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有個人——希望謝黎可以發現他的異樣,告訴他,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然而,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樣,謝黎並不在意他的所作所為。


    她對所有人都伸出援手,對所有人都溫柔以待。


    唯獨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內心翻湧不休、噴薄欲出的情緒是什麽。


    ……是嫉妒。


    他嫉妒每一個被謝黎救過的人。


    因為,他得不到她的拯救。


    想通一切以後,他激烈起伏的情緒並沒有消失,臉上的表情卻呈現出一種恐怖的冷靜。


    “開槍吧。”他說。


    謝黎皺眉,更加用力地頂了下他的心口:“你以為我不敢?”


    “不,”他凝視著她,“我隻是想告訴你,你殺不死我。不管你開多少槍,我都會回來找你。”


    他說得十分篤定,仿佛自己真的是不死之身一樣。


    謝黎不由汗毛倒豎,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背躥上她的後腦勺。


    他在恐嚇她。


    不要相信。


    謝黎閉了閉眼,竭力控製住恐慌的情緒,然後直視他的眼睛,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那你來找我吧。”


    砰!


    就像恐怖片裏才會發生的一幕,子彈高速穿透修的心口,爆開一個可怕的窟窿!


    沒有鮮血,沒有內髒,什麽都沒有。


    透過拳頭大小的窟窿,可以看到他的體內全是菌絲,密密麻麻、錯綜複雜的白色菌絲。


    更讓她心底發瘮的是,修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心口的窟窿,隻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像是要把她的麵容勾勒下來,刻進自己的血肉裏。


    那種直勾勾的、忘乎一切甚至自我的視線,令她毛骨悚然。


    她後退一步,控製不住地開了第二槍、第三槍——


    砰!砰!砰!


    子彈穿透肉-體是聲響是如此駭人,謝黎看著修千瘡百孔的身體,也感到了一絲疼痛。


    修的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隻是盯著她,目不轉睛。


    最後一槍,謝黎瞄準的是他的頭顱。


    ——砰!


    即使這不是特製的子彈,在高速動能的加持下,也可以給人體帶去不可小覷的傷害。


    更何況,這是針對他設計的武器。


    修的頭顱瞬間被子彈貫穿。


    這是極為恐怖的一幕,隻見他一半麵容完好無損,冷峻清貴如初,另一半卻顱骨塌陷,眼球不知所蹤,隻剩下無數白色菌絲向上蠕動,試圖修複損壞的皮膚與骨骼。


    但不知是否武器的作用,那些菌絲蠕動得非常緩慢,幾乎可以用靜止形容。


    毫無疑問,修會死去。


    然而,他卻平心靜氣地看著她,甚至伸出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可能因為受了致命傷,他的手掌比以前更加冰冷,凍得她一個哆嗦,差點尖叫出聲。


    在她掙紮的前一秒鍾,他直勾勾地盯著她,重重吻了上她的唇。


    太荒誕了,太恐怖了。


    謝黎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跟一個隻剩下半邊腦袋的人接吻。


    她掙紮著想要推開他。


    他盯著她,吻著她,手掌下移,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腰,近乎粗魯地控製住她。


    一時間,他們之間的距離,幾乎容不下一張紙。


    森冷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


    謝黎感受著他冰冷的體溫,嘴唇都被凍麻了,手腳更是灌鉛般又沉又僵。


    有那麽一刹那,她以為修要跟她同歸於盡。


    但他隻是吻她,抱她,試圖把每一寸皮膚都貼近她。


    唇齒相依,肌膚-相親。


    呼吸交纏。


    即使他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再也無法模仿人類的呼吸。


    幾分鍾後,就連謝黎都看得出來,他快要死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修終於鬆開她的唇,把頭埋在她的頸間,迷戀地磨蹭了一下她的頸窩,翻來覆去地嗅聞,像是要把她的氣味永久保存在鼻腔裏。


