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這株樹這樣高大,她真能飛上去坐上他的枝丫嗎?


    沈鹮問:“你?能不能先長?一半,剩下的之後再長??我既已知沈清蕪的打算,他又將你?身體裏的血全都?抽走,便代表他將有所?行動?,我得?趕去隆京,找到長?公主?。”


    再睜眼?,霍引端坐在她麵前。


    四目相對,霍引有些委屈:“我……是長?得?大了?些。”


    沈鹮:“……”


    他是樹,既紮根於此養傷,若不養好怕是不能離開了?。


    第149章 叛徒


    魏千嶼第一次見到玉中天外的狼煙, 與書籍所記的藍不同,真正的狼煙燃燒時那?藍色夾雜著灰,更?像是暴雨來臨前烏蒙的天,一副山傾海覆之勢。


    那?也是他此?生?第一次見到亂戰之下的百姓是如何奔逃的。


    男子的胳膊下一邊夾著孩童, 一邊夾著家當, 拽著妻子的手跟隨人群亂竄,實際上誰也不知生?路在?哪一方。但他們知道身後有火, 隻要?停下, 就是死亡。


    尖叫聲、哀嚎聲、咒罵聲……


    這些?聲音打破原本熱鬧繁榮的城池, 方才還在?玉中天境內的魏千嶼不知何時回到了皇城, 魂顛神移, 他尚未清醒, 又一次見證了三?百多年前預言中的隆京。


    他見到鐵騎踏屍而來,暗紅色的鎧甲與綁在?他們手臂上的藍布條,曾一度是魏千嶼糾結的噩夢。他知道這是衝破皇城的士兵, 不知出自誰私養, 欲取東方皇權而代之。所以?他日?夜不敢停歇, 他想?看看將?來會發生?的事,他想?規避這一切,明明隆京的百姓經過十一年難得再過上好日?子, 又何必多此?紛爭?


    這世間?,自是沒有戰亂得好。


    霜花從天而降, 與遠處已經彌漫了大半邊天空狼煙的顏色交疊, 魏千嶼置身其中,又像是置身事外。這一次他的視線很清晰, 他就站在?皇宮正門前,愣怔地望向?坐在?馬上一步步朝他而來的將?領。


    就在?魏千嶼的身後, 是帶領禦靈衛死守皇宮最後防線的逐雲,此?刻她已經被一支箭矢貫穿了臂膀,另一隻手顫抖著握劍,惡狠狠地盯著來者。


    高馬上的人背對著光,麵容並不清晰,可魏千嶼的心跳很快,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風霜越來越大,天突然下起了雪,他聽見身後的逐雲唾罵一聲:“叛徒!”


    那?道目光穿過他的身軀,看向?逐雲猶如看向?一個死人,陽光閃過逐雲的劍背,照在?來者的臉龐上,魏千嶼看到了一個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人。


    赤冠藍纓,他臂上藍布條的角落裏清晰地繡著雙鶴雲騰,是他蘊水魏家的圖騰印記。


    而那?張被劍光照亮的臉,白眉銀發,麵容蒼老?,可他目光不屈,已大權在?握的自信,赫然是他那?在?蘊水老?家裏養老?的祖父,被譽為滿天穹國文人之師的太?師——魏筌霖。


    怎麽可能呢?


    魏筌霖抬手搭弓,一個七旬的老?人眼神冷漠,明明不久前在?家裏還說自己手抖已經握不住筆,可此?刻卻拉了滿弓,直直地對準了逐雲的方向?。他卻越過逐雲,將?目光落在?了逐雲身後的人身上。


    魏千嶼猛然回頭,目光隨著那?根脫手的箭看向?皇宮門後正穿著龍袍臉色蒼白的東方雲瀚。


    “不要?——!!!”


    他伸出手的刹那?,一陣疼痛從肺腑中傳來。


    魏千嶼眼前一黑,渾身都疼,再睜眼時他早已脫離了那?令人驚懼的噩夢,而因他那?一陣掙紮,也從床榻摔至地上。


    目光所及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這裏是魏家安排在?隆京的魏宅,他的寢室,而他已經在?梵宮住了太?久,許多時日?不曾回來過了。


    方才的畫麵也不全?然是夢,那?都是他曾在?觀星台上隨星辰而見的未來。


    魏千嶼見過許多次未來,沒有一次有誤,即便他不願相信那?是真的,可他的確看到了祖父的臉。那?支踏碎山河的鐵騎是他魏家的,引玉中天境外狼煙四起,嚇數城百姓奔逃四竄的,都是他魏家的兵,是他魏家的人,是他的祖父……


    這怎麽可能呢?


    這不可能的!


