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


    “媽媽,是不是?”


    接受了義務教育就是不一樣。


    鍾影:“……”


    父女倆性格一模一樣。過分活潑了。每次和聞琰說話,鍾影總能在某個瞬間看到聞昭的影子。起勁也是一副狗腿樣,扒著、蹭著,使勁磨人,嘴皮子最溜。


    時間不算晚。


    往常這個時候,吃完晚飯洗好澡,聞琰還要看一小時電視。


    不過今天確實累著公主了,大動幹戈的。


    鍾影給她石膏細細包上保鮮膜防水,聞琰沒骨頭似的趴她身上,哼哼唧唧鬧睡覺。牛奶也不肯喝,刷牙洗臉的時候,幹脆眼睛都不睜開了。


    等腦袋一挨枕頭,兩分鍾沒有,呼吸聲就重起來。


    鍾影瞧得忍不住笑。


    注視半晌,她輕輕捏了捏聞琰鼻子、揉了揉她軟嘟嘟的麵頰,最後在聞琰夢中還知道抱怨的咕噥聲裏,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進門那會鍾影就發現家裏收拾得很整齊。


    後來到廚房,看到幹淨的垃圾桶、冰箱裏擺滿了的雞蛋和時令蔬菜,還有下麵兩大箱的牛奶,她就知道聞琰奶奶白天來過。


    快六十歲的趙慧芬女士,行事幹練,現在還在社區中心做主任,每月兩次地策劃南州北湖公園的相親角活動。


    “媽。”


    電話打過去,牆上的鍾剛走過八點。


    距離裴決離開也才過了兩個多小時。


    鍾影一邊收拾陽台衣服,一邊和趙慧芬說聞琰打架骨折的事。


    “……人家孩子也蠻嚴重的。媽,兩條手臂都縫針了,臉上全是——對,打了石膏,一周……請假了。”


    “好,明天一早給您送去。”


    鍾影舉著手摸聞琰牛仔褲,發現褲腳沒幹。


    她和趙慧芬說著話,手都忘了放下來。


    聞昭走後,趙慧芬寵愛聞琰簡直到了含嘴裏怕化的程度。知道聞琰骨折,那是什麽都聽不進去,拍板就說明天要帶聞琰去她那住。


    “你平時工作辛苦,家裏還有學生要帶著考級……”趙慧芬擔心鍾影多想,便又嘮叨了幾句。


    “你知道的,媽就時間多,悶了還可以帶琰琰去公園——閨女從小喜歡往人多熱鬧的地方湊,跟她爸一樣……再說了,琰琰放我這,我給她好好補補。”


    “小影,養骨頭可不能馬虎……”


    “你放心啊……”


    陽台窗戶推開,潮濕的風裏裹著幾瓣櫻花,落在窗沿。


    傍晚那陣雨實在大,回來的時候鍾影沒注意,隻顧抱著聞琰小心上樓,這會往下看,一地的藕粉色,濕漉漉的,路燈盈盈照著,好像一汪櫻花池。


    鍾影看了眼,準備關上窗戶,對著電話那頭笑道:“媽,我放心——”


    視線邊緣,那輛送她們母女回來的黑色車子,還停在不遠處的櫻花樹下。


    裴決倚著駕駛座車門,鍾影的角度,隻能看到婆娑樹影下,他沉寂冷峭的背影。


    車頂上也落了些許櫻花瓣。


    比起地上亂糟糟的一大片,漆黑車頂的每片花瓣都十分完整。稍稍揚起一點冷風,那些淺粉色的花瓣就打著旋往下落。


    鍾影握著窗戶鎖扣,指尖觸碰到玻璃上的溫度,冰涼刺骨,室外溫度隻可能更低。


    他在那幹什麽。


    兩個多小時。


    掛了電話,鍾影把幹了的衣服一件件在沙發上折好。


    有幾秒,她心不在焉。


    進房間打開衣櫃,衣服分門別類放進去。


    過了會,鍾影蹲衣櫃邊,不知怎麽,想起很小的時候,她被班裏慣會欺負女生的男生藏了作業本,最後全班就她沒交。求來求去,鍾影急得趴桌上哭。那會裴決就在樓上上課,他大她兩歲,下課不知從哪聽了消息,直接揪著男生後脖領一路拖到樓頂質問。


    鍾影和欺負她的男生都嚇呆了。


    不同的是,男生嚇得當眾尿尿,再也沒欺負過鍾影。


    裴決全程麵無表情,好像將他隨手扔下樓都是再順便不過的事。他的語氣和今天下午讓欺負聞琰的男生道歉時一樣。隻是小時候無動於衷的淡漠裏,還有種近乎冷酷的鄙夷和戲謔,似乎覺得用這樣蹩腳的伎倆欺負鍾影,真是可以去死。


    或許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有點怕裴決。


    盡管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父母輩又是最相熟的。


    ——是聞琰嘴裏八卦的“青梅竹馬”。


    裴決長她兩歲,個子本就高,走起路來步子也邁得大。小的時候,鍾影要費好大勁才能勉強跟上。有時候跟不上,裴決回頭看見,便站原地等她。不過,即使這樣善意又溫和的舉動,對那個時候的鍾影而言,莫名還是會有些不安。


