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就認出了這人是在湖邊見過一麵的人。


    她聽見他用並?不算流利的隆京話威脅老大夫,若不能將她治好?,便要把他打殺了丟去萬兩金樓裏喂妖。


    給上?官清清把脈的老大夫手指都在顫抖,幾貼藥下來,上?官清清的確好?轉了許多。


    她記得自己今日早間醒過一回的,依舊是隔著那麵珠簾,高大的男子站在屏風旁對她道:“小姐很快就能回家了。”


    家?


    她還有家嗎?


    而後上?官清清再?度陷入了睡夢中,這一覺夢見了過往,怎麽也?無法醒來。


    她冷得渾身顫抖,即便裹緊了被子也?無用,熱病幾乎燒糊塗了腦袋,偏偏還一直出冷汗。上?官清清哆哆嗦嗦地喊了許多聲冷,才?感覺到一隻溫暖的手鑽進了被窩,抓住了她的手腕。


    大掌將她的兩隻手包裹在一起?,炙熱的氣息覆蓋上?來,就像那日湖邊那人解開自己衣裳時她聞到的。


    是衝破冰雪,滾燙的味道。


    “小姐別怕,林閱在此。”


    第60章 雪人


    上官府的人被青雲寺放回家這件事便是沈鹮與洛音隻在紫星閣裏待著, 都聽說了。


    青雲寺本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裏頭的禦師素日裏都是對付妖的,手段奇多,上官靖本身寬體胖, 不?過短短兩個月便讓他瘦了近半, 穿進去的錦衣華服滴著水出?來,臉頰凹陷, 人也不成形狀了。


    貓妖母女也沒見得多好, 尤其是上官茹, 因?往日囂張跋扈慣了, 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先是被大理寺請去問話, 關了兩日, 後又被紫星閣除名,再就是被青雲寺帶走,幾番挫折磨掉了不少她的脾性。


    青雲寺裏的人在知曉她的母親是妖, 而上官靖是人後, 便想方設法?去針對上官茹, 倒也沒在她身上落下什麽傷痕,隻是恐嚇層出?不?窮,就是想看?看?她今後到底是人還是妖。


    上官茹在進入青雲寺的第十六天, 便因?驚嚇過?度激發了身體裏的妖性,異變成妖。


    她與上官靖還有貓妖是分開關押的, 直到從青雲寺裏出?來時?才?見到了爹娘, 彼時?上官茹還不?會掌控身體裏的妖性,雙頰上的妖斑生了貓毛, 一副半人半妖的可怕模樣。


    貓妖蘇氏幾十日的折磨都扛下來了,偏偏在見到上官茹成了妖後深受打擊, 還未走出?青雲寺便昏了過?去,而後被上官府的一頂馬車從青雲寺後門將三人一並?拖了回來。


    此番來接他?們的不?是旁人,正是向宣璃長公主求情的銀地商人——林閱。


    等這三人坐進了馬車裏又離開了青雲寺的範圍後他?才?現身,一掀開車簾,馬車內的一人二妖形狀慘烈,可見受了好大一通折磨。


    蘇氏昏過?去了,上官茹頻頻抹淚,隻有上官靖還清醒著……不?,林閱瞧著對方的眼神,看?來上官家的家主也不?清醒。


    “上官老爺受苦了。”林閱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語氣與眼神都不?見得有幾分同情。他?餘光瞥了一眼盡力把自己縮起來的上官茹,靜默了會兒才?道:“上官小姐若想收斂妖性,便要先找準自己的妖丹所在,運力壓製住它。”


    上官茹也不?知?聽進這話了沒有,林閱亦不?在意。


    “賢侄受累了。”上官靖這時?才?回過?神,他?方才?被上官茹的模樣嚇了一跳,如今暫時?不?想看?見她,便問林閱:“林老板此番沒來?”


    林閱道:“隆京風雪大,天太冷了,家父不?宜奔波,便差小侄前來。”


    “多謝多謝。”


    上官靖也知?曉,此番他?能從青雲寺裏出?來,多虧林家出?手幫忙。


    “上官老爺也不?必謝我,總之是上官家資金雄厚,您自己買回了自由,小侄不?過?去了趟公主府遊說一番,公主殿下心善好說話,三言兩語便願給上官老爺闔家團圓的機會。”林閱說著:“再有一刻鍾便到上官府了,上官老爺可稍作休息。”


    上官靖見他?雖言辭恭敬,卻冷冷淡淡的,也不?再開口。


    他?雖被關青雲寺,可外界的消息也不?是全然無法?傳入寺中,怎麽說他?也是六大氏族之一的家主,隻可惜家中子嗣無能,竟無一人能在朝中為官,害得他?白白在青雲寺受這些苦楚。


    最可恨的便是魏家!