    魏千嶼撐著身體要?站起來,門外聽見屋裏動靜的下人趕緊跑了進來,他們左右扶住了魏千嶼,郎擎也走?到了他的跟前,緊張地望向?這短短數月便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的人。


    若隻是身體上的消瘦便罷了,可魏千嶼此?刻連精神也變得恍惚,便是睡夢中也一直在?喃喃夢囈,不知在?說什麽。


    三?日?前,皇宮觀星台上落了一道天雷,巨大的雷霆擊碎了魏千嶼所設之陣。禦靈衛與皇城護衛上觀星台時,魏千嶼在?大雨中渾身浴血,渾渾噩噩口齒不清地說著胡話,還要?從觀星台上跳下去。


    若非逐雲正巧回宮複命趕到,一手刀將?他劈暈,憑著那?些?禦靈衛和皇城護衛的身份,誰也不敢真的對他怎麽樣,那?便有的糾纏了。


    小皇帝知曉魏千嶼一直在?為東方銀玥辦事,隻是東方銀玥已經失蹤多日?,連帶著長公主府上的麵首霧卿也突然消失,玉中天連綿大雨,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隻叫人心惶惶。


    這些?天,誰也顧不上魏千嶼,宮裏命人將?他送回魏宅休養,還命了太?醫院正為他看病。


    這幾日?都是郎擎在?魏千嶼身邊照顧他的,太?醫說他沒有大礙,隻是身體弱了不少,還需好好膳養,切勿再勞心傷身。


    郎擎聽了魏千嶼許多夢話,他在?夢裏落淚,在?夢裏質問,瘋瘋癲癲的,好像真的如傳聞所說的那?樣,被一道天雷劈壞了腦子。


    而今魏千嶼醒來,身體虛弱得連站都不怎能站得住,口裏卻還在?念著“不可能”,他反複糾結,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觀星推運,預見未來,並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暗示,他從未有過一刻懷疑在?魏家人的頭上,也不可能在?懷疑中,自動給所預見的畫麵填上麵容。


    多可笑,又多不可思議!


    魏家世世代代為皇室親信,數代為官,伴君左右,東方家每朝都與魏家結親,就是怕斷此?聯係,用姻親捆綁,結永世為好。


    魏家手執從龍劍,是為替皇室斬妖除魔,捍衛皇權,無內擾外侵之憂。


    可這算什麽?他看到的這些?都算什麽?!


    “郎擎!”魏千嶼一把抓住了郎擎的手,自他不懂事的時候郎擎就伴在?他的身邊了,他們一起長大,魏千嶼此?刻也不知該信任誰,他隻能抓住郎擎道:“你帶我回宮,我要?去觀星台,我不信,我要?再看一次。”


    “主子還要?再看什麽?!”郎擎扶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在?了椅子上坐下,痛心疾首道:“主子這些?天日?日?都在?觀星台,為了遇見未來而枉顧當下。你的身體已經很差,胳膊腿細了好幾圈,便是外頭的風大一點兒都能將?你吹倒,你竟還要?去觀星台?!”


    魏千嶼的變化郎擎都看在?眼裏。


    魏千嶼自幼家族中給的壓力便大,所以?他一直都想?掙脫魏家的束縛,即便如此?,他也是天之驕子,從未吃過多少苦,任憑外人一眼看過去,誰不知他被養得很好。可如今魏千嶼早已瘦得脫相,他與過去儼然成了兩個人,整日?設陣觀星,像是將?自己的命釘死在?了梵宮頂上。


    “前人都說,觀星推運者到最後無不瘋魔,當年周家也癔症發作,才會胡言亂語詛咒皇朝被賜死,主子難道也想?走?上那?條路嗎?”郎擎抓著魏千嶼的胳膊,半蹲在?他麵前,目光灼灼又誠懇道:“主子!自上官小姐離開後你便從未關?心過自己,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養好了身體再說!別再去宮裏了!”


    “我要?去的,我要?去!”魏千嶼披頭散發,直搖頭道:“與清清無關?,此?事事關?重大,我一定要?再看一次……”


    “主子!宮裏下令,不準你再回去了!”郎擎道:“長公主不知所蹤,陛下已心力交瘁,若你再在?皇宮出事,他怕無法?對魏家交代,便下了令,在?你養好傷之前都不許入宮了。”


    魏千嶼身子一軟,竟有天意如此?之感,可他仍覺得荒唐,仍然不可置信。


    這天下所有人都會反,所有人都可能反,他甚至覺得那?擁兵而來的必然是在?朝中屢屢與東方銀玥不對付的容太?尉,卻從未想?過,隱藏最深的竟是自己的親人……


    他抬頭看向?郎擎,眼眶布滿血絲,淚水一滴滴砸在?了地上,在?這一瞬,他覺得郎擎都變得不足以?信任。


    若持續了數千年的情誼也能瓦解、背叛,那?這世間?還有什麽是真的?什麽才是可靠,可信的?!


    郎擎被魏千嶼的眼淚嚇得渾身發寒。


    魏千嶼出聲問他:“郎擎,你知道嗎?”


    郎擎不解:“屬下該知道什麽?”


    魏千嶼怔怔道:“魏家……私養重兵。”


    郎擎震驚到啞言,他定定地望著魏千嶼,心中思量魏千嶼瘋了的可能性。


    魏千嶼見他那?樣子便喃喃:“你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那?我父親知道嗎?”


