要做媽媽這樣的人,所以她長成了和江媽幾乎完全相反的人。


    江媽脾氣暴躁,江檸情緒穩定到連她自己都討厭自己情緒太過穩定,穩定到不懂得該怎樣發脾氣。


    當然,現在她已經學會發脾氣,甚至是有脾氣了。


    可發脾氣這件事於她而言,就像是為了發脾氣而發脾氣,別人觸犯到她底線了,她心裏有個冷靜的小人告訴她,你該發脾氣了,你要告訴對方,底線不容觸碰踐踏。


    江媽喜歡抱怨嘮叨,江檸則是沉默,任何人跟她說的任何秘密,從來不會從她嘴裏說出去,隻要開口說話,就是鼓勵,誇讚、讚美。


    這些都是不知不覺間形成的性格,後來她考了公務猿,她男朋友問她:“你怎麽這麽會拍馬屁啊?怎麽見到誰都拍馬屁?”


    她當時懵了一下,心想我沒拍馬屁啊。


    因為她誇別人的每一句話,讚美別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實意的。


    她的眼睛會不由自主的去看別人的優點,隻看得到別人身上的優點。


    她讓擁有這些優點的人,去做他們性格能力所對應的事。


    但這些都是她潛意識的,她自己根本就沒意識到,她對誰都笑容滿麵春風和煦說好話的行為,在別人眼裏是拍馬屁。


    她為此收斂過,更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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