    趁他?上官府無人,竟就明明白白一紙退婚書送到了府上,連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上官靖回想這些年送到蘊水叫魏家養禦師,練法?器,建術閣的真金白銀心中便直滴血!偏偏此番是上官家出?事在先,他?魏家最多得一個落井下石的名頭,可此話傳出?去,上官家涉事瘴毒,任誰都會與他?家分得明白。


    無能的是他?那大女兒!


    年幼時?明明能哄得魏千嶼對她千般依,萬般好,長大了卻沒能抓住魏千嶼的心!


    就這樣收了退婚書,白白放過?了魏千嶼,甚至連她老爹也沒能從青雲寺裏救出?來!


    若不?是與他?上官家多年有綢緞織錦生意往來的林家正好要上京辦事,聽聞他?涉事被關青雲寺,特派人傳信入寺,會想辦法?將他?從寺裏救出?,稍稍穩了他?的心,他?就怕要扛不?過?去了。


    便說他?上官家在玉中天幾百年生意做到如今,本有些根基,這些年因?與魏家有婚約在,他?有了底氣,生意場上得罪了不?少?同行。如今人人都來落井下石,莫說是三千萬兩黃金,怕是他?上官靖散盡家財,此番也無人敢對他?施以援手。


    好在林閱爭氣!


    上官靖如此一想,心裏又立刻緊了起來。


    大家都是商人,無利不?起早,林閱在書信中也說了此番會安然救出?他?一家三口,但有一個條件,不?動他?京中生意,不?分他?半生家產,不?要他?殺人放火,此三限製一出?,上官靖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如今清醒過?來,那條件怕不?是那麽容易達成的。


    -


    蓬萊殿的弟子陣業交上去之後的第五日,隆京的雪依舊在下,厚厚的白雪覆蓋屋瓦地麵,每一個弟子每日都得早起將自己住處前的三分地掃個幹淨。


    霍引不?喜歡雪,若白日無事的話他?便會在屋中待一整天,連門都不?想出?。


    沈鹮熟知?隆京冬季,年幼時?在此地長大,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雪了,每日清晨醒來後窗台上與地麵堆積著蓬鬆的白雪,掃雪的過?程也有些讓她回想起了過?去的時?光。


    那時?沈清蕪很忙,少?有時?間陪著她,沈鹮閑著無趣便會將門前的雪掃去,忙完了無所事事便將沈清蕪門前的也掃去。


    接連多日的大雪沒有停下的跡象,東二苑中的積雪已經?碼了半牆高,沈鹮套上棉手套,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衝進了院子裏,卷起雪便開始堆造型。


    霍引站在門外廊下,見她前前後後忙活了半晌終於堆出?了一個圓滾滾的巨大雪球,不?解地問:“夫人在做什麽?”


    沈鹮笑道:“等會兒你猜。”


    他?略微歪頭疑惑,再看?向沈鹮的右腿,眉心微蹙:“夫人腿疼嗎?”


    霍引不?提沈鹮便想不?起來,下雪倒是比下雨時?要好受一些,可終究不?便,隻是這些年疼習慣了,她又是個慣常能忍受的人,心中有事未成,便不?覺得太疼。


    “不?疼的。”沈鹮將另一個雪球蓋在大雪球之上,又撿了根枯枝撮著雪球邊緣修起了形狀。


    待雛形漸成,沈鹮回眸朝霍引看?去一眼。


    男子直如鬆柏,雪青色的長衫外披著一件幾乎拖地的蒼色大敞,他?的發絲很長,早已過?腰,青絲於風中飛舞了幾縷,勾動衣袂,映著白雪,煞如一副悠然的畫卷。


    沈鹮看?一眼,又對那高高的雪球改動幾下。


    霍引從頭至尾沒看?雪球,他?的視線永遠緊緊地鎖定在沈鹮的身上,她穿著一身碧綠,在枯索的冬季中像是一株柔韌且旺盛的草葉,像早來的春。


    沈鹮總看?他?,每一眼都帶著笑,叫霍引身體裏的血液都發著燙,忍不?住想要朝她更?近一些。


    他?朝前踏了一步,雪花飄落肩頭與發梢,冰涼的觸覺貼著皮膚,霍引催動身體裏的妖力去抵禦寒風,幾步便走到了沈鹮的身旁。


    “你怎麽出?來了?”沈鹮有些驚訝地回眸。


    霍引抿嘴,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青澀純真:“想抱抱你。”


    沈鹮:“……”


    突如其來的情話卻叫她有些不?知?所措,索性東二苑內沒有旁人,她也不?與霍引扭捏,張開雙臂道:“那便抱抱吧。”


