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不少老人眼眶都有些濕了。


    這些老人,過的最好的,便是有著固定工作拿著工資的江爺爺和開著村口小店的老頭子,可即使是拿著工資的江爺爺,這些年也是一個人在山上,不說山上孤寂的生活,就是哪天摔了碰了,都沒人知道,難道不辛酸嗎?


    他們這些沒有收入,隻能放放牛帶帶孩子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在家更是隻能看著兒女的臉色過日子,孝順的還好,若是遇到不孝順的,更是受氣。


    他們的喊聲,也驚動了左右隔壁的江大伯和江爸兩口子。


    江大伯見江爺爺可算是舍得回來了,一手捧著碗吃麵條,一邊說:“我滴乖乖龍滴咚,我滴個老爹哎,你可算是回來了,也不曉得你一把年紀還折騰個啥?把自己折騰出去小半年,我們魂都急沒了,生怕你在外麵有個啥!”


    江大伯和江爸分家後,江爺爺分給江爸,所得的這些年巡山的工資,全補貼給了小兒子,給江爸還債,要說江大伯心裏沒點意見和不痛快,那是不可能的,也就是他家這些年日子越過越好,建了兩棟大樓房,弟弟家日子越過越差,房子還是灰暗矮小的舊房子,還欠了人一屁股債,江大伯這幾年心氣才平順起來。


    他嘴巴上說魂都急沒了,也沒見真的去找江爺爺。


    那邊江爸江媽從屋裏走出來,江媽因為江老爺子今年的工資沒有給她,握在了自己手裏,對江爺爺有些不冷不熱的,也沒說迎回家煮個麵條什麽的,反而看了站在江爺爺身邊的江檸一眼,冷嘲道:“還知道回來啊?這麽久都沒消息,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麵了呢!”


    她嘴巴說著江檸,眼睛卻是連著江爺爺一起看進去的。


    江爸惱怒地瞪了江媽一眼:“大過年的說什麽死不死的?嘴上不能說點好聽的?”


    江媽嗓門也大了起來:“我要說的出來啊?也不看看他們做的什麽事?老的一聲不吭就把工作辭了給別人家了,講都不跟我講一聲,拿著工資人一走就是小半年不見人影,小的騙我說去窯廠做工,結果一天班都沒上,害我還去找她,哪裏能找到人?現在過年了,一個個曉得回來了,能叫我說什麽?我能好聲氣的說話,沒將他們打出去就不錯了!”


    江爺爺一輩子都在拿工資,兢兢業業像頭老黃牛般,給小兒子家裏幹活,山上又有守林員的屋子住,哪裏受過這個氣?


    他也不和兒媳婦說話,隻對江爸說:“你給我把下麵的小房子收拾出來,晚上我就帶著檸檸住小房子,過了年我就走。”


    他說的小房子,是在江大伯和江爸他們房子正對麵的小土屋,以前是太奶奶住的屋子,太奶奶去世後,這屋子就成了雜物房,江爸把債還完了後,今年沒出去打工,就在家養了兩頭豬,現在這小土屋,就成了豬圈。


    江大伯聽到就立刻說:“老頭子你這不是寒顫我嗎?國平家房子小,沒你住的地方,兒子我家還能沒你地方住?”他趕緊叫江大伯娘:“桂英,趕緊的,給咱爸收拾個房間出來,這大過年的,要是讓老頭子住到豬圈裏頭,村裏人還不得指著我們脊梁骨罵啊?”


    他說這話時,眼睛是笑眯眯看著江爸說的,把江爸說的麵紅耳赤,連忙攔著他們說:“家裏有地方住,鬆子柏子都還沒回來,房間都是空著的,不用去大哥家住!”又氣的訓斥江媽:“還不去收拾房間去,大過年的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爸不住我們家住哪裏?”


    “就是啊。”江大伯吃著麵條,笑嗬嗬地陰陽怪氣道:“爸這些年的工資可都是給了你們,現在回來過年,不會連一張床都沒有吧?”


