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千嶼撐著桌子朝前探了半邊身子,終於來了點兒興趣開口:“你那肚子上的是什麽?”


    女子停下舞步,雙臂垂下後,衣衫也遮擋了腹部露出的一截嫩肉,將上麵的繪圖掩蓋。


    “手抬起來,我看看。”魏千嶼沒看那女子的臉,亦不看她的胸,隻盯著對方腹上的畫兒,跳下美人榻幾步走到跟前,彎著腰湊上跟前,細細打量女子腹上的繪紋。


    “井、鬼、柳、星、張、翼、軫……”魏千嶼手上那拿著把銀勺,如今銀勺貼上了美人的腹部,七彩的顏料在女子腹上畫出了朱雀七宿星圖,仿佛將南朱雀那一方星河活靈活現地搬上了人的身軀,灑上晶石研磨的粉,在燈火下熠熠生輝。


    魏千嶼眸子發亮地看向七宿星圖,銀勺將星圖上的三十六顆星隨不同的宿而相連,立在他麵前的美人因他的舉動嬌喘連連也不見魏千嶼半分愛憐。


    “你喘什麽?”魏千嶼嫌棄地抬眸瞪了她一眼,隨後又想起什麽,問道:“這是誰給你畫的?可還有其他的星圖?”


    美人似乎是想討魏千嶼歡心,連忙掀開自己的裙擺,露出一條筆直豐韻的腿,一根紫色絲帶從腿根綁到了腳踝,將腿肉勒出惑人的弧度,又將腿上所繪的星圖遮了一大半。


    魏千嶼唔了聲,喊一句:“來人,把她架起來。”


    說完這句,便有人主動端著太師椅上前,讓魏千嶼坐下,再抬上兩張方桌並齊,直接讓那漂亮的美人橫陳於桌案上,衣衫淩亂,發絲鋪了半邊桌麵。


    魏千嶼抽出腰間的長劍,割開女子腿上紫色的絲帶,冰涼的劍身貼著白肉,一一指出了玄武的七宿星圖,星芒排列似乎有錯,叫魏千嶼眉頭微蹙。


    他剛要湊前去看,忽而察覺周圍的燈光不對,再一抬眸,明珠樓這一層的窗戶不知何時關上,滿室馥鬱的月季花香熏得人幾乎發昏。夜明珠與燭火交輝下,身上繪了星圖的女子仿佛發著光,而她朝魏千嶼勾勾手指,雙腿一張。


    “奴身上還有其他星圖,公子可要細細看清?”女子說完,魏千嶼的劍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妖。”


    月季花香為此妖的妖氣,即便魏千嶼的能力在魏家那些禦師麵前不值一提,卻也比尋常野路子出來的禦師要強上許多。


    他是看星圖看入迷了,也被這女子在身上繪星圖的行為勾起了興趣,可不代表他沒見過美人,會輕易被這露胳膊露腿的女子魅惑了去。


    “是人是妖又有何要緊?公子隻需知曉,奴懂公子喜好,能叫公子開心。”美人昂首露出脆弱又漂亮的脖頸,手指撫上腿與腹部的星圖,自娛自樂般歎了一聲:“青龍、白虎就在奴的身上,公子可要自己來尋?”


    魏千嶼蹙眉,提劍朝那美人刺了過去,一劍不見鮮血,美人化作了一團霧聚集於魏千嶼的身後,雙臂輕輕勾著他的肩,似是要吻上來。


    魏千嶼掙紮著將她推開,再去看向四周,趙城主與隨他入樓的侍衛統統倒在了血泊當中。


    整座明珠樓內除了他與這女妖再無其他活物。


    樓外沒有熱鬧喧囂的人聲,樓內亦沒有箜篌或琴音,滿室的血腥味充斥著他的鼻息,魏千嶼喊了許多聲也不見有人衝進來,他出手捏碎腰間掛著的玉佩,直到那女妖再度糾纏過來也不見契妖出現。


