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閱,你?是不是喜歡……喜歡……”上官清清的我字並?未出?口。


    林閱卻道:“我配不上的。”


    即便他終於穿上了綾羅綢緞,他終於走上了高位,他也還是一個惡心的商人,與可憐的母犬所生的孩子,他又怎能配得上去?喜歡上官清清呢。


    即使喜歡,也不能說。


    林閱在設計讓上官清清嫁去?銀地時,林豪已經被他掌控多日,蘇氏見長時間無瘴毒送入隆京,還以為生了什麽變故,又小心,又膽怯。


    她給?林閱寫信,問林閱為何要上官清清去?林家。


    也問了林閱,瘴毒如何安排。


    林閱沒?給?她回信,他的人生很簡單,十歲前求活,十歲後求富,而今所求不過是將上官清清帶離玉中天,助她脫離苦海,今後得過且過。


    至於瘴毒?與他無關。


    不過林閱知道,上官清清在意瘴毒之事,上官清清似乎與沈鹮有過什麽交易,所以林閱很樂意為上官清清分憂。


    他重新組織起了林家前往東孚的那一支商隊,一切按照他們的老?計劃行事,就看他們到底是將瘴毒帶入東孚,還是從東孚帶出?瘴毒。


    “林家瘴毒,出?自?於東孚。”林閱的聲音很微弱,他很想在這個時候碰一碰上官清清,哪怕隻能碰一碰她的衣角,可他連這點力氣也難辦到了。


    “東孚的東海上,有蘭嶼,住著天穹國唯一的異姓王,安王淩天栩。”林閱道:“若入蘭嶼,便可見瘴毒……林豪已死,其他族老?知道的恐怕還沒?我多,林家的瘴毒都是從淩天栩那兒得來的。”


    林閱說完,便是一陣劇烈地咳嗽。


    大量鮮血順著他的唇角流下,上官清清連忙回神,她雙手抬起去?拖林閱的下巴,可她接不住林閱嘔出?來的血。


    他今天說了太多太多話,上官清清甚至有一種錯覺,他會在今日吐血而亡。


    林閱卻道:“弄髒小姐了。”


    上官清清搖頭,她問林閱:“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林閱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每個人或妖都會死,無非壽命長短……但?若要我選的話,我希望能讓小姐來送我一程。”


    上官清清又哭了出?來,她此刻才後知後覺,林閱今日對她說的所有話,都像是遺言。


    “小姐的身?上,有一枚毒藥。”林閱道:“沈禦師曾說,那會讓人沒?有痛苦地離開……我現在真?的有些疼了,小姐。”


    若她希望他不再痛苦,便賜予她那一粒毒藥,讓他脫離而今的境況。


    “不不,不會的,一定?還沒?到那種境地。”上官清清道:“我去?向長公主求情,我去?向她求情!一定?會有辦法救你?的,林閱,林閱……”


    瀕死之人沒?有遺憾,隻會死得更快。


    可青雲寺的死牢實在太冷了,林閱並?非鋼筋鐵骨的身?軀,他忍著那一口氣,便是想或許還能在死前再見上官清清一麵。如今見到了,該說的也都說完了。


    林閱真?的很痛苦,他疼得五官扭曲,撇開頭不敢讓上官清清多看一眼。


    上官清清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她覺得自?己很不值得別人為她做這些。她原以為她永遠是被拋棄被嫌棄的那個,可原來這樣的她,也有一個人將她視若珍寶,以死來換她的終身?。


    上官清清不想讓林閱痛苦地死去?,她根本就不想讓林閱死。


    可他的身?上實在太多傷口,深可見骨。他的血流盡了,他的呼吸也變得越發微弱,或許她今日從這裏?轉身?離開,明日青雲寺就會將他的屍體丟出?來。


    東方銀玥隻給?了她一炷香的時間,時間將至,甚至不夠她思考,不能猶豫。


    這一刻,上官清清覺得自?己比林閱還痛,還要掙紮。


    她在聽到林閱忍耐多時終於忍不住的一聲壓抑痛呼時,崩潰妥協了。


    “林閱,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上官清清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了隨身?攜帶的藥,她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讓林閱少一些痛。


