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不能救救他呢?


    如果謝黎還在實驗室的話,就會發現,修的身體在迅速消散——血肉組織化為密密麻麻的白色菌絲,仿佛某種詭異的液體,洶湧流淌而下,一層層往下滲透,轉眼間便消失不見。


    因為失去了身體,他的大腦活躍度大幅度降低,認知功能退化到了十二三歲的水平。


    現在,他可以更加誠實地麵對自己的想法了。


    他需要謝黎。


    他想要謝黎的拯救。


    ……他要去找她。


    但首先,得換一張麵龐。


    一張可以激起她同情心的麵龐。


    ·


    謝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養老院逃出來。


    謝天謝地,傅野沒有挪走她的皮卡,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用聲紋解鎖車門,坐上駕駛座,以最快的速度朝家裏趕去。


    ——必須馬上收拾東西,離開嶼城。


    實驗室裏的武器可以殺死修,說明投資實驗室的人,很大概率是修的競爭對手,想要徹底消滅修,以根除他在生物科技的影響力。


    她雖然幫修的競爭對手殺了修,但並不覺得那些人會感激她。


    以她對公司的了解,那些人說不定會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把她形容成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恐怖-分子。


    謝黎隻是善良,並不愚蠢。


    她不會因為殺了一個無惡不作的資本家而去自首,任由公司詆毀潑髒水。


    不再當警察,已經是她對這座城市腐敗的司法係統最大的尊重了。


    謝黎滿腦子都是逃跑,沒有注意到,幾根菌絲順著駕駛座鑽進了她的衣服裏。


    回到家以後,她立刻衝進臥室,迅速打開衣櫃,從裏麵拎出一個行李箱,塞了幾件作戰服進去,又在隔層塞了兩把慣用的手-槍。


    然後,她在兩邊大腿綁上槍套和刀套,各自插上一把手-槍和匕首。


    有些沉,走路也有點不方便,但好在十分穩固,跑步也不會掉落,她也就忍了。


    做完這一切,謝黎在頭頂扣上一頂黑色棒球帽,換上一件棕色皮夾克,拖著行李箱,悄無聲息地下樓,上車。


    她一如既往地冷靜、鎮定,並沒有因身份變換而感到沮喪或失落,外表看上去堅硬無比,如同一把鋒芒畢露的尖刀。


    也許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在等,等一個徹底離開這座城市的機會。


    畢竟,她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


    無論是離開還是留下,她都問心無愧,沒有遺憾。


    謝黎把行李箱扔到副駕駛,坐進車,拉上車門,按下啟動鍵。


    引擎轟然鳴響,她扳動方向盤,駛向夜色深處。


    沒有回頭。


    已是淩晨五點鍾,天空仍然昏黑一片,但已隱隱滲出淡藍色的曙光。


    黎明將至。


    ·


    黑暗,晃動。


    一片混亂中,修緩緩睜開眼睛,站起身。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街景,不遠處霓虹燈明滅閃爍,馬路上的積水倒映出時紅時藍的光亮。


    街道上人來人往,模糊身影匆匆穿梭。


    他在哪裏?


    他要去哪裏?


    這時,一個人從他身邊經過。


    他毫不猶豫出手,一把攥住那個人的衣領,望向對方的眼睛。


    那個人看到他麵龐的一瞬間,瞳孔驟然緊縮,驚恐萬狀地尖叫起來,仿佛看到了什麽極為恐怖的東西。


    修微微側頭。


    他從那個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形容狼狽而醜陋,半邊顱骨塌陷了下去,形成一個可怕的缺口。


    更可怕的是,缺口裏沒有腦漿,也沒有血肉組織,隻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菌絲,如同無數條濕滑纏繞的觸須,視覺衝擊力相當駭人。