    霍引笑了笑,略彎脊背一把抱住了沈鹮的腰。


    她以為的抱隻是擁抱,卻沒想到霍引竟將她直接抱起,雙腳離地數寸。沈鹮驚呼一聲,如此一來她比霍引還要高上一些,整個人倚在了他?的懷中,一垂頭便能對上他?的視線,再低頭還能親吻他?的鼻尖。


    雪花簌簌,沾染了沈鹮與霍引的發絲,她伸手撥開了霍引發上的雪粒,心下微動,沒忍住在他?額前親了一口。


    霍引如被施展定身符,瞪圓了雙眼動也不?動,而沈鹮也同樣被禁錮在了半空中,扭著腰也下不?來。


    她有些好笑也有些羞赧,輕輕朝他?肩上拍了一下:“放我下去啊!”


    霍引尚未回神,隻是眨了一下眼,動了動嘴唇道:“上次不?是這裏。”


    “什麽上次?”沈鹮不?明所以。


    霍引本能地抬起頭,呼吸朝她逼近,冰涼的鼻梁蹭上了沈鹮的下巴,吞咽了一下道:“上次是嘴巴。”


    沈鹮聞言,臉上乍紅了起來。


    她想起霍引說的上次是什麽時?候了,那是隆京一場驟雨降溫的夜晚,她與霍引在被窩裏擁抱取暖,而她壯著膽子親了一下他?的嘴,從那之後霍引也沒有其他?反常的時?候,沈鹮甚至都要以為他?忘了。


    沒想到他?還記得。


    沈鹮心口砰砰亂跳,安靜的東二苑內除卻微弱的風聲與細小的雪花落下的聲音,便隻有沈鹮咚咚的心跳。她有些窘迫,也有些心動,因?為霍引能對她說出?這種話便代表他?不?是一無所知?。


    “你知?道親嘴巴代表什麽嗎?”沈鹮問他?。


    “夫人說過?,那是喜歡。”霍引道:“我也喜歡夫人。”


    沈鹮扶著對方肩膀的手略微收緊,連續眨了兩下眼才?輕聲道:“你既然也喜歡我,何不?主動親來?”


    她知?道他?聽得懂,就看?他?會不?會做。


    沈鹮甚至有些不?敢去看?霍引,因?為她說完這話後霍引又保持著呆愣的狀態,那雙漂亮的眼眸裏倒映著她的所有表情。她短暫地挪開了視線,看?見霍引的耳尖通紅,也不?知?是他?懂得了羞,還是被天氣凍的。


    就在沈鹮以為他?不?會主動時?,摟著她腰的手略微鬆了些,沈鹮的身體往下墜了兩分又重?新被霍引抱住,她依舊雙腳無法?觸地,可卻與他?貼近胸膛。


    霍引的目光不?知?何時?從她的眼移上了她的唇,懵懂的大妖在某一瞬開了竅,柔軟貼上沈鹮的嘴唇時?,沈鹮瞬間閉上了眼。


    酥麻由小腹衝上全身,直擊大腦,與她主動親吻霍引的感受極為不?同。


    彼時?她壯足了膽量,一觸即離。


    此時?霍引卻毫無章法?,四片嘴唇緊緊相貼,滾燙的呼吸交纏,就連周圍的氣息都變得溫暖了起來。他?半垂的眼睫毛輕輕顫動著,好似隻要貼著足夠久,便能證明他?足夠喜歡。


    一枝枯枝上的雪積到極限,終於不?堪重?負地被雪花壓斷,哢噠一聲清脆地落下,伴隨著簌簌的雪花砸在二人身上,淋了滿身沁涼。


    沈鹮睜開眼的瞬間,霍引還在看?著她。


    他?竟沒動。


    沈鹮無奈,她梗著脖子往後退了些,霍引卻還要追過?來繼續貼著。


    “放我下來。”沈鹮側過?臉,不?讓他?繼續親了。


    霍引有些失望,但還是乖乖將沈鹮放下來,而後細心地幫她撥去發上的雪,再去拍她的肩。


    沈鹮的臉還有些紅,甚至她的手上尚握著堆雪人時?撮形狀的樹枝,一切發生得突然又結束得突然,她連忙轉移話題道:“你看?,我堆了個你。”


    霍引聞言,看?向沈鹮堆起的雪人,與他?一般高,已然被木枝修得有棱有角,雖無五官,卻有了身形雛形了。


    可霍引搖頭:“這不?是我。”


    他?指著雪人旁邊道:“我不?是一個人,我的身邊一定有夫人。”


    沈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點頭:“好好好,那就再堆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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