    魏千嶼心中一涼,竟有一刻覺得自己怕是要死在這裏了。


    他從來就不是當禦師的那塊料,平日在千方州裏也沒好好學過殺妖的法術,唯有幾個有能力的契妖也都是家族裏強塞給他的,就藏於他的玉佩中,捏碎了玉佩契妖也未出來,可見眼前的女妖到底有多厲害。


    跟隨魏千嶼前來風聲境的紫袍禦師有四人,朱袍禦師十人,便是如此也沒有一人能殺這女妖,滿城靜謐,就像是都死在了她的邪術之下。


    魏千嶼幾次砍過去都未能傷其要害,女妖反而越笑越猖狂,嘲笑他懼怕,讓他乖乖獻出自己的血肉作為其滋補。


    咚咚、咚咚——


    魏千嶼的心跳加快,汗水糊了眼睛,再睜眼滿目猩紅,像是從頭罩上了一層紅紗,紅紗內他呼吸困難,紅紗外人影綽綽,被他握在手中的長劍驟然斷裂,心口處忽而傳來一陣刺痛,魏千嶼發出一聲痛呼。


    這一瞬,他像是被人奪去了呼吸,死前腦海中想的是若家裏人知道他在這絕域殊方處被妖給殺了,大約會將他的名字永遠釘在恥辱柱上,成為整個魏家上下千年最大的笑話。


    “娘啊——”魏千嶼長歎一聲。


    他娘最疼他了,怕是要哭慘了。


    預料中的黑暗並未將其吞噬,魏千嶼忽而聞到了一股清冽的香,似雨後的青竹茶田,微涼的發絲掃過他的鼻尖,一雙手臂將他抱住,再把他放在了柔軟的獸毯上。


    魏千嶼還沒死,他一直睜著眼,隔著薄薄的一層紅看向婉若遊龍的身姿,那是一名高束馬尾的女子,淡綠色的長裙讓她整個人如風中的一葉柳,飛舞的裙擺像是一團柔軟的雲,飄至魏千嶼的心間。


    清冽的香還在,衝散了濃鬱的月季花味。


    星芒陣法的光驟然炸開,像是一團要將明珠樓燒著的火,而那刺目的光燒去了魏千嶼眼前的紅,燒去滿地屍首,燒光了血液,直將他靈魂從靜謐中拉扯回現實,意識回籠。


    “主子,主子!”


    一群人圍在了魏千嶼的眼前,模糊的人影晃動,誰也不敢輕易動他,卻又忍不住擔心他的安危。


    趙城主早已嚇癱了身子,站也站不住,腿間滿是腥臊。


    魏千嶼似是做了一場夢,他猛然驚醒,掀開了擋在自己麵前的幾個侍衛,其中還包括兩名紫袍禦師。


    明珠樓內的窗戶還是開著的,一排窗外燈紅酒綠,喧囂聲在靜謐的室內更顯熱鬧。


    魏千嶼的心口還在打鼓,空中未完全散去的月季花香提醒他,他沒做夢,就是有妖!


    再朝前一看,兔妖紛紛嚇化作原形,朱裙與紫紗鋪在了舞台中央,在那台上站著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女,少女背對著他,一襲淡綠長裙颯爽,裙袂隨風如水紋波動。


    高馬尾發上一根木簪,少女未著任何裝飾,隻是左手上握著一枚碎裂的妖丹,狐妖氣息隻殘存最後那一息,在被魏千嶼認出後便徹底消散。妖丹化作齏粉,順著沈鹮的指縫散開。


    “仙子!”魏千嶼猛然起身,又一陣頭暈。


    周圍人要來扶,他卻將人推開。心口的悸動尚未緩和下來,那股燥熱就像幻境中星芒陣法燃燒的火焰,魏千嶼口幹舌燥,直燒紅了他的耳尖。


    紈絝公子忽而沉著下來,雙手略微扭捏地扯著腰帶上掛著寶石的穗子,期待仙子轉身朝他看來。


    第12章 紈絝


    待沈鹮被奉為上座時,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重新找了個帷帽戴上的金琰,渾身籠罩在黑色中,淡定地坐在長凳上,支著腦袋去看長街燈火。