    郎擎不知要?如何回答。


    養私兵已是死罪,何況是重兵,魏千嶼這話,與在?說魏家謀反無異。


    他隻能道:“半個月前家主便帶著夫人回去蘊水,說是老?太?爺身體不太?舒服,隻是讓屬下在?隆京照看主子。”


    “回去了?”魏千嶼便是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了:“那?就對了,那?就表示他也知道,他們姓魏的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就我是個傻子!”


    魏千嶼如同瘋了般豁然起身,他將?身邊的人全?都推走?,一邊大喊一邊流淚:“他們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謀逆?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為什麽明明國泰民安他們還要?攪起動亂,為什麽?為什麽?!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是我的兄弟啊!我們明明是血親,東方姓氏下就剩姑姑與他了,為什麽不能放過?為什麽、為什麽——”


    “主子……”郎擎不知魏千嶼在?說什麽。


    他隻見到魏千嶼晃晃悠悠,竟是憂慮攻心,又噴出了一口血,郎擎想?去扶,又不敢扶。


    “出去,出去——”


    魏千嶼扶著桌子站穩,他渾身顫抖,不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是他魏家走?上了謀反之路。三?百多年前周氏預言,臣叛君,原來從來不是自大的容太?尉,而是被皇室信任從未懷疑過的魏家。


    郎擎等人退出門外卻不敢離開。


    魏千嶼捂著刺痛的心口,險些?無法?呼吸。


    東方雲瀚在?繈褓中時,他還入宮抱過他呢,在?他年幼尚未離開隆京時,也多次被東方銀玥接入皇宮去玩兒,在?他的眼裏、心裏,不論是東方還是魏家,皆是他的至親。可如今卻是他站在?兩親之間?,看見了那?場尚未到來的噩夢,要?他如何取舍?他能如何取舍?!


    “錯了,都錯了……”魏千嶼抓緊胸膛上的衣服,他憋住這一口氣,想?起東方銀玥曾送他的生?辰禮。


    也許一切都還來得及,那?是他在?星圖中所見的未來,而今魏家的兵尚未攻入玉中天,也許他能阻止這一切。


    他要?回去蘊水,要?去見祖父!


    東方銀玥的母親是祖父的胞妹,他是她的親舅舅,他們不該自相殘殺。


    此?念一出,魏千嶼也不顧其他,他衝出房間?便要?去找玄馬。郎擎跟在?他的身後見他一路跑到了馬廄,他甚至隻披著一件單薄的裏衣,發絲未束便就這樣坐在?了馬上。


    郎擎以?為他要?去皇宮,正欲跟上,卻見魏千嶼坐在?馬上往與皇宮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待他察覺不對時已經來不及。


    那?是日?行萬裏的玄馬,世間?少有,一旦奔走?,誰也追不上去。


    無數道影子從身側閃過,魏千嶼抓緊韁繩,他連一口氣都不敢大喘,在?這一刻他無比後悔自己沒有夜以?繼日?地學習,每次看到畫麵的最後都是來不及。


    玄馬之快,輕易越過山境,魏千嶼在?炙熱的夏季裏感受了滿腔涼風。


    他沒能趕到蘊水,他甚至沒出玉中天。


    就在?玉中天境的梁城,他看見了第一縷被點燃的狼煙,城門前的烽火台上,禦靈衛高舉旗幟,擂鼓聲如雷霆陣陣襲來。魏千嶼望著那?一縷藍灰色騰騰升上天空,隻覺得心落到了深淵。


    他抓緊韁繩,玄馬停下的這瞬,所有都如他在?觀星推運中所見,一聲嬰孩的啼哭驚醒了所有人,不過瞬息,梁城城門被破。


    第二股、第三?股……


    魏千嶼看著那?些?狼煙,身體越來越寒。這裏明明離隆京尚有千裏,可他卻覺得那?迎麵而來的鐵騎下一瞬就要?踏碎他的屍身,踏上隆京的城門。


    入城的赤甲鐵騎分成兩側,魏千嶼握著玄馬的韁繩,瘦弱得像是隨時能從馬背上摔下去一般,搖搖晃晃,始終沒有真倒下去。


    他弓著背,望著自動為他讓路的鐵騎,這些?人都認得他,他們的刀劍刺破堅守的禦靈衛的胸膛,唯獨放過了他,也……無視了他。


    血腥味很快就彌漫開來,遠處的尖叫哀嚎聲不斷,魏千嶼恍然以?為自己又一次進入了夢境,可當一股熱血灑上了他的手背,濺上了他純白的衣衫,他才如大夢驚醒,恐懼繞上心頭。


    “住手、住手!”


    魏千嶼從玄馬上跳下,無數騎馬的鐵騎從他身邊竄過,無一人為他的聲音駐步,不論他如何阻止也無法?阻攔這場殺戮。


    魏千嶼張開雙臂,以?必死之姿擋在?了一匹戰馬身前,馬上人勒緊韁繩,馬蹄擦臉而過,魏千嶼發髻一鬆,頭發徹底散亂了下去。


    一聲蒼老?的咳嗽從不遠處傳來,魏千嶼呆滯地望向?騎馬而來的人,如星圖中的畫麵一般,藍纓隨風飛揚,他們的臂膀上都綁著藍布條。


    魏家不怕被冠上謀反之名,他們本就抱著顛覆東方皇權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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