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湊地更近了,有意把自己的鼻息呼在他清冷的眉眼之上:“殿下,你難道就不想體驗七情中的喜嗎?”


    “你有想過要嚐試愛一個嗎?你想體驗被人喜歡是什麽滋味嗎?”


    也不知清黎哪來的膽子,今夜竟敢如此大膽戲弄著曾經的上清神君。


    蕭璟雲的臉頰上慢慢染上一層紅暈,但眼裏寒氣更甚幾分,他終於帶著些厲聲回道:“不想。”


    瞧著他羞惱,清黎終於心滿意足地放開他,帶了幾分嫖客得逞的快感。


    “難道殿下就想這麽麻木無情的過一輩子?一生體會不到七情,不想同常人一樣?”


    “比生死更可怖的是,你無所念,無所私,看似清醒,實則麻木地耗費這漫長歲月,生不如死。”


    蕭璟雲慢慢冷靜下來,麵色恢複如常:“我無需。隻要萬民皆有即可。即使我永遠體會不到、不知他們為何憂喜、悲傷,我也會一如往常一樣守著大晟黎民。”


    “我唯願,家國永安。”


    清黎這才明白,無論是蕭璟雲還是扶桑神君他們皆有一種奉獻於天下蒼生的神性,他們所見隻有腳下萬民,從無自己。扶桑生來唯有的使命,就是守護人、天、地三界秩序,他可以萬年化作神木支撐天地,維序陰陽。這份沉重的神性,讓他超脫於世,也讓他居於高台,一人孤寂。


    而蕭璟雲,亦是如此。此世他雖不在是扶桑神木,也不是神君,但也是掌管一國生死的儲君。


    清黎抬眸望著蕭璟雲,低聲說道:“可,你是人。”


    此世,你是人....


    清黎的聲音愈來愈輕:“是人,並非草木,你就應該和他們一樣有情。”


    蕭璟雲不想與之爭辯,起身,身子背過:“就此別過,我會派遣人護送你回南陵。”


    “多謝清黎姑娘的救命之恩,我答應姑娘的萬金,必然會奉上。”


    “至於尋姑娘故人...”


    清黎:“不用了。”


    我已經找到你了,扶桑,蕭璟雲。


    第8章 真相昭雪


    屋內並未點燈,唯有清光明月透過飛絮紙窗飄然灑落在屋內。帷帳素淨雅潔,一鼎鎏金青銅爐,炙燃炭火內熏染著墨香和龍涎香,清香綿延不斷。屋角刻擺著複花紋的架子上置著一個盤匜,盤以承水,匜以注水。帶著劍穗的古劍,懸掛於架子旁。


    蕭璟雲捧著清水使勁清洗著自己的臉龐,刺骨的水珠順著下頜沿著脖頸一路延伸,領口的衣襟被水浸濕。他借著劍刃反射的冷光,第一次仔細觀察著自己的眉眼,空有其表,卻無眸光。


    不知為何,他生來沒有喜樂悲傷,也無淚。


    他試問身後的掖庭侍衛:“我是怪物嗎?”


    侍衛答:“殿下,您乃九五之尊。學的是大道國法,自然不會被被我們小人物的情感傍身。”


    敲門響起,傅簡壓著已經清醒過來的淩涵押入正廳,座椅俱全,一進門便見一道美妙絕倫的百鶴來朝的座屏,木胎通體漆黑,四周嵌以細蕊,格調尤高。


    蕭璟雲漸漸從座屏之後緩緩現身,落座於一旁的黃花梨木椅上,目不暇視地盯著這幅座屏。


    一開口,便把淩涵嚇得夠嗆:“淩大人府內,玉石作畫屏風,屋內陳設乃是上好梨木,奢華程度堪比宮廷。南境觀山一帶何時富有了?還是說,隻有淩大人獨享其財?”


    淩涵嚇得牙關打顫,來來回回重複著一句:“殿下饒命。”


    蕭璟雲眉眼不抬,翻開真正的糧冊和卷軸,越看眉頭愈發緊鎖。翻到最末,直接把真冊扔在淩涵腳上。


    傅簡撿起,剛翻幾頁,便看到赤字寫到每月僅有半石糧草,一車軍需運往前線。傅簡雙手緊握著拳,咬緊著牙,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鬼魅般猩紅,直接重重一腳把淩涵踹翻在地:“你個中令官,怎敢向朝中上書說每月百石糧草,百車軍需運往前線!”


