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想著,安慰自己:或許重來一世,事情並不都按照從前的發展走,既然沒有在這裏見到沈晏,大概他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想到這裏,她長舒一口氣,總算有了點安心的感覺。


    此時,采晴從外頭進來,說道:“小姐,船夫們說,再有半炷香的時間就能靠岸了。”


    “嗯。”柳雲溪點點頭。


    青娘在一旁擦桌子,好奇問:“小姐難得出來遊江散心,還不到一個時辰,怎麽就要回去了呢?”


    “小姐有些頭暈,估計是江上風大,被吹著了。”采晴猜想著解釋。


    青娘也不深究緣由,隻歎:“府中事多,小姐出來散心也不得悠閑,隻恐下了船回到府裏去,小姐又要被那些麻煩壓的喘不過氣來了。”


    這話說的有理,采晴撅起了嘴,也為自家小姐沒能遊玩的盡興感到失落。


    看她們為自己憂心,柳雲溪微笑答:“沒關係,府裏的事是該早早處理,等把麻煩都處理掉,就不愁以後沒有出遊的機會了。”


    聞言,采晴和青娘麵麵相覷。


    采晴轉過臉來,不可置信地問:“小姐,您說的是真的?”


    青娘也忙說:“那堆麻煩可不光是府裏的錢賬問題,還有……老夫人和……二小姐……”


    提起那兩人,青娘一個統管家中丫頭的大丫鬟也要放輕語氣,生怕外頭伺候的人裏有那麽一兩個是老夫人通著氣兒,會把話傳過去。


    看著兩個丫鬟的反應,柳雲溪記起自己十八歲時的境況。


    那時,她剛接管自家商號沒兩年,日日忙得焦頭爛額,沒心思處理府中事,給了柳依依可乘之機,經常趁著她不在家的時候到府裏去跟奶奶說話,時間一久,便從拜訪變成了十天半個月的長住。


    奶奶把柳依依寵上了天,連帶著府裏的下人,也有不少被奶奶和柳依依攛掇著跟她離了心,不把她這個當家的大小姐當回事。


    好端端的一個家,被攪得一團亂。


    上輩子她信奉和氣生財,不願為家中的一點小摩擦跟他們翻臉,誰曾想奶奶後來竟幫著叔父奪了她的家產,柳依依做了皇後,毫不留情的毒殺了她。


    她把他們當家人,他們卻隻想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惡人心地歹毒,豈是善心能感化的。


    私下裏,她和她的心腹丫鬟都把奶奶和叔父一家有關的事戲稱為“理不清的麻煩”。


    從前能力不夠,隻得放著不管,現在的她對家中生意已經完全熟悉,自然能分出心力去對付府裏的兩尊大佛。


    “青娘。”柳雲溪輕喚。


    “誒。”青娘放下擦桌布,快步走來她麵前,“小姐有何吩咐?”


    “回府後,你找幾個信得過的人,替我盯著些奶奶和她身邊伺候的幾個丫鬟。”


    “行。”青娘應下,又問,“那二小姐呢,她常在咱們府上住著,有幾個丫鬟常去她跟前獻殷勤,倒像是二小姐養著她們似的。”


    柳雲溪耐心解釋:“依依能在府裏擺主人架子,是因為奶奶疼她,她有什麽事要辦都會去求奶奶。隻要盯住奶奶,不愁抓不住她們的錯處。”


    父親和叔父分家有二十年了,到現在,叔父一家還借著奶奶的關係趴在她家身上吸血。


    她要跟這家人徹底劃清界限。


    “小姐,快要靠岸了,這邊岸上可熱鬧了,您出來透透氣吧。”


    采晴站在門裏,露出臉去看看外頭,又回過頭來對屋裏說話,滿臉的開心。


    柳雲溪看著她笑,自己也舒心許多。


    自己的三個貼身丫鬟,青娘管人,秀心管財,她們都是過世的娘親留給她的心腹,隻有無憂無慮的采晴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比她還小兩歲,像孩子似的長不大。


    她走到門邊,摸了摸采晴的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船艙。


    走上甲板,視線又被那個紅衣少年給吸引過去。


    藍天碧水,獨他一抹豔紅。


    她淺淺看了兩眼,第一眼隻瞧見他濕透的袖口,第二眼就看到了他的臉。


    他閉著眼睛,陽光灑在他身上,在他蒼白的肌膚上覆下一層金色的光輝,濃密的眼睫在臉上落下陰影,襯出他臉龐的弧度,是少年的清朗稚嫩,勾她回想起方才那一眼,深情的眷戀。


    都不認識他,哪裏來的眷戀。


    或許是她多想了,隻要開口問他,就能立刻解開誤會。


    “不,不。”


    柳雲溪輕聲念著,搖了搖頭讓自己保持理智。


    他隻是個陌生人而已,自己怎麽會因為一個眼神想那麽多。


    就算他不是沈晏,但他長得的確和沈晏有幾分相似,看著也膈應,還是早早送走為好,多看幾眼也是無益。


    她刻意避開少年,朝另一邊的甲板走去。


    站在船頭上眺望前方的渡口,渡口上人頭攢動,果然比她們出發時的渡口要熱鬧的多。


    采晴開心地撲在船頭上,撒嬌說:“小姐,咱們下船後能不能逛逛,晚些時候再回府啊?”