    不到片刻,那個人就被嚇暈了過去。


    不,他不能長得這麽可怕。


    ……謝黎不會同情可怕的人,隻會同情可憐的人。


    隻見在菌絲的蠕動下,他半邊顱骨迅速重塑,所有傷口瞬間愈合,深陷的眼眶裏甚至重新長出了一顆眼球。


    ——仔細看的話,甚至可以看到眼球上的神經,是如何一根一根地連接在大腦上的。


    僅僅是恢複相貌還不夠,他需要的是謝黎的同情與拯救。


    這張臉……並不討謝黎的喜歡。


    修閉上眼,集中精神,思考什麽樣的麵孔,才能觸動謝黎的內心,讓她伸出援手。


    片刻,他睜開眼睛,看向前方。


    有了。


    他知道答案了。


    ·


    距離謝黎來到洛杉磯,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這鬼地方的治安,跟嶼城有的一拚,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黎現在白天在中餐館當保安,下班以後,還得去收拾一下附近的小混混——真不是職業病,而是不收拾就沒法睡覺,槍聲跟放鞭炮似的,能一直響到第二天早上。


    十點鍾,下班時間到。


    謝黎穿上外套,準備回家。


    這時,老板叫住了她:“謝,等下。”


    雖然這是一家中餐館,老板卻是一位年輕英俊的白人小夥子,身材高大而挺拔,t恤下肌肉輪廓明顯,隱約可見結實而分明的腹肌。


    謝黎回頭:“怎麽了?”


    老板撓撓頭,靦腆地笑了笑:“我做了點草莓餃子,你帶回去吃吧。”


    謝黎:“……不了吧。”


    “為什麽,今天不是冬至嗎?”


    就是因為冬至才不能吃這玩意兒啊!


    謝黎嚴肅道:“我對餃子皮過敏。”


    “這樣啊,”作為啃蛋白條都得仔細審查配料表的白人,老板理解地點點頭,緊接著拋下另一枚重磅炸-彈,“那巧克力米飯呢?”


    謝黎:“…………”


    她擔心再拒絕下去,食譜會繼續變異,直到變成某種不可名狀之物,連忙收下老板遞來的紙盒:


    “哦,太棒了,我最愛吃巧克力和米飯了,謝謝你,老板,你真是個好人!”


    說完,謝黎腳底抹油直接溜了,生怕老板再塞給她兩個雞蛋灌餅——不是她不愛吃雞蛋灌餅,而是這家中餐館的雞蛋灌餅,裏麵除了雞蛋,還有芝士和菠蘿。


    既然如此,謝黎麻木地想,為什麽不直接做成披薩呢?


    她這麽想的時候,完全沒有想過,披薩裏其實也沒有菠蘿。


    謝黎把巧克力米飯扔到副駕駛,坐上車,係上安全帶,發動引擎,朝家裏駛去。


    她開車的習慣很好,不超速,不闖紅燈,也不會分神聽音樂看手機,認真留意每個路口。


    但今天不知怎麽,快要到家門口時,她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一踩油門。


    下一刻,隻聽一聲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嘭!”


    等她回過神時,已經晚了。


    她好像撞到了一個人。


    操!


    謝黎心中一驚,本能地重重踩下刹車。


    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尖利銳響,停車以後,她打開雙閃,立刻下車查看。


    昏暗的光線下,勉強可以看清地上躺著一個年輕男人。


    他頭發已經被鮮血浸透,身上傷痕累累,除了車禍造成的傷口,還有數不清的新傷舊傷。


    尤其是他的麵龐,簡直觸目驚心——仿佛被某種鋒利的利器貫穿,傷口從額頭延伸至下顎,皮開肉綻,暴露出鮮紅腫-脹的血肉組織。


    根據現場情況推斷,他應該是正在被什麽人追殺,好不容易擺脫了對方,卻迎頭撞上她的車。


    謝黎嘴角微抽。


    隻能說,這人夠倒黴的。


    她開車從不分神,今天莫名眼花了一下,就讓他趕上了。


    謝黎歎了一口氣,就算不是她撞的,她也不會見死不救,更何況這人傷勢重成這樣,有她一半的責任。


    唯一的棘手之處在於,洛杉磯的醫療體係跟嶼城一樣拉胯——診所一半都是黑診所,另一半則要麽收費奇高,要麽需要排隊,排隊時間動輒半年起步。


    她隻能把這個年輕男人帶回家,死馬當活馬醫了。


    想到這裏,謝黎彎下腰,試圖把他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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