    他看看江爺爺,又喊了聲江大伯娘:“桂英,你去看看我媽雞腿吃完了沒?吃完了再給我媽盛一碗!”他啃了一口碗裏的雞骨頭,對江爺爺笑著說:“這大過年的,桂英今天剛燉了雞,爸還沒吃飯吧?來,帶著檸檸來我家吃。”


    江大伯也就是嘴巴上噎江爺爺幾句,可真要讓他做出讓江爺爺睡豬圈,不給他飯吃的事,就是他能做得出來,江大伯娘也做不出來。


    江奶奶和小兒媳婦關係處不出來,也知道自己得罪死了小兒媳婦,知道自己後半輩子得靠大兒子和性格敦厚的大兒媳婦,那是一心隻為著大兒子一家,大兒子家的三個孫子,都是她一手帶大,對大兒子家的三個孫子,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她年輕時個性強勢,脾氣大,年老了,卻信了基督教,每到周末,就約著村裏同樣信教的老太太們,擺渡去炭山的教堂,唱唱歌,學認字,種種菜,打打葉子牌,如今脾氣也緩和了,大兒媳婦不是刻薄人,在大兒子家日子過的不要太舒服哦。


    倒是老頭子,分給小兒子家後,為小兒子一家當牛做馬,也沒見日子過的好到哪裏去。


    她出來就忍不住說小兒媳婦:“我說愛蓮啊,做人也不能太沒良心,當初說好了,我分給老大一家,由老大一家負責養老,老頭子分給國平,由你們兩口子負責養老,這些年老頭子的工資,哪年不是補貼了你們?就這你們大哥都沒說什麽,你們也不能這麽沒良心,老頭子工作今年剛辭,你們就把他趕出去吧?這寒冬臘月的,真要叫老頭子睡著豬圈裏,凍出個好歹來,別說國平會不會饒過你,我都饒不過你!”


    江奶奶信了基督教之後,說話就慢條斯理的,說江爸:“國平呐,你媳婦說到底也不是親的,你可是親兒子,你爸回來到現在,你不說問下你爸吃沒吃飯,一口熱水曉得端吧?”


    把江爸給臊的,連忙攙扶著江爺爺回家,江爺爺把手裏的袋子遞給江奶奶:“這是小鳳給你做的鞋子。”就跟著江爸回去了。


    在座的其他老人都唏噓不已:“老發財也真是的,好好的幹嘛把工作辭了?那麽好的工作,有屋子住,有錢拿,一輩子腰杆子硬,不用求人,現在到兒子媳婦手下討飯吃。”


    小店的老板和江爺爺一輩子的老夥計,了解到也更多些說:“你們也不看看老發財年齡多大了,就他那身體,說不定哪天走在山上摔一下,人就沒了。”


    大家聽了,也不由都心頭澀然。


    想到江爺爺身上穿的新棉衣好鞋子,小店老板歎道:“隻希望檸檸是個孝順的,能對得起老發財養了她這麽些年吧。”


    就怕他一輩子為兒為女,老了養孫子孫女,最終兒子女兒誰都不要他,孫子孫女也不孝順,那日子過的才叫慘。


    第79章 79


    江檸看著江爸扶著江爺爺回家, 她站在村口小店門口的防水高台上。


    如果可以,江檸是想一輩子都不回來的。


    可她前世不能那樣做。


    農村的女孩子處境本就艱難,前世像她這樣讀了大學, 又進了體製內工作, 算是全村有名的出息人,如果她考出去就再也不回來的話, 會讓村裏的姑娘們處境更加艱難。


    他們原本就不想給女兒讀書,再有她這個再也不回去的壞榜樣在,別人就會以她作為例子,教村裏其他人說:“給女孩子讀書有什麽用?你看看大個子家閨女,拚死拚活給她念書考大學, 考上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那原本還因為自家姑娘成績好, 而有意願給女兒讀書的人家,也會因為她這個不好的前例, 絕了村裏女孩們讀書的希望。


    所以哪怕她不願意回到這裏,有時候過年,她還是客客氣氣滿臉笑容的回到這個小山村來,和村裏的每一個人親切的打招呼,關心他們的農事、收成, 和他們聊聊國家對農民利好的政策, 關心村裏女孩子們的學習成績、學習情況, 鼓勵她們好好學習, 說讀書對女孩子的重要性, 和村裏人說自己工作太忙, 過年都在下鄉工作,平時也沒時間回來, 拜托他們也幫著照顧她父母之類。


    其實哪裏會用他們照顧她父母?不過都是客氣話,可她說了這樣的客氣話,每年回來待個兩三天,就會給人一種,她依然沒有忘記他們這個小山村,心裏依然惦記著她父母的形象,也能讓她少了很多事。


