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嗚咽的風聲停了,男人能聽見他掙紮喘息的動靜。


    會喘氣?是活的!


    男人先是一驚,接著忍不住露出狂喜,他此時也忘了方才查不出一個活口的事兒了,急忙跑過去扶住他,那張臉一抬起,還是個熟人。


    “李三柱!”男人喜道:“你還活著!”


    被稱作李三柱的兵卒抬眼看到他,也露出了些許驚訝,“張大柱?”


    張大柱激動道:“是我!你還認得我,你還沒迷糊,說明還有救,趕緊的靠我身上,我帶你去療傷!”說罷二話不說就將人背到了身上,往夜幕中西北方向行去。


    他沒有發現,趴在他背上的李三柱,臉還是那張臉,眼神卻完全換了個人。


    他更沒有發現,李三柱胸口上那道致命的刀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愈合。


    離這處戰場最近的是一座小城,他們走到一半,前往打掃戰場的人就發現了他們,其中有張大柱眼熟的,見到他立刻喊來人,將疲累至極的兩人給抬了回去。


    當符陰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的帳篷裏,跳躍的火光下,有個軍醫在給他縫合傷口。


    “幸好這傷捅得不深,否則神仙也難救啊!”


    那軍醫發現他醒了,正要再撒點麻沸散,忽然發現李三柱神情冷淡,半點不疼的樣子。


    軍醫有些費解,心想這麻沸散的藥效什麽時候這麽強了?


    抱著這個想法,軍醫處理完李三柱的傷勢,去給隔壁的張大柱治療時就少撒了一些麻沸散,他想著軍中缺醫少藥的,能節儉一點是一點。


    結果把張大柱整得哭爹喊娘罵罵咧咧,軍醫還莫名,心道張大柱這麽大一個漢子,怎麽比那瘦弱的李三柱還嬌氣?


    不多會兒,趕去治療其他傷患的軍醫匆匆走了,帳篷內還剩下張大柱哎呦哎呦的呼痛聲。


    在此期間,符陰一直目光涼涼地打量他。


    他沒想到命運會如此巧合,他隨意挑選的一具完整屍體,竟然就在張大柱旁邊,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還跟張大柱十分熟稔。


    當年他霸占蒼毫山之前,曾經陰差陽錯救過張大柱一命,張大柱便以報恩為名跟在了他身邊,後來他和白瓏去了修仙界,就把張大柱撂下不管了。


    他沒想到張大柱居然從了軍,還當了個校尉。


    張大柱為人有些遲鈍,隔了好久才發現李三柱在打量他,他回頭看一眼,驚喜道:“兄弟你醒了?傷口怎麽樣?還能不能喝酒?將軍說今晚有慶功宴!”


    戰場上刀劍無眼,每天都要死不少人,張大柱早就麻木,醒來時哭過一場後,這會兒早已經將袍澤犧牲的難過全放下了。


    符陰心想誰是你兄弟,嘴上卻道:“還好,可以喝。”


    他沒有李三柱的記憶,不知道原主會如何行事,隻能先跟著周圍人行事。


    晚間慶功宴上,符陰和張大柱等人坐在了一處。


    這些軍中兵卒個個五大三粗,不知多久沒有沐浴洗衣,在火堆旁圍坐下來時,血腥汗臭和劣質酒水味混在一起,熏得符陰險些厥過去。


    他沉著臉坐下去,那些人已經開始猜拳鬥酒。


    張大柱伸手要來搭他肩膀,符陰渾不在意,反正他的護體靈光會將意圖靠近的人彈飛出去。


    下一刻,張大柱搭住了他的肩膀,還一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突然想起自己換了身體的符陰:……


    張大柱力氣本就大,此時喝得醉醺醺更控製不住力道。“好兄弟,來喝一碗!”


    這具身體力氣太小,符陰掙紮了半天沒能掙開,隻得沉著臉結果他手裏那碗酒,皺眉盯著粗糙陶碗裏渾濁的酒水,符陰在周圍兵卒的笑鬧聲中飲了下去。


    “咳咳……”


    符陰死死皺著眉,覺得這是他喝過最劣的酒!這種酒,他以前擦地板就不屑用!