    他揪著淩涵的衣領,怒目圓瞪:“僅僅半石糧草,連喂馬都不夠!”


    “傅官饒命啊!十年前,我地南境有天災降臨,莊田都被大海淹沒,實在沒多餘糧草運往前線啊!下官也是怕陛下怪罪,所以才謊報了一點。”淩涵大指和食指比出一點。


    更把傅簡氣得不打一處來:“你還敢說隻是一點?!”


    淩涵慌了:“晟軍剛與三國開戰之時,連連擊敗對麵,所從敵軍那邊繳納的糧草、物資應該不在少數,撐過三月應該不成問題。再說,真正讓晟軍滅亡的是鎮北將軍這個叛國賊,可與小人沒有關係啊!”


    傅簡一個武夫,自然也辯駁不過狡猾如狐狸的淩涵。


    蕭璟雲麵色從容:“真的隻是謊報數目嗎?”


    淩涵眸光微動:“殿下此言何意?”


    蕭璟雲:“李望春乃是鎮北將軍的行官,他與你毫無聯係,又怎麽在暗中幫你編寫假賬?此外,一連三月前半石糧草運往前線,鎮北將軍不會起疑嗎?怎麽從來沒有一本文書送往朝中?所來皆是戰報,也皆乃李望春所寫。”


    “南陵既然天災,淩大人為何還自薦中書令一職?為何還承諾十石數額。是不是假借中書令的權勢,好向百姓征糧,並且暗將糧草進行轉移。”


    淩涵虛汗直流,眼神閃躲。


    蕭璟雲不慌不忙站起身子,用火燭點燃一株熏香:“淩大人和李望春應該皆是受人指使吧?是不是幕後之人,叫你暗中轉移軍需、糧草、軍餉,並叫李望春做出假賬。”


    “一查,便可明了。”


    天下陣陣驚雷,閃電劃破夜空,瓢潑大雨洗刷著南陵各處紅磚綠瓦,簷下草木被驟雨洗滌幹淨,急雨摧殘。


    隨著最後一葉凋落,淩涵像失了心瘋一樣,顫顫巍巍直起身子。他手指天,腳踩地:“查啊!那就來查啊!”


    他咧著個嘴,嘲弄著蕭璟雲:“觀山案,可是陛下心頭的一根倒刺。誰不知陛下生性多疑,最怕親近之人的背叛,每夜想到觀山案都會在夜半驚醒。陛下嚴禁下令,不許任何人再徹查觀山案,殿下不會不知道吧?”


    “咋們陛下的心思深沉多疑,若殿下為一介叛國賊伸冤糧草之事。你覺得陛下會讚你高潔聖明嗎,還是會怪你忤逆他?況且,我聽聞。殿下上個月剛惹得陛下大怒,被罰閉門思過,太子之位都將不保。”


    “臣倒是想看看,是臣先成為階下囚,還是殿下淪為廢太子?”淩涵披頭散發,眉眼上挑幾乎是貼著臉逼近蕭璟雲:“殿下,聽臣此言,還敢查觀山案?”


    蕭璟雲下頜緊繃,眼底深黑隱晦,平靜說出:“為何不敢?”


    “啊?”淩涵懵了。


    蕭璟雲握著一盞青白玉瓷的茶盞,輕輕吹著浮在上層的茶葉,一口送入口中:“我會送你入獄,在父帝麵前承書你的罪過。”


    “同時,涉及此事之人,我也會一個個肅清。”


    “蕭璟雲,你!”


    “淩涵,你可願供出幕後之人是誰?以及那些糧草、軍需到底轉移去了何處?”


    淩涵直起身子,蹌踉後退幾步,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小藥丸,不等二人反應過來便已經服下:“我已服下子時暮,殿下永遠也別想知道...”旋即,毒已經深入心脈,從口唇之中滲出幾道黑血。


    傅簡急忙敞開屋內,朝著院內大喊:“醫官呢?醫官呢?”