    到了跟前,裴決瞧著她,眼底有笑意。隻是他人前總不苟言笑,不說話就很有威懾力。鍾影常常局促,小聲問哥哥走嗎。鍾影問完,就聽頭頂傳來一聲歎息,裴決問她要不要抱——鍾影雖然腿短,但她要麵子。於是,十次裏,也就放下過一兩次麵子。其餘時候,不是裴決牽著她走走停停,就是裴決走一段等她一段。


    但仔細說來,鍾影十五六歲的青春期裏,也確實對寡言少語、俊朗優秀的裴決動過心。隻是這樣萌動的情愫,在裴決與她朝夕相處的兄長身份麵前,存在感太弱了。


    更何況,那些動心的瞬間在見到裴決本人的第一眼,都會變成小心翼翼。


    還有就是,喜歡裴決的人太多了。尤其裴決上了高中之後。鍾影還撞到過幾次表白場麵。真是尷尬——所幸她那會腿長了,溜得那叫一個快。


    於是,青春期生出的曖昧情愫,被一層層稀釋,逐漸消失得沒了蹤跡。


    就連鍾影自己回想,都要想好一陣,才能捕捉到那一絲青春期的偶然觸動。


    ——裴決是近乎兄長的存在。


    蹲得腿麻,鍾影幹脆坐在了衣櫃邊的地毯上。


    之後的好幾分鍾,她腦子裏出現的,都是陽台看到的場景。


    記憶裏好像有一幕相似的場景。


    高中的時候,她遇到轉學過來的聞昭。


    他跟在班主任身後進班,體育生個子極高,立在講台上,環視一圈,就朝她直直看來,眼睛十分亮,朝氣蓬勃的。他坐到她身後,話多得出奇。就是記性不好——作業本封麵第一行是寫姓名還是寫學號,他都要起身從後麵把本子伸到她麵前問個五六七八遍。


    他手臂長,一伸手就把鍾影困住,鍾影被他鬧了好幾天,後麵就有點臉紅。


    相比裴決的沉默陰鬱、難以捉摸,聞昭熱烈又單純,他撞入她眼中,日光下足夠璀璨。


    聞昭第一次送鍾影回家的時候,正好被裴決撞見。


    鍾影現在還記得裴決的眼神。


    冰冷又陰沉。


    他看著跟在鍾影身後四處環顧家屬院的聞昭,語氣嚴厲:“他是誰?”


    未等鍾影說什麽,聞昭倒是十分自來熟,笑著自我介紹,說是鍾影同學,九月份剛從南州附中轉到寧江一中。


    隻是他話沒說完,鍾影就被裴決一把拉走。


    很明顯,裴決不想聽他講話。


    “哎?”


    聞昭摸不著頭腦,趕緊上前拽住裴決,問鍾影:“這人誰啊?”


    詢問的語氣十分坦蕩,和裴決簡直不相上下。


    ——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很好笑。


    隻是那時的她被一前一後弄得臉通紅,窘迫萬分,最後兩個人都沒理就跑回了家。


    後麵就有點生氣。


    氣裴決,也氣聞昭——不知怎麽,鍾影總覺得這兩人都不把自己當外人。


    她好多天沒理裴決。聞昭就不用說了。她一生氣不理人,聞昭根本不敢上前觸她。走路經過鍾影身邊都會躡手躡腳的程度。那會,生悶氣的鍾影上下學也避著和裴決碰到,可十次裏總有九次,迎麵就和裴決撞上。


    鍾影崩潰了,說你幹嘛啊。


    裴決麵無表情:“看著你。”


    ——真是難為他了,高三的緊張時刻,還能抽空逮一逮她。


    鍾影:“……”


    “少和那種人在一起。”


    “你知道南州那地方轉來的,都是些什麽學生嗎?”為了嚇鍾影,裴決語氣嚴肅又誇張。


    其實大部分高一轉來的,都是全國各地選拔的體育生。寧江一中有專門的集訓點。隻是這些年生源質量逐漸參差不齊,傳來傳去,就不怎麽好聽了。


    鍾影當然知道,但不知為何,她那時不是很喜歡裴決這樣管她。


    小時候是對兄長天然的畏懼,長大了,畏懼歸畏懼,但總會想,自己為什麽要怕他啊。


    鍾影抿嘴不說話,繞過他繼續往前走。


    “影影。”裴決快步跟上。


    鍾影真是煩死他了,但因為從小到大的慣性,她對裴決還是做不到態度上的直接。


    隻是拐過兩條街,裴決忽然也變得“輕手輕腳”,因為他發現鍾影被他氣哭了。


    小姑娘一邊用力走路,一邊抬起手背用力抹眼淚。


    最後,他敗下陣來,不跟了,看著快到的公交,低聲對鍾影說:“我坐下一班。你別哭——”


    話沒說完,鍾影理也不理他,快步跑上了公交。


    他們之間鬧了好一陣別扭。


    裴、鍾兩家的家長卻不知道。


    那年寒假鍾影去姥姥家,是寧江下麵的一個小鎮,叫春珈。這個地方盛產橙子,每年回寧江,鍾影都會帶好些橙子回去。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她父母要是沒空,便會拜托裴決去寧江的車站接一接,然後關照鍾影提前給裴決說好發車時間。


    鍾影卻不是很想和裴決說,嘴上馬虎應了,臨走前一天硬是還沒聯係裴決。


    第二天一大早,姥姥卻說裴家小孩來了,就在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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