    他咳得驚天動地,臉色差得仿佛要提刀砍人,周圍袍澤卻以為他是傷勢未愈扯到了傷口,紛紛哄笑他身體嫩不禁操。


    符陰臉色更臭了。


    慶功宴過去第二日,軍隊拔營,又開始攻占下一座城。


    沒有了原本身軀的天生神力,又沒有靈力修為,附身時攜帶的靈性全花在治療身體上,如今的符陰是個徹頭徹尾的凡人,隻能跟著其他兵卒一般衝鋒陷陣,好在他原本就精通劍術槍法,打不過那些在武道上浸淫多年的大將,但打贏敵軍的兵卒並不費力。


    就這麽一場場戰役活下來,原先熟悉李三柱的人都覺得驚異,說他在戰場上九死一生下來武功提高了不少。


    符陰沒有多話,依舊日複一日做著李三柱。


    一直到有一日,軍中忽然亂了,“主帥失蹤”的傳言在軍中越演越烈,軍中人心惶惶,領軍的大將也不再往前,而是命令他們退回之前那座城池,等待軍令。


    軍中三番五次懲治造謠之人,卻仍擋不住流言蜚語的擴散。


    因為許多人清楚,主帥不是失蹤了,他是被一位仙女帶走了,兩人乘著雲霧一起離開,主帥他走了,他拋棄了所有人!


    這一日,張大柱忽然衝進來,怒氣衝衝道:“老子不幹了!老子要回家!”


    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的李三柱抬頭瞥了他一眼,早已習慣他的突然闖入。


    張大柱也習慣了這個在戰場上死過一回後變得十分冷淡的袍澤,他道:“他奶奶,老子寄回家的錢財居然叫那個孬種私吞了!老子衝進去時他還在數錢!老子在戰場上拚死拚活為了什麽?反正主帥也沒了,大家夥幹脆都散了!”


    符陰抬起頭,“你有家?”


    聽出他話裏的驚異,李三柱一愣,撓頭道:“咱倆一塊娶的媳婦,你忘了?”


    符陰:……


    ***


    白瓏的騰雲術確實學得不太好,她好幾次嫌慢,想開口讓身下雲霧飛得快一點,都被白澤製止了。


    白兔子長耳朵一甩,輕輕拍在白瓏手上,於是幾乎要在雲上睡過去的白瓏一下清醒過來,把想要使用言靈的念頭壓下去,她雙手結印,專心致誌地運轉靈力熟悉騰雲術。


    白澤:“都怪符陰,每次出門都搶著給你騎,要不然你也不至於一個騰雲術學到現在也沒學好。”明明白瓏其他術法都學得不錯,都是符陰的錯,他簡直是白瓏大女主道路上的佞幸!


    白瓏弱弱地想要為符陰反駁幾句,可一對上白澤的雙眼,她就下意識挺直了腰板,覺得自己好像見到了最嚴厲的先生。明明白澤平時都很好欺負的,可是一到教學的時候,它就變得格外威嚴。


    盯著白兔子柔軟的背影,白瓏如是想到。


    好在皇都就要到了。


    指尖一轉,托著他們的雲霧快速下沉,飛快穿過周圍雲層,直直往都城皇宮落去。


    那座在天上觀望時小小的宮廷在他們的眼中漸漸放大,與此同時,白瓏的身影也暴露在地上凡人的視線當中……


    大楚皇宮,紫宸殿。


    隨著又一座城池被攻陷的消息傳來,大楚皇帝的麵色越發陰鬱,心頭焦慮也一日勝過一日。


    他一連數日召集群臣商議,然而這些往日裏聰明絕頂的朝臣,如今卻蠢笨如豬,連個切實可行的法子都拿不出來,他養這群廢物有何用!


    難道真的要向平襄王低頭?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皇帝卻氣得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他早就知道這個弟弟狼子野心,隻是沒想到他竟然這般急不可耐,邊疆戰事剛剛平定就舉起反旗。


    什麽真龍現身天命所歸,當他不知道這是平襄王編出來蠱惑人心的嗎?