    因為她不願意出錢出力幫江鬆,她媽不是沒想過去她單位裏鬧,都被江爸製止了。


    江檸可是江爸的驕傲。


    江爸後來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帶著江檸走親戚。


    因為有這個出息的女兒,過去人生一直失敗的江爸,突然一躍成為所有人的中心,每個人都捧著他,誰家有個宴席,都要把他也請去,外麵來了什麽重要的客人,也把他請去作為鄉老鄉賢。


    江媽一個不識字的農村婦女,坐車暈車十分厲害,若不將她逼急,有江爸看著勸著的情況下,她也不會去她單位鬧,畢竟,沒有江爸帶著,她連她單位在哪兒都不知道呢,甚至都不敢在村裏抱怨,她女兒白生了的話。


    江爸不讓她說,會影響她的仕途。


    江爸對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她能多幫幫江鬆。


    在江鬆一次又一次做生意失敗,欠下許多債務以後。


    很多人幫過江鬆,隻不包括她和江柏。


    在有父母這個身份的天然壓製下,江檸並不想與江媽正麵對上,那對她並沒有好處,江媽讓她不痛快,她就去找江鬆,江鬆不解決江媽,她就解決掉江鬆。


    江鬆永遠有辦法,把江媽哄的服服帖帖的。


    *


    回到家,江媽注意到了江爺爺身上的好衣服好鞋子,冷著臉對江爸嘲諷地說:“有錢給自己買好衣裳,好鞋子,沒錢交給家裏。”


    江媽說著說著,就落下淚來,滿肚子的委屈。


    人人都說她厲害,把江家一家人管的死死的,和她不對付的江奶奶給分到了大伯家,拿工資的江爺爺分到自己家,江爸也聽她的話,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委屈。


    這個家確實是她在管,江爸賺了錢也確實都給她管,可這些年賺的錢都還了債,一分錢沒剩下,現在好不容易還完了債,能存點錢了,老頭子見他們還完了債工資就不給他們了。


    哪有這樣做人長輩的?哪家的長輩不是全心全意的為兒女?隻有她,遇上了這樣自私的公公,寧願把錢自己拿著買新衣裳新鞋子,都不願給他們。


    都一把年紀的人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穿這麽好的衣裳鞋子有什麽用?到時候不還是一把火燒了?


    她都多少年沒買過一件新衣服了?


    江爸不明白她好好的,怎麽突然哭了。


    他將江爺爺扶回家裏後,把江媽拉回到房間,問她:“大過年的,你好好的哭什麽?”


    江媽坐在床沿上,哽咽地說:“還不是你爸,看我們債還完了,拿了錢就不給我們了,難道他不是要我們養老嗎?我們今年日子是好過一些了,可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還要給鬆子建房,翻過年他就二十歲了,再有兩年他不要娶媳婦?到時候娶媳婦還要花費,你爸明知道我們這麽困難,還把工作辭了,去吳城說什麽陪讀,寧願把錢拿去買新衣裳,都不給我們,也太自私了。”


    江媽脾氣上來的時候,宛若暴龍一般,可哭的時候,聲音哽咽嚶嚀,與她平時發怒的樣子完全不同,尤其是她這幾年勞累,瘦了很多。


    她年輕時生的也是好看的,不然也生不出江鬆江柏等幾個好相貌的兒女,即使現在快四十歲,除了蛤蜊油和擦臉霜也從未怎麽保養過,可四十歲的她依然稱得上好看,哭起來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落,仿若梨花帶雨。


    這不是她故意裝柔弱要這樣哭,而是她真的覺得委屈。


    她雖沒有讀過書,卻是炭山隊長家的閨女,她父親從村裏的小隊長,做到大隊長,到了炭山後還是隊長,若不是家裏兄弟姊妹太多,以她父親的職位,她應該過得很不錯的。


    那時候她一六七的個子,體重一百二三十斤,是個身材壯碩的微胖姑娘,很受歡迎,要不是看中了江爸的臉和他高中生的身份,她也不至於嫁到江家村來。


    反而是跟了江爸之後,受了許多苦,現在人瘦的也隻有一百斤出頭。


    江爸拉著她如今粗糙黝黑的手掌,歎了口氣說:“爸不給我們就不給我們吧,他那麽多年工資都給我們了,也就今年一年沒給我們,這些年我也沒給爸買過什麽東西,他想穿件好衣裳,就穿吧。”


    江媽哭道:“你說的倒是輕鬆,他也不想想家裏日子過的多難,人家長輩也不知道多照顧晚輩,他就一點不曉得體諒我們的難處。”


    像她爸,工資全補貼了她幾個兄弟。


    江爸一時說不出來話,半響說道:“他想給檸檸留著讀書。”


    “他就是想看著我們死,不想幫我們。”江媽哭著說:“說得好聽,給檸檸讀書,可他身上穿的,哪件不是新的?一個老頭子了,還穿大皮鞋,你都沒有一雙像樣的皮鞋!”


