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與他視線相對。


    天色徹底暗了下去,各色霓虹燈將天空襯成了渾濁而腐爛的淡紫色。


    變異種的尖嘯聲、人群的慘叫聲與尖叫聲、全息廣告-機械而空洞的旁白聲……在這一刹那快速遠離,化為朦朧的白噪聲。


    陳側柏一身白色,領口略微濺了一點血汙。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目光貪婪、癡迷、令人毛骨悚然。


    讓她想起了那個清晨,無意中察覺到他幾近露-骨的視線,沉重而灼燙地壓迫在她的後頸上,令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從此,故事開啟了另一篇章。


    她也迎來自己的新世界。


    找到他之前,秋瑜想過會對他說什麽,可能會罵他一頓,可能會安慰他一番,可能會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但她沒想到自己會哭。


    鼻尖一酸,淚眼朦朧,眼淚不由自主就掉了下來。


    陳側柏走近,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擦掉她臉上的眼淚。


    他低聲:“你又為我哭了。”


    他將視線移到自己的手指上,有那麽幾秒鍾,指腹似乎化為沸騰的黑色黏物質,形成一個古怪可怖的漩渦,將她的眼淚盡數吞沒殆盡。


    秋瑜一把攥住他的手指,臉上仍掛著淚,有些惱怒:“不許再做這麽掉san的事情!”


    陳側柏反扣住她的手,用冷硬的側臉輕蹭了一下她的手背。


    他問:“你看到新聞了?”


    “看到了。”


    他說:“我殺了人。”


    “我知道,他肯定說了很難聽的話。”


    “我還在進化,”他說,隨著話音落下,漆黑液態金屬迅速覆上他半邊身體,另一半則悄無聲息地攀到她的身上,如同一個黏稠的繭,拉出致密的細絲,“進化的原因,很可能是為了更好地捕獵你。”


    秋瑜被這些東西弄得頭皮發麻,很想扯下去,但想到他肯定會發狂,裂殖更多到她身上,默默忍了:


    “我知道。”


    “可能到最後,我還是會帶你去那個永恒空間。”他說,“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想跟你永遠在一起。哪怕突破人類壽命的極限,會讓你感到痛苦。”


    “……嗯,這一點我不同意。”


    陳側柏倏地收緊手指,攥得她手掌生疼。


    “不用等到最後,”秋瑜忍不住笑了,仰頭,朝他露出一個明媚燦爛的微笑,“我現在就想去那裏了。”


    “——帶我去那裏吧,讓我永遠屬於你。”


    ·


    從髒汙灼熱的垃圾山,到宏偉奢華的公司大廈。


    從掙紮求生,到“底層人民的希望”,再到恐怖猙獰的怪物。


    從壓抑,到放縱。


    始終有一個人,視他如一。


    不管他是什麽樣子,高低貴賤,是否麵目可憎,是否貪婪癲狂,她都能無條件包容。


    在這座混亂、瘋狂、麻木的城市,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月亮。


    也是他唯一想要抓住的月亮。


    (第二個故事·正文完)


    第69章 chapter 32


    【1.永恒】


    人對“永恒”這個詞, 總是向往又恐懼。


    秋瑜也不例外。


    她擔心時間一久,自己會感到無聊。她一露出無聊的表情,陳側柏肯定會患得患失, 胡思亂想。


    他一胡思亂想, 必然會發瘋。  ……雖然陳側柏發起瘋來挺帶勁的, 但秋瑜覺得,為了可持續發展, 還是不要輕易招他發瘋的好。


    秋瑜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想給陳側柏打個預防針。


    陳側柏卻說:“你不會無聊。”


    秋瑜感覺他在吹牛逼。


    誰知, 再度進入“永恒空間”,感受與之前截然不同——整個空間既有四維空間的縱深感, 又有三維世界的遮蔽感。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莎士比亞有一句名言, 叫做“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仍自以為無限空間之王”。


    現在, 他們就在擁有無限空間的果殼之中。


    更讓秋瑜詫異的是,現在她能從這個“果核”裏,看到現實世界, 隻是現實中的人一無所知,甚至碰不到他們。


    ……簡直就是神的視角。


    秋瑜驚訝、欣喜、看到新鮮事物或起惡劣趣味時, 瞳仁就會像貓似的變得溜圓。


    陳側柏忍不住輕掐住她的臉頰, 吞沒了她驚喜的呼吸。


    他現在情緒一激動,身上就會裂殖出大量的漆黑黏物質。


    如同黏稠綿密的蛛絲,一層一層地裹纏住她,在她的皮膚上蠕動、蔓延,拉出膠狀的黏絲。


    每次, 秋瑜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但她表現得越抗拒,那些黏物質就裂殖得更快, 在她身上也裹纏得更緊,仿佛怎麽也撕不幹淨的膠紙。