    謝黎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仿佛她不是殺了她,而是成為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依戀的人。


    她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會再見的。”他將唇貼在她的耳邊,輕吐出一句話,然後,用臉頰輕輕摩-挲了一下她的臉龐,動作黏糊到近乎黏膩,充滿了某種古怪的、詭異的、接近錯亂的依戀之情。


    謝黎頭皮一麻,猛地推開他。


    與此同時,修終於耗盡所有生命力,砰然倒地。


    ……他死了。


    直到死去,他剩下的那一隻眼睛,都死死盯著她的方向。


    謝黎攥緊手上的武器,倒退一步,閉上眼睛,深深吸氣。


    她雖然殺了修,卻仍然被困在實驗室裏。


    沒時間恐懼,也沒時間思考修臨死前的種種怪異表現。


    她還得想辦法……逃出去。


    第205章 chapter 19


    修從來沒有這樣接近死亡。


    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大部分真菌類生命, 都有著極強的繁殖能力,可以在適宜的環境下迅速生長,甚至包括高溫、酸性和堿性這樣的極端環境。


    更何況, 這並不是他真正的身體。


    ——他的真身隱藏在嶼城之下, 縱橫綿延數十萬公裏, 覆蓋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脈, 每一條河流, 幾乎占據了整座城市, 無處不在。


    實驗室研發的“武器”,隻能抑製他的生長速度, 並不能徹底消滅他的存在。


    不過, 謝黎的確重創了他。


    他的生長速度被大幅度降低,整個身體幾乎陷入休眠狀態, 智力和反應力也大不如前。


    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很小的時候,他就表現出超乎尋常的聰明才智,有著天生的數理邏輯思維, 可以輕而易舉地演算出各種難題的答案。


    不管發生什麽,他都可以透過表象捕捉到潛藏的規律與模式, 利用數學方法解決問題。


    再大一些, 他甚至學會了如何以最小的投入得到最大的回報。


    當時,修不過十三四歲,卻已經開始為公司效力。


    ——藤原升注意到了他在投資上的天賦,強行邀請他加入公司的特殊人才培訓計劃,與眾多大公司繼承人一起學習如何管理公司。


    整個過程中, 他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也沒有私人空間, 更何況“自由”,但可以支配大量的資源。


    修是一個極度自信也是極度冷血的一個人,生來就沒有共情能力,對任何人的苦難都無動於衷——包括他自己的。


    公司剝奪了他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強製他成為公司的“資產”,他卻沒有任何憤怒或不滿,反而認為這是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隻要晉升至公司的核心高層,他就有自信撬動這個帝國堅不可摧的壁壘。


    父母從未給予過他溫暖,他也並不在乎,相反十分感激——感情是無用的,非理性的,難以預測的。


    他不需要任何無用的東西。


    世界是一場隆重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實驗,想要站在最頂端,就得舍棄一些毫無價值的東西。


    他從未動搖過自己的觀念,也沒有想過撿起那些已經丟棄的東西,直到碰見謝黎。


    那段時間,一個叫“江漣”的非人生物強占了生物科技,並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為新任ceo。


    他冷眼旁觀,發現這個“江漣”除了會寄生、精神控製、無限裂殖以外,智力還不如一個青少年,就沒怎麽理會了。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空跟一個智力低下的非人生物斡旋。


    讓他沒想到的是,公司內部居然還有藤原一派的黨-徒,他們借用“江漣”的力量,把他禁閉在郊外的研究所裏,日夜不休地研究如何殺死他,試圖剝離出他體內的菌根網絡。


    當時,修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聽四麵八方的聲音談論謝黎,說她今天又做了什麽。


    他以為自己之所以對謝黎感興趣,是因為想要愚弄她,折磨她,摧毀她。


    誰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居然是……


    他也想要被謝黎拯救。


    他渴望她對他伸出援手。


    她是那麽善良,路邊一條長疥癬的狗,都可以得到她的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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