    沈鹮當?初告訴她,若不是抱著一顆必死的心,連藥瓶也不要打開。


    而今這顆藥,被上官清清胡亂地塞入了林閱的口中。


    她是想來救他的,最後卻要親手殺了他……


    上官清清喂完便後悔了,她想再摳林閱的嘴巴將藥取出?來,可當?她的手指探入林閱的口中時卻發現掛在鎖鏈上的人已經沒?了動靜。


    他沒?有抗拒、沒?有掙紮、甚至……沒?有了呼吸。


    “林閱?”上官清清的手指在他齒尖去?探,他的嘴唇微張,在她抽出?手指後,耷拉的腦袋雙眼已經閉上了。


    上官清清的身?體在這一瞬徹底涼了下來,她心跳停止,不知是沈鹮的藥效快,還是即便沒?有那粒藥,林閱也會在這個時候斷氣……她隻是覺得渾身?發冷,她覺得自?己殺了或許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她……殺了林閱。


    “不!不,不要——”


    上官清清終於站不住,連跪數日的雙膝一軟,她倒在了林閱的麵前。


    直至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該憎恨誰。害了林閱的人是她,可害了她的人已經死了,到頭來,卻還是隻有她孤獨地活著。


    上官清清托著林閱的雙腳,她想將他從鎖鏈上取下來,可她沒?有那個力氣,她不能接受自?己多日的堅持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淚水糊了滿臉,心跳也急速顫動,呼吸變得愈發困難,上官清清的身?體撐到了極限,最後倒在了滿地鮮血中。


    她沒?察覺到一炷香的時間早已過去?,而原先守在林閱死牢封印前的東方銀玥,並?未出?現。


    -


    卞翊臣找到東方銀玥時,她已經在冰冷的死牢中躺了許久,躺到身?體幾乎沒?了溫度,呼吸也變得十分微弱。


    封印之前,長公主倒在潮濕的地麵上,封印之後,一具半妖的屍體懸掛,屍體之下則是傷心過度昏迷過去?的上官清清。


    卞翊臣帶來了幾個人,由?那些人在青雲寺的安排下,將屍體埋葬,再將上官清清帶去?安全的地方,等她蘇醒後問話。


    至於東方銀玥,卞翊臣沒?讓任何人動她。


    他在看見長公主時心髒瞬停,甚至有些眩暈,手足無措地將人抱起後,卞翊臣連忙帶著東方銀玥往皇宮而去?。今日之事需封鎖,卞翊臣為顧大局並?未從青雲寺的正?門離開,而是一輛馬車帶著東方銀玥從青雲寺的小門駛離,一路護送到皇宮。


    隆京的春天很暖,星祈宮前有一排風鈴木,金鳳玲應春風而盛放,大片嫩黃的花朵掛滿了枝丫,連一片綠葉也看不到。


    東方雲瀚趕來星祈宮時,玄衣掃起滿地黃花,急匆匆地踏入星祈宮東方銀玥的寢殿。殿中太醫正?在寫藥方,隔著兩扇屏風之外?,卞翊臣還在愣神,忘了行禮。


    “姑姑怎麽樣了?”直到東方雲瀚開口,卞翊臣才覺恍如隔世,清醒過來。


    起初卞翊臣去?會動身?去?找東方銀玥,是因為天色將黑她從皇宮離開後,東方雲瀚想起了風聲境進貢了今年清明前采摘的雨山楓新茶。近來東方銀玥因為上官家滅門一案都未曾合眼,東方雲瀚想讓人將茶葉給?東方銀玥送去?。


