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見?到?我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上官清清挑眉:“是嫌旖屏樓掙的錢太少?”


    沈鹮回神,搖頭:“怎麽會,我隻是有些驚訝,原先你走時我還以為恐怕永遠也無法和你再見?,誰知這麽快你就又回來了。”


    “我也隻是回來看看,不能久留。”上官清清說著,又一副興趣盎然的表情對沈鹮道:“你可知我去了林家後發生了好多事,這要與你細細說來才有意思。”


    沈鹮見?她傾訴欲強,便?沒打斷上官清清的興致。


    先前她收到?上官清清的信件時就知道林家關係複雜,雖是銀地當地的豪紳,卻也險些家道中落。有了分合再經商起勢,可始終逃不掉類似妖女的詛咒,讓他們林家世世代代子嗣凋零,更是到?了林閱父親這一代,主家一個人族男丁也沒有。


    林閱的出?生,也是因為林家家主四處留情所致,他是半妖,早些年在外漂泊流浪,吃過不少苦才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跟著去了銀地學經商。


    林閱的妖力很弱,除卻嗅覺異常靈敏之外,其實與普通人並?無太多不同,至多便?是身體素質要強上那麽一點兒。可他的頭腦很聰明,善於計算,又有城府,這才用一個半妖的身份爬到?了林家主家的至高之位上,如今便?是纏綿病榻的家主也要事事聽他安排。


    他在外表現得很孝順,為了父親可做一切。


    先前有大師去林家府上算過星象,說主林家的星宿在隆京,隻要取了隆京生辰八字符合他所寫?下的貴女,便?能更改林家未來,給?林家留有人族子嗣。


    於是林閱千裏?迢迢從銀地來了玉中天,找到?了與八字相符的貴女上官清清,再經過一係列的事跡後,林閱不辱所托將上官清清帶回了銀地。


    可他沒立刻把上官清清送去林家,而是暫且將她安置在外頭的莊子裏?。


    上官清清在外住得很不安心?,林閱反而安慰她,說她既然是來當林家的女主人的,自然要等他將林家打理幹淨了才好入住。


    上官清清原以為他說的是打掃住處,可這一打掃便?是數十日,上官清清進?林家大門時也沒穿喜服,沒有拜堂,更沒見?到?自己名義上的相公。


    林家上下處處透露著詭異,不論是五服內的親戚還是旁支的子弟似乎都對林閱很懼怕,隻要他一記眼神,這些人都噤聲不敢動。


    上官清清入了林家後,林家的賬本?便?被送到?了她手裏?,林閱甚至還請了師父教她如何管賬,麵對上官清清很和藹的師父,在麵對林閱時連頭也不敢抬。下人們害怕林閱,可能是因為他是主人家,可那些叔伯姑嫂們也害怕他,難免讓上官清清覺得不寒而栗。


    後來與她相熟的一個侍女告訴她,那是因為整個林家的人在林閱跟前,都沒有秘密可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秘,可誰也不想?秘密曝露人前,林閱掌握了他們全部的秘密。有人說他會攝人心?魂,隻要與他對上眼睛,他便?能看穿骨肉。


    當初林家主生病,林閱剛接管家主的職權時,那些叔伯們也都不服他,有事沒事便?來找他的麻煩。


    三叔公鬧得最凶,說他是林家主與妖在外生下的不詳子,十歲才回了洛州,還不知是不是林家主的種。


    此話甚重,林閱也不氣,反而氣定神閑地說:“我是父親的孩子,父親知道,可六伯不是三叔公的孩子,三叔公卻不知曉。”


    所有人都當他說的是胡話氣話,偏偏林閱拿出?了證據。


    原來林閱的六伯是三叔公年輕時跟著商隊外出?,家中夫人與人苟且而懷。夫人吃得少,孩子胎體小,後來為了將足月裝成早產,三叔公的夫人還特地摔了一跤。


    三叔公夫人身邊的老人幫著隱瞞,重要的是六伯的親生父親是與三叔公不對付的二舅爺,家裏?的一場鬧劇險些氣死了幾位老人。


    林閱六伯年近五十了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氣得問林閱要將家裏?鬧成什?麽樣才肯罷休。


    林閱也不知用何辦法得到?了家主的應許,此事全權由他做主、善後。三叔公氣病臥床,二舅爺被家裏?人唾罵,三叔公的夫人因一把年紀讓家族蒙羞被關禁閉,連帶著身邊一幹知情的下人們被悉數打死。