    江爸沉默了一會兒,才拍拍她的手說:“爸才剛回來,我去給爸下碗麵。”


    江媽在房間默默的哭,不出聲。


    過了好半響,她才擦了淚,走到堂屋。


    江爺爺在堂屋坐著,江檸回了房間。


    江媽剛知道江檸沒去窯廠上班時,是很生氣,想要打她的,時間過了這麽久,她氣也消了,隻是她依然生江爺爺的氣,看都沒看一眼江爺爺,見江檸房間門關著,故意用力去拍江檸的房間門,把自己的手都拍痛了,可裏麵一點動靜都沒有,氣的江媽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喊:“江檸!江檸你給我出來!別以為在裏麵裝死就行了,除非你真死在裏頭不出來!”


    正在給江爺爺下麵條江爸聽到,就忍不住說她:“大過年的,你能不能別把死不死的掛嘴上?不能說點好聽的?”


    他也真是服了江媽這張嘴。


    江媽這才沒繼續拍門,沒好氣地說:“你看看你把她慣得像什麽樣?回到家一聲爸媽都沒喊過,進屋就把自己關房間,以為是回來做客的啊?還輪不到她做客人的時候呢!就是嫁了人,姑娘回娘家也是要幹活的!”


    她自己回娘家,就是家裏家外什麽活都幹的。


    她又喊江檸:“檸檸,你乖乖出來幹活,家裏事情一堆,你這麽大了,還不曉得出來幫忙?”


    江媽最氣的就是閨女眼裏沒活,蠢得就跟那老黃驢一樣,抽一鞭子才曉得動一下,你要不提醒她,那地上髒的全是瓜子殼,她看到都不曉得拿掃帚掃一下,現在河水退了,河灘邊全都是野生蓮藕,人家姑娘不用人家爸媽講,就曉得去河裏挖蓮藕,她閨女是你喊了,她都不帶去的。


    “在房間裏待著做什麽?在繡樓裏繡花嗎?一回來就躲在房間裏躲懶,還不快出來!河岸邊全是蓮藕,不曉得挖點蓮藕去賣啊?”


    此時江檸的房間裏,就堆了一堆還糊著河泥的蓮藕,全是江爸前些天去河灘挖的,還賣了不少,江媽也給娘家兄弟妹妹們送去很多,剩下這些是留著自家吃的。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江媽就想讓江檸去河岸邊挖些藕,趁著還在年前,可以拿去鎮上賣。


    年底什麽菜都貴,藕也比平時貴兩三倍,好賣的很。


    “你爸那大靴子在那兒,又不是讓你下水,你不能去挖啊?好多人鞋子都不穿,不就在河裏挖藕?”


    要不是年底有許多事情要做,江媽自己就想去挖藕。


    河裏的水位退了,河灘上除了淤泥,也沒什麽水,藕好挖的很。


    江爺爺從王家村河堤那邊走回來,路上泥濘不好走,累的坐在堂屋休息,聞言氣道:“檸檸才剛回來,屁股都沒坐熱,你就叫她去挖藕,她一個女孩子,這麽冷的天,挖什麽藕?”


    江媽這才轉身對江爺爺陰陽怪氣地說:“鬆子和江柏哪年寒假回來不去挖藕?她兩個哥哥挖得,她就挖不得?就她金貴?”


    氣的江爺爺手都哆嗦,可又沒地方去,原來他不想聽到兒子兒媳吵架,隻要待在山上不下來就行了,現在守林員的小屋不能住了,他就隻能待在小兒子小兒媳家。


    江檸藏好了存折,打開房間門,笑著抬頭,對江媽喊了聲:“媽。”


    江媽就回頭笑了一下,說:“喲,不在房間繡花,舍得出來了?”


    她看著江檸潔白的麵容,和明顯躥了一大截的身高,忽地意識到,這個閨女已經長這麽大了,還生的這樣好看。


    確實不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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