    而彼時卞翊臣正?要回府,東方雲瀚本就有意撮合,便讓他順道帶去?公主府。


    去?了公主府一問,卞翊臣才知道東方銀玥並?未歸府,從逐雲那處打聽,說是長公主有意問話上官清清,不可讓旁人知曉,故將上官清清帶去?了青雲寺。


    卞翊臣沒?離開,他在公主府前等著,但?已過歸時東方銀玥也沒?回來,卞翊臣便有些不安了。


    而後便是他帶著禦靈衛去?青雲寺尋人,層層死牢一個個排查,才在林閱的死牢前看見倒地的東方銀玥。


    那罐被他帶去?公主府的雨山楓,又被他揣在懷裏?,帶回了皇宮。


    而今初春,他大汗淋漓,甚至有些回憶不起方才太醫說了什麽。


    見卞翊臣久久沒?回,東方雲瀚便朝太醫看去?,太醫朝隔著兩層屏風後,躺在榻上的東方銀玥看了一眼,忍了忍,最終歎氣。


    “回陛下的話,長公主殿下的身?體受了寒,需得好好靜養才行。”太醫說著,東方雲瀚問:“若隻是受寒,你?又為何歎氣?”


    太醫猶豫著停下寫藥方的筆,眉頭微鎖,片刻後才道:“殿下的身?體的確不太好,若再不好好調理,必有損壽命。”


    “此話怎說?”東方雲瀚隻覺得腦子暈了一瞬,他扶著桌邊坐下,太醫連忙給?他把脈道:“陛下保重龍體。”


    “公主殿下的身?體不是一兩日促成,殿下少時極慧,思慮甚多,後又遭逢十一年前隆京的變故,操勞朝政之事,兼顧穩定?國勢,本就傷身?。”太醫道:“三年前殿下遭遇暗算,食錯了藥物,後大病一場也不知休息,那時就未調理好。近來紫星閣重開,隆京頻生事端,因上官家一事殿下幾日不曾合眼休息,終是傷及了根本。”


    太醫道:“陛下不如勸勸殿下少思憂,如今她如根腐之木,若再不及時修養回來,隻怕壽不過四十。”


    第108章 風鈴


    夜已深了, 卞翊臣不便留在宮中,他是與太醫一並離開星祈宮的,出宮後太醫院正猶豫了片刻,還是叫住了他?。


    “卞大人。”太醫院正道:“借一步說話。”


    貴人?的壽命長短不可他們信口而說, 方才?長公主昏迷著, 便是那樣的回答也是太醫院正斟酌再斟酌的結果,他?唯恐自己說出實情會傷了小皇帝, 但事實情況不得不報。


    夜色下?風吹提燈忽明忽暗, 隔著層層圍牆還能看見星祈宮風鈴木上?的大片黃花, 太醫院正抱臂而站, 貼著卞翊臣小聲道?:“長公主殿下的身體, 是大不好了。”


    卞翊臣是東方雲瀚的老師, 若有太醫院正難以啟齒之實情,由他?出麵去說最為合適。


    可卞翊臣不覺得自己在麵對東方銀玥之事上?有多堅強,方才?在星祈宮裏他?已經有些渾噩了, 他?知道?太醫院裏的太醫都不會將最壞的情況說出, 但凡遇到?棘手的病情, 酌情告知,盡力而為。


    可年不過?四十,便是短壽之說, 而今又在星祈宮外拉住他?……卞翊臣隻覺得自己頭腦昏沉,恐怕要比東方雲瀚還要最先昏過?去。


    他?回想起在青雲寺地牢中看見東方銀玥倒地時的畫麵, 隻覺得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許多, 而院正低聲說的話,亦有如尖刀戳入肺腑, 疼得人?四肢發?麻。


    “這些年我給殿下?看過?許多回病,她總諱疾忌醫, 不願在公主府或宮中支起藥爐,讓人?以為她身骨差,從而趁虛而入,禍亂朝政。”院正一把?年紀,是宮裏幾十年的老人?,也是看著東方銀玥長大的。