    當時林閱是讓人拖著那些下人去三叔公家門前把人打死的,說那是三叔公宅子裏?的人,不要髒了旁人家裏?的地。


    鮮血在三叔公家宅子裏?嵌入了石縫,三叔公的夫人噩夢數日後懸梁而去。


    林閱的一句話將三叔公、六伯和二舅爺一家徹底掀得翻天覆地,便?是後來有人再找他麻煩,他也能挖出?那些陳年秘辛。


    九叔好賭,偷賣林家在外莊地。


    四堂兄好色,曾為一風塵女子鬧出?過人命。


    就連與林家交好多年的州府知州前來寬慰長輩,數落他的不是,也被他一語道破其買官錯判的秘密。


    他掌握了所有人內心?的隱秘,便?拿捏了所有人的死穴。


    那樣一個看上去甚至不像銀地人般魁梧的男人,將一幹銀地壯漢治得服服帖帖。也難怪林家居然沒有一個人敢忤逆他,好似隻要他們一生中行?過一次虧心?事,便?逃不過林閱的法眼,而他們的差錯,就是他們的死期。


    自然,他們也想?過要殺了林閱,隻是待他們反應過來這一點時,早已錯過殺死林閱的機會。


    林家全然落在林閱手中,成了他的一言堂。


    酒囊飯袋之人沒那個本?事殺他,也怕他死了之後林家一蹶不振,從此生意蕭條,而他們沒了揮霍的資本?。自作聰明者認為自己可以頂替林閱在林家的身份地位和能力,也曾□□,隻是他們才有此心?思,便?被林閱看穿,再落得自食惡果的下場。


    上官清清知道林閱的事跡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侍女說,在她來前,林閱已經將府上打理幹淨,保證不會有一個人在背後議論上官清清的身世與身份,更不會說些醃臢話惹她不高興。


    他所說的打理,是殺雞儆猴。


    那些被他訓得服服帖帖的叔伯親人們,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些人見?到?上官清清,會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夫人,隻在她跟前誇過她漂亮,聰明,卻不會誇她有福氣……便?是這種模棱兩?可或帶諷刺意味的話,他們也不敢說。


    除夕那日,林家親朋聚在一起,足足坐了十數張大桌,那些人一個個恭維上官清清,都謹慎小心?。


    她好似還真從不受待見?的上官家大小姐,變成了林家說一不二的女主人。


    席上林閱坐在晚輩席,將主位落空,可上官清清知道,林家眾人的地位絕不是席上座位安排的這樣。


    上官清清著靛藍長袍,裹著狐裘,用林閱提前給?她準備好的金花生打發了一群無知的族中孩童,望著那些臉上妖形還未褪去的孩子抓著金花生與掌中煙花跑遠。


    彼時林閱依舊坐在晚輩席上,那一桌隻有他一人,他端著一杯茶,迎著極寒的風雪細細品味,對上上官清清的眼神時似乎帶著些許微笑,讓人琢磨不透。


    席散後,上官清清問他:“你爹呢?”


    林閱微微蹙眉:“我以為你不喜歡他,便?沒讓他來了。”


    好歹是林家的一家之主,卻被親兒子操縱著人生,就連除夕這樣的日子也不能出?麵。


    上官清清問了才知道,林家主一直被林閱用調養的理由關在了深宅後院裏?,靠近林氏宗祠附近,他說那裏?有祖宗香火,能鎮邪祟。


    上官清清聞言,隻覺得毛骨悚然。她心?想?若將她一個人關在宗祠附近,聞著宗祠裏?的香,恐怕不出?幾日便?要幻象自己隨時會被祖宗帶走,是已經死了,才會熏得滿身拈香。


    短短的幾番交談,上官清清卻摸懂了林閱的心?思。


    她問林閱:“你是不是很討厭你爹?”


    林閱望向她,沉默許久後才道:“是。”


    上官清清又問:“那你是不是也很討厭我?所以才想?讓我嫁給?你爹?”


    不怪她這樣想?,從那些姑嫂的口中,上官清清聽說了林閱在十歲以前跟著她母親四處遊走尋找父親時,也在隆京待過一段時間。


    而上官清清囂張跋扈過,她曾為給?自己尋一個庇護和出?路,不擇手段地傷過許多人,說不定無意間害過林閱,所以才招來了對方的報複。


    “我是為小姐好,才讓你來林家的。”


    林閱放下茶盞,恰一束煙火衝上蒼穹,點亮星空,也照亮了上官清清緊張的神情與林閱看向她的眼眸。


    她想?起府上人說,他能窺探人心?,知人秘密。


    於是上官清清避開他的目光,同時聽見?他問:“小姐不敢看我?是怕我知道你的秘密?”