    魏千嶼身著淡藍色的錦衣,鏤金花的腰帶下至少掛了不下五個上等法器,其中一枚玉佩暗含妖氣,想必是他的契妖。


    此刻華服公子就坐在沈鹮對麵,雙手撐著下巴一雙眼若含桃花,亮晶晶地盯著她瞧。


    沈鹮不自在地伸手扶了一下臉上烏色的麵具,心中定了定,沒事沒事,魏千嶼當是沒認出她。


    其實沈鹮以前見過魏千嶼。


    紫星閣與皇城隻隔了一條街,挨著皇城的東方而立。因沈清蕪為紫星閣的閣主,手下教出來的禦師負責皇室安全,沈鹮又早年喪母,沈清蕪入宮麵聖時,總會帶著她去,再將她丟給一個宮中熟悉的友人照應。


    魏千嶼年幼時也在隆京生活,他的父親曾在紫星閣中學習過,紫星閣內有兩名師兄專門負責彼時魏千嶼的安危,跟隨這小公子在隆京不知闖下多少禍事。


    沈鹮曾在宮裏長公主處見過他一回,彼時宣璃長公主尚未出宮立府,所住的沁園裏有一片巨大的藍花楹樹。長公主也才十一歲,請五歲的沈鹮吃桃花糕,六歲的魏千嶼胖得像個小石墩子,滾著就來了。


    “參見姑姑。”


    小石墩子挺懂禮,沈鹮卻因年紀小說錯了一句話而得罪他。


    她咦了一聲:“我叫公主為姐姐,你怎叫公主為姑姑?我比你還大些嗎?”


    東方銀玥聞言輕笑出聲,反而小石墩子氣紅了臉,搶走了沈鹮的桃花糕。


    再後來見過一回是於宮外,沈鹮看中了的一個瓔珞魏千嶼也非要買,當時他身後跟著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見他與沈鹮吵起來有些局促不安。


    最後魏千嶼花了三倍的錢買了那瓔珞送與女娃娃,他以為沈鹮吃癟不高興,出了那家店沈鹮便跟旁人笑他一句人傻錢多,一激就炸,是個蠢蛋。


    往日的蠢蛋,如今也長得儀表堂堂,瞧著像少年將軍,隻是那眼神……實在還是透露著清澈的愚蠢,輕易便能被人騙過去。


    “仙子如何稱呼?”魏千嶼歘地一下展開折扇扇風,鬢角的發絲飛揚,帶笑的麵容頗有幾分俊俏。


    沈鹮先是看了他一眼,再回頭看向依舊淡定的金琰,默默歎了一聲,拱手回答道:“沈昭昭。”


    “好名字。”魏千嶼恐怕連她名字是哪個“昭”字都不曉得,張嘴就誇:“方才若不是仙子,我恐怕就要在夢境中被那妖女所殺,幸而仙子入夢及時,才救了我一命。我瞧仙子風姿氣度與能力不像尋常禦師,仙子師從何處?莫不成是風聲境古家的?”


    風聲境中的世家隻有古姓一個,古家自然也家養了許多禦師。


    魏千嶼所帶的四名紫袍禦師都不能及時入夢將他救醒,自然會猜測沈鹮是古家的人,否則野路子出生的,哪兒能自學出這般本事?


    “不才自學,並無師出。”沈鹮又道。


    魏千嶼先是一怔,隨後看向沈鹮的目光就更是灼熱了。


    他反複打量了沈鹮幾眼,問道:“那你可願來我魏家掛個名兒?”


    此話一出,魏千嶼身後的紫袍禦師便低聲道:“主子,此事恐怕不妥……”


    魏千嶼回頭瞪了他一眼,眼神將話打斷:“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況且方才那危險中,你可曾來救過我?若不是沈仙子出手,你就沒有主子了!”