    這些年東方銀玥為了維護東方姓氏下?的皇權,為了能讓東方雲瀚無後顧之憂,成長成一個知禮,擅斷,識人?的明君,她很少?將真正棘手的問題送到?東方雲瀚的眼前,隻想讓小皇帝跟著卞翊臣學成君子。


    但操勞過?度傷身,優思過?度傷根,而今她是身根皆傷,便是藥石彌補也未必能填上?她這十一年耗去的精血。


    “方才?我在陛下?麵前說殿下?恐不過?四十壽,實則殿下?而今肺腑皆傷,四十是祈望,三十五是奇跡,便是三十歲……亦是強求。”院正說罷,輕歎一聲:“陛下?勸殿下?多休息,若殿下?不聽,還請卞大人?也一並勸說。人?之生?死有命定之數,將來的天穹國,靠得還是陛下?。”


    此話甚重,卞翊臣甚至都不敢聽。


    “可、可她才?……”卞翊臣動了動嘴唇,終究沒說出後半句話。


    太醫院正垂手離開時,他?還站在星祈宮前,本該早早離宮回府,可他?忘了一貫的禮儀規矩,也無視了宮門落鎖的時間,忘了卞府的馬車還在宮外等他?。


    他?望著風中飄零的金鳳玲,搖搖欲墜的花朵明明正值盛放之期,卻如一場大雪,悉數落地。


    東方銀玥才?二十六歲……她才?過?了她二十六歲的生?辰,她還那樣年輕,生?命便已經計數倒數了?


    卞翊臣不知要如何告訴東方雲瀚這個消息,因為就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無法承受。


    春夜的風凍得人?手腳僵硬,動也不能動。


    卞翊臣在星祈宮前站了許久,直到?天色將明,守了東方銀玥一整夜的東方雲瀚還記著早朝,提燈離開星祈宮時卞翊臣才?驟然?回神,拖著麻木的雙腿,一步步朝宮門走去。


    為了上?官家藏有瘴毒一事,東方銀玥的確連續多日不曾休息,這一睡便睡了足足三日,東方雲瀚每日都來,每夜都守,見她並無蘇醒的跡象便垂頭喪氣地趕在早朝前離開。


    叫東方雲瀚意外的是那夜東方銀玥昏迷後卞翊臣回府竟也生?了一場病,告假三日,再歸來時於?朝堂見上?,短短幾日的功夫正值壯年的男人?竟瘦了一圈,瞧著病懨懨的,似是還沒好全。


    這幾日因東方銀玥未醒,東方雲瀚的心情也不好,加之人?是在青雲寺出了事,而青雲寺未及時發?現,借著這個理由,東方雲瀚貶了青雲寺卿。其下?屬皆連降三級,原青雲寺卿更是被東方雲瀚貶出了玉中天,送去銀地受苦。


    即便如此也難消他?心頭恨意、煩悶。


    又過?一日,東方雲瀚下?朝後處理完公務便去了星祈宮,風鈴木落得更狠了,明明這幾夜沒什麽風,此花卻像是有什麽不詳之召般落個不停,宮人?們掃都來不及。


    東方雲瀚是一個人?過?來的,身後沒跟宮人?,他?自己提著燈站在風鈴木下?望了很久,而後拿起掃帚,將那些礙眼的落花掃去一旁。


    於?親人?之情,東方雲瀚的記憶很淡薄,他?三歲便喪父喪母,唯有姑姑從蘊水趕回,救了他?一條命。三歲的孩童不敢自己睡,每夜都會纏著東方銀玥陪著他?直到?他?睡熟,而東方銀玥為了更好地照顧他?,也搬入了離他?住處最近的星祈宮。


    風鈴木是他?稍懂事後命人?種植的,春日裏能開出大片金燦燦花朵的植物不多,悉數被他?種在了星祈宮裏,他?覺得金黃色看上?去很溫暖,他?希望他?和東方銀玥都能在溫暖中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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