    過了好一會兒,她又聽見?林閱說:“那我告訴小姐一個關於我的秘密吧。”


    上官清清正?要捂住耳朵說她不聽,話本?裏?聽了秘密的人,多半便?活不成了。


    可林閱抓住了她的手腕,強硬地告訴了她。


    “我的身體有一半,屬於狗。”


    第99章 秘密


    林閱說他厭惡自己的父親, 同樣也厭惡這具身體擁有他父親的一半血液。


    除夕那夜,宴席散去?眾人?回家,空蕩的院子裏就隻有他和上官清清兩個人?,滿桌酒席除卻小孩竟無一人敢動。他們都怕飯菜裏有?毒, 怕死在林閱的手中。


    府上關於林閱的傳聞, 大多說他掌權後的狠厲與毒辣,那張看上去?和善的臉, 背地裏卻藏著一張惡鬼的骨與肉。


    林閱卻笑說:“這麽形容, 倒也沒錯。”


    被人?畏懼, 總比被人?侮辱踐踏得好。


    “他們說我當年跟隨母親尋找多地才找到了林豪, 其實這?不是真?相。”林閱一直抓著?上官清清的手腕, 不準她捂住耳朵, 也不準她跑。


    秘密一旦開閘便如泄洪,似乎每個人?的人?生?裏都有?些腐爛的創口,未愈合的, 成了陰影、執念, 愈合了的也會留疤。


    林閱告訴上官清清, 他的母親不是人?,甚至也算不得是妖,他是這?世間難得的異類, 因為他的母親,隻是個開了靈智的狗。


    二十多年前, 林豪去?玉中天做生?意, 那時的隆京還很亂,妖獸遍地, 如羊如豬,就?在一夢州的醉花壇上, 還有?公然販賣妖獸肉的。


    一個漂亮的才能勉強化成人?形的豬妖,赤身站在醉花壇上,身體?的每一塊肉與骨頭都明碼標價。他們靈智才開,如同雞鴨魚肉一般,隻知道疼,隻知道怕,連人?話都說不出口。


    那時的隆京人?也的確會吃妖,皇親貴胄未必會食血腥,但彼時的商賈與豪紳買妖食妖的不在少數。


    林豪與隆京生?意場上的舊友酒過?三巡,也買了隻絨血鹿來吃。


    彼時的一夢州為酒池肉林,絨血鹿的肉本就?有?壯體?補氣之效,林豪與幾個友人?喝了鹿鞭熬製的湯,三名男子點了數十個男妖女妖一起廝混,神誌不清地抓住什麽?便要往身下套。


    林閱的母親,是一條將?要被拖上醉花壇的母犬,因毛色鮮亮成純金色而被林豪抓住。


    他聽不到犬吠聲,感受不到掙紮,他一遍遍撫摸著?那條金色毛犬的脊背,說它的頭發真?漂亮,甚至在醉酒的過?程中向一夢州買了這?條無法完全化作人?形的犬,來彰顯他的豪氣。


    一覺醒後,睡在林豪身邊的四仰八叉好些人?,還有?不遠處後腿布滿血跡的金色毛犬。


    他並不在意自己的行徑,大咧咧離開了一夢州,卻不知他的一夜荒唐奠定?了他將?來的半生?痛苦。


    母犬被買,暫且獲得自由,她雖不能化形成人?,卻也有?思想,有?靈識,知道腹中有?子,便護著?肚子在街角吃旁人?丟下的食物?,勉強撐到了林閱出生?。


    照理來說,母犬應生?幼犬,可林閱生?下來便是人?的手足與身體?。


    母犬生?他付出了生?命,而他出生?便是異類,能活著?全憑運氣。


    他在隆京一夢州前的街道上當了十年的乞丐。


    銀地而來的林豪與一條狗夜行荒唐,也成了林閱在一夢州那些妖或小?廝口中經常能聽到的笑談。他們知道林閱從何而來,打趣著?林閱的身世,欺辱他,踐踏他,他雖然擁有?人?的模樣,卻依舊被那些人?當成狗一樣對待。


    直到林豪再度來隆京,林閱主動找上了對方。


    他第一次殺人?,不是自己動的手。


    他用計拆穿了平日裏欺負自己最狠的那個人?的謊言,惹怒對方後,再挑撥離間,致使那人?錯殺了另一個人?。


    趁著?混亂,林閱逃出了一夢州。


    他在一夢州長大,見識過?太多掩藏秘密的人?的心虛、眼神、小?動作,一個人?有?無說謊,隻要他看一眼便能看穿。更何況他的嗅覺極其靈敏,甚至能聞到每個人?身體?裏的血液都是不同的氣息,而這?世間的秘密,都有?氣味,以此為輔,便是利器。


    他找到了林豪,並未先認父,而是利用嗅覺上的優勢幫林豪避開了幾個生?意上的騙局,林豪覺得他有?用,便將?他帶在身邊。


    世家出來的人?都有?心眼,林豪私下去?調查了林閱的身世,他知道林閱吃了許多年的苦,可他並不同情林閱,更將?那段過?往當做自己的恥辱。


    他對林閱不好,卻依賴林閱的能力區分香料、藥材……林閱甚至能嗅出礦石的氣味,兩塊從表麵看上去?一模一樣的石頭,隻要他看一眼,便能知道哪個更值錢。


    年輕的林閱被林豪帶在身邊好幾年才被認可,以外來子的身份回到了林家認祖歸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隆京夜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三並收藏隆京夜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