    她隻能強迫自己去習慣那種黏乎乎的感覺。


    陳側柏垂眼,見她眼中露出幾分可憐的迷離,仿佛深陷黑色的浪潮,卻無力掙脫。


    她不知道,這副表情,並不會讓他感到憐惜,反而會催生出一股恐怖的破壞欲。


    那是一種畸形、癲狂而又混亂的衝動。


    明知這是自己最愛的人,犧牲一切也要保護的人,卻總想捕獵她,挾持她,進犯她。


    為了不被衝動俘虜,陳側柏離開她的唇,鬆開她的臉頰,輕推了一下她的肩胛骨:


    “去前麵看看。”


    【2.夢中情屋】


    就像在玩一個擬感沙盒遊戲,世界因她的意誌而變化,以她的意誌為基準。


    她可以令房屋平地而起,也可以令鵝毛大雪倏然落下。


    秋瑜看不慣自家公寓很久了,立刻興致勃勃地想再造一個。


    隻是,在“永恒空間”裏,也要遵守基本的物理學定律——在“創造”之前,就得將一切細節都想好,包括房屋的地基、材質、內部構造、整體布局等等。


    秋瑜隨手“造”出來的那兩個房屋,很快就塌了。


    原因很簡單,她“造”的時候,壓根沒有細想材質,也沒有設計地基,房屋就像一堆草草堆起來的積木,坍塌是正常現象。


    秋瑜一臉苦惱:“……這怎麽可能建得起來!”


    現實中的“沙盒遊戲”,牆、地磚、房簷都是係統預設好的,她隻需要輕輕一點,就能豎起一麵牆;


    在這裏,她卻需要先構想出建築材料所需的成分。


    比如,她想要創造出一塊磚頭,必須先想出磚頭的化學成分,再想出每種成分的化學式。


    光有化學式也不行,小到分子中的原子數目,大到每種成分的重量比例,溫度、壓力、反應速率和生成物的結構也必須考慮在內。


    這不是遊戲,這是一場計算量極其恐怖的考試。


    秋瑜寒毛倒豎,幾乎生出了逃遁的想法。


    陳側柏輕笑一聲:“你想造怎樣的房子?”


    “……這裏可以用芯片嗎?”


    “可以。”


    跟陳側柏在一起久了,秋瑜已經能從他簡短的話語中領會到無限含義。


    他說“可以”,意思就是,她在這裏不僅能用芯片上網,而且絕對安全,神經不會受到芯片的損害。


    秋瑜啟動芯片,把自己的“夢中情屋”發給了陳側柏。


    那是一幢建造在山野裏的別墅,整體結構簡約清爽,臥室四麵都是落地窗,正對成片的杉林,既能曬太陽,又能聽雨聲。


    陽台更是直麵雪峰,天高地闊,殘雪鮮烈,隔著影像都能嗅到那股清冽幹爽的空氣,仿佛能將體內的濁氣滌蕩一空。


    秋瑜尋思著,造一塊磚頭都那麽難,積石成山、植木成林、創造出生機勃勃的叢林,豈不是更難?


    她正要讓陳側柏量力而行,周圍的環境就發生了變化。


    山脈隆起,地麵開裂,清澄的雪水自山巔淌下,形成清澈見底的溪流;嫩綠的樹苗拔高,逐漸茁壯,開枝散葉,頃刻間化為幽靜茂密的杉林。


    秋瑜睜大了眼睛。


    她甚至看到了鹿和盤羊,早已滅絕的動物。


    陳側柏的計算能力太恐怖了。


    跟創造一塊磚頭不同,想要創造出生物,意味著他必須從生物體的細胞結構開始構建,同時模擬出生物體的生命周期和生活方式。


    以鹿角為例,倘若要創造出符合生物學規律的鹿角,就必須明確鹿角的化學成分、結構、形狀、大小、作用、生長速度和生長周期,小到鈣磷鎂,大到角的長度和直徑。


    僅僅是在腦中想一下,她的cpu就快燃起來了,陳側柏卻創造出了一頭會覓食、會喝水、有視覺感知和嗅覺功能的鹿。


    而這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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