    紫袍禦師閉嘴,沉默地與身旁同伴互看一眼,方才那事的確古怪。


    他們在明珠樓頂並未察覺到過濃的妖氣,待妖氣傳來他們發覺不對後,第一時間衝入了明珠樓,樓中卻是空無一人,滿樓明晃晃的燭光,樓外又是空蕩蕩的街道。


    幾名禦師立刻發覺自己入了幻境,隻是編製幻境的人有些厲害,似乎並不打算與他們衝突,也未出殺招,隻是窮盡一切將他們困在其中。一條一眼就能看到盡頭的路猶如鬼打牆,幾人走了好幾遍又繞回了原點。


    整座光明城像是化作了一個球,街頭連著街尾,像卷起來的畫卷,他們不過是沿著一條路重複行走,根本找不到破開的契機。


    待幾人尋到問題所在,再出現在明珠樓裏時,魏千嶼已經在睡夢中流了許多汗,呼吸急促,隨時都要深陷入夢境無法醒來。滿室的妖氣中忽而破開一簇火焰,突然出現的女子徒手於空中捏住了作祟的妖丹,再然後魏千嶼清醒,妖丹破碎,夢境與幻境一並打破。


    事出蹊蹺,卻無所查詢。


    他們就怕這一切都是一個局,眼前女子是衝著魏家而來的。


    可魏千嶼此番出行來到光明城是他大少爺突然心情不好,隨意指了個方向解悶,沿途並未以魏家之名招搖,便是那趙城主也不知他是魏家公子。


    魏千嶼見沈鹮沉默,連忙推銷:“你應當知曉蘊水魏家吧?如今鼎鼎有名的禦師都來自魏家,若你隨我一並回千方州,我必能給你尋一名良師教你正統的馭妖法術,給你掛上禦師牌,日後走哪兒都受人尊重。”


    想了想,他又道:“我們魏家禦師出行不花錢的,任誰都得給幾分麵子。”


    沈鹮瞥了一眼自己半新不舊的淺綠長裙,原來她已經窮得能被魏千嶼一眼看穿了嗎?


    頓了頓,沈鹮道:“多謝魏公子好意,隻是我要趕去玉中天,恐怕不能隨公子回蘊水拜師了。”


    這算婉拒,卻也道明自己的來意。


    “你要去玉中天?”魏千嶼恍然:“是了,再有兩個月便是朝天會,你是想去玉中天參加朝天會,選入四大主殿之一?”


    紫星閣重開一事早已傳遍了天穹國。


    自從十年前萬妖反噬紫星閣紫袍禦師一個不留後,紫星閣便沒落了,四殿一塔空置至今,裏麵僅有幾個皇室指派的禦官整理籍案,修繕法陣、結界等。


    沈鹮點頭:“是,我想去隆京試試。”


    “怎這麽巧?我也要去隆京。”魏千嶼笑道:“這樣咱們剛好就能一路了,有沈仙子為伴,我也不怕沿途再有妖人來害我。”


    沈鹮沒想到此事居然如此簡單,她從前就覺得魏千嶼不聰明,卻沒想到如今他也快弱冠了,竟還天真不設防,竟就真要與她一路同行。


    打著魏家的旗號,這一路前去隆京處處關卡都不用擔心被人停查,甚至沿途的衣食住行都解決了,對於沈鹮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這……方便嗎?”沈鹮問。


    魏千嶼連忙道:“有何不方便的?倒是我要請沈仙子與我同路,就怕仙子你不同意呢。”


    沈鹮就差直接點頭,可麵上還要擺著為難的態度,蹙眉道:“實不相瞞,我此番來柏州是聽聞柏州有個畫皮仙作祟,柏州知州明言隻要抓住畫皮仙便可寫一封薦信,我那薦信尚未……”


    “什麽?你這等能力居然還要捉個妖才能給薦信?”魏千嶼蹙眉:“郎擎,以你之見,沈仙子若掛禦師牌,著禦師袍,可得幾級?”


    郎擎便是那四名紫袍禦師之首,此番帶隊三名紫袍禦師與十名朱袍禦師一並護衛魏千嶼安全的。


    郎擎是個實誠人,並沒有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念頭,也沒有自滿自得看輕他人的脾性,他老實道:“若入千方州考核,至少當著朱袍,掛五級禦師牌。”


    禦師分四色袍,共九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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