    想到反旗越來越近,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不久就要兵臨皇城,皇帝心中焦躁,走出宮殿,在紫宸殿前的夜色裏來回踱步。


    “陛……陛下……天、天上……”


    左右侍從的驚呼讓皇帝煩躁地皺眉,“天上要是什麽都沒有,朕要你們……”人頭落地四個字還沒說出來,皇帝瞪大了眼睛,驚得仿佛天上裂開了一條縫。


    可這比天上裂開了條縫還要駭人!


    他看見了什麽?一個美貌女子,帶著平襄王,二人乘著一團雲霧,從天上飄了下來,飄了下來……


    皇帝僵立原地,呆若木雞。


    不一會兒,臉色青白的平襄王磕磕絆絆地落了地,他搖搖晃晃走到皇帝麵前。


    然後……


    “嘔!”


    就像高山瀑布傾瀉噴湧,又像山體崩塌碎石雨落……


    大楚皇帝被平襄王噴了一身,穢物從他呆滯的臉龐滴滴答答滾了龍袍滿身。


    第102章


    平襄王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在天上飛一天, 千古一帝都沒有這份殊榮。一開始的震撼、驚奇過後,平襄王……就開始反胃了。


    但是白瓏就坐在他前麵的雲團上,平襄王自認鐵骨錚錚的大丈夫, 決不能在仙子麵前失禮,於是他苦苦忍著, 就這麽忍了整整一夜一日。


    忍到後來他頭暈目眩臉色青白, 仿佛時時刻刻有個東西在摳著他的嗓子眼。


    這簡直比酷刑還難捱!


    可他也隻能苦苦忍著, 忍到兩片嘴唇像蚌殼一樣緊緊抿著也不敢鬆開,因為他知道他一鬆開,就會……


    好在……皇城終於到了!


    跌跌撞撞從雲上下來, 平襄王強撐起虛弱的身體, 邁著大步急不可耐地衝到了皇帝麵前將他一把按住。


    嘔!


    看著皇兄呆滯僵硬的臉, 平襄王覺得自己這些年來的怨氣,都隨著這一通噴吐發泄了出去。


    這些年的恨意和壓抑憤懣一吐而盡, 平襄王頓覺心胸開闊舒暢不已。他拿袖子一抹嘴,哈哈大笑道:“皇兄, 一別多年, 你可想念臣弟?”


    大楚皇帝:……


    不久後, 紫宸殿中擺上了三對桌椅, 從天而降的白瓏被宮人誠惶誠恐地引到了上首坐下。


    白瓏看看周圍, 見那些侍從對自己畢恭畢敬, 立刻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她抱著兔子, 理所當然地吩咐道:“我餓了,給我弄吃的。”


    宮人們立刻下去準備,沒過多久,一道道珍饈佳肴流水一般擺了進來, 白瓏一道又一道嚐了個遍。


    “唔,沒有符陰做的好吃。”


    符陰是誰,那些宮人們不敢問,隻小心翼翼又惶恐萬分地伺候著這位仙子,唯恐對方一個不高興,就像是折騰平襄王一樣把自己等人弄上天。


    許是生怕白瓏久等,不一會兒,洗浴過後的皇帝和平襄王分別從兩處走了進來,平襄王麵色好了不少,見到皇帝時還客客氣氣道了聲好,仿佛昔年兄弟相見毫無芥蒂。


    皇帝麵色奇差,他洗浴得匆忙,隱隱覺得身上還有股臭味,此時見到平襄王,新仇舊恨一同湧上來,叫他險些當場失態,好在目光觸及殿內一角黃衣,才讓他重新冷靜下來。


    凡間界靈氣稀薄,但並非沒有修仙人士出沒,但那些人來到凡間也是各有目的,並沒有興趣跟這些帝王將相打交道,畢竟凡間有的,修仙界一樣不缺,而凡間沒有的,修仙界多的是,何苦來凡間?


    至於功名利祿……又不能延年益壽,要來有何用?


    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能往高處走誰願意跑到塵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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