    柳雲溪本想點頭答應,餘光卻瞥見秀心在船頭的另一側半蹲著,正表情嚴肅的觀察著什麽。


    她不動聲色的挪到秀心身後。


    “你在看什麽,那麽入神?”


    秀心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答:“小姐,渡口上有二小姐的人在盯著呢。”


    “什麽?”柳雲溪心下一驚。


    “我剛親眼看到,二小姐和她的丫鬟在渡口上往幾艘遊船上看,等咱們的船靠近了,二小姐就躲起來了,隻有她的丫鬟還混在人群裏盯著咱們的船。”


    秀心說的煞有其事,更沒理由在這種事上開玩笑,柳雲溪不得不相信。


    她假裝欣賞風景,將視線轉向江麵。


    柳依依派人盯著她?


    這在前世,沒有發生過啊。


    況且柳依依怎麽會知道她坐的遊船會在哪個渡口上岸,還能提前過來盯著。


    難道是……


    柳雲溪回頭望了一眼還在閉目休憩的少年,嘴角勾起笑意,低笑一聲。


    她想來見沈晏?


    難道她也重生了?


    除了這個,恐怕沒有別的能解釋柳依依做出這異常的行為。


    可惜要讓她失望了,這裏沒有沈晏。


    柳雲溪思考著,指尖在水青色的裙褶上撥弄一圈,隨後,她走向了躺在甲板上無人問津的少年。


    在他身邊蹲下,掏出帕子來輕輕擦拭他脖頸間潮濕的水汽,關切問:“公子,你還好嗎?”


    “……”少年費力睜開眼睛,眼神格外激動,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音。


    看著他冰冷蒼白的肌膚,半幹的長發,微微發紫的唇,柳雲溪知道,他一時半會兒是說不了話了。


    身側有人走過來,家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一下船就能送這位公子去……”


    柳雲溪抬手阻止了家仆繼續說下去。


    她一邊觀察少年身上的裝束,一邊說:“這位公子似乎神智還沒有清醒,就先帶回府裏暫時照顧吧。”


    “啊?”家仆有點懵。


    “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若讓我聽到有人把此事傳揚出去,別怪我不留情麵。”


    驚訝於柳雲溪突然的嚴肅,家仆有些手足無措。


    不知何時,采晴已經站了過來,催促道:“愣著幹什麽,小姐吩咐了,還不快去做。”


    “哦,我這就去。”家仆回過神,小跑著離開了。


    船靠岸,一行人下船。


    直到一行人穿過渡口,拐進長街,消失在下個岔路口,柳依依才從角落的牆根後探出頭來。


    她撥開人群找到自己的丫鬟,著急問:“看到了嗎,是不是有個陌生的男人跟他們一塊兒下船了?”


    “沒有。”小丫鬟呆呆道,“還是去時候的那些人,奴婢沒看見有其他人。”


    “怎麽可能,這不可能啊……”柳依依煩躁的咬著手指甲。


    ——


    行駛的馬車裏。


    柳雲溪偏過臉看著坐在另一側的少年,蓋在他身上的棉布已經被浸透,整個人都散發著潮濕的寒氣。


    把這人帶回家,隻怕又要掀起波瀾。


    但比起這個少年,眼下提防柳依依更要緊,隻要她拿住少年,就能試探出柳依依是否真的是重生,又有什麽意圖。


    他不是沈晏,但他出現在了沈晏本該出現的地方,很難說他和沈晏沒有任何關係。


    思索著,她已經脫下外衣,將濕透的棉布從他身上掀起來扔到一旁,給他蓋上自己的外衣。


    動作間,指尖無意碰到少年的下頜,像碰到了寒冰似的,冷得她心肝一顫。


    怎麽會那麽冷。


    放他在甲板上曬了好一會,身體竟一點都沒暖起來。


    柳雲溪有點心慌,救下沈晏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他身上有傷,但身體健壯,恢複的很快。


    傷……


    她才想起,剛剛為了不跟少年扯上關係,甚至都沒讓人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傷。


    自己才剛決定借他試探柳依依,要是他先死了,那自己不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背了一條人命。


    撩開窗簾,對采晴道:“你去請個郎中回家,要盡快。”


    “誒!”采晴轉頭去了另一條路。


    落下窗簾後,柳雲溪看到少年近似昏迷,幾乎就要失去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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