    蕭璟雲依舊不為所動:“淩涵,化骨散是你給我下得嗎?”


    淩涵順勢攤到在地,口中含糊不清:“怎麽?還有別人想除掉殿下?”


    “沒準是你的主子?”


    淩涵稍愣一會兒,四肢朝天,淒慘大笑。


    一聲聲淒慘的笑聲之中,氣息慢慢微弱,最後合上雙眼,眼角淌出一滴眼淚。


    傅簡著急忙慌上去兩指探查鼻息,已經斷氣。他搖頭,神色哀傷地望著殿下:“已經斷氣了。殿下,這幾年好不容易剛有了一絲觀山案的疑點,結果又斷了....真是天不隨人意。”


    蕭璟雲舉杯將茶水一飲而盡,聽著窗外雨聲時斷時續,深吸一口氣:“沒有斷。”


    傅簡傳來幾位暗衛,將地上氤出的一攤和血跡和屍體打掃幹淨,一切恢複如初,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待眾人走後,傅簡才出聲詢問:“殿下剛剛所言何意?”


    “我最後有問我身上的化骨散是否是他所為,淩涵否認。我又接著詢問,是否是他身後之人下的手?”


    傅簡思索著剛剛的情景:“淩涵,沒有回答,也沒有否認,可能他也不確定。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究竟是誰對殿下下此毒手?”


    蕭璟雲微微眯起眸子,將杯盞倒扣在案幾之上:“是我。”


    “啊?!殿下你是腦子燒壞了嗎,竟然對自己下毒。”傅簡不敢相信自家英明神武的殿下竟敢傻到給自己下毒,還真就用手掌摸著他額間的溫度,喃喃自語:“也不燒啊。”


    蕭璟雲有些嫌棄地說道:“化骨散,一兩難求,唯朝中皇室之人獨有。”


    傅簡這才恍然大悟:“所以殿下以身做局,以化骨散為誘餌來分界幕後之人的階級。而剛剛淩涵下意識並未反駁,說明他那人必是皇室之人或者和皇家來往密切的重臣。”


    他恍地以拳擊掌,連連讚道:“妙啊!這樣一下子就縮小了範圍!”


    忽然之間,一位暗衛飛奔闖入正廳,言語急切:“陛下已經發現殿下已不在東宮,龍顏大怒,還請殿下早日回晟都。”


    “完了,完了。陛下罰殿下閉門思過一月,結果殿下還偷偷溜出來。偷偷溜出來也就算了,這要是再讓陛下知道殿下還在查觀山案,估計這東宮要易主了。”傅簡急得來來回回在廳中轉圈圈,口中如老媽子一般不停地絮叨。


    “我早就勸過殿下,這個月消停一點,上個月剛因科舉改製一事跟陛下轟然在朝堂之上對著幹,把陛下氣得不輕。還有那次,陛下心愛的貴妃因肺病轟逝,我也告訴過殿下了,即使不會哭也裝模作樣滴幾滴清水在眼角嘛...白事喪葬就殿下一個人像木頭一樣站在原地,果不其然,又被陛下數落了一番...”


    蕭璟雲深知傅簡的碎碎念與街巷賣場的不相上下,抬手了按了按眉心,十指骨節分明。


    “還有啊,陛下大壽那年,萬朝來賀。各皇子紛紛嬉笑顏開,我也告訴過殿下不要板著個臉,實在不濟,也拿兩個筷子夾著嘴角唄...不出意外啊,陛下啊....殿下...殿下...”


    傅簡回眸望去,發現正廳已經沒有殿下的影子,隻有一個暗衛捂著耳朵。


    “殿下呢?”


    暗衛一手堵著耳朵,一手指著門外。


    “哎呀!你怎麽不攔著殿下,外麵還下著雨呢!你別以為殿下年輕,就讓他這身子骨可勁地造。到時候一上年紀 ,什麽風濕腎虛這些毛病就全部出來...(此處省略一百字)”


    拆桐花爛漫,乍疏雨、洗清明。[1]


    滿目雨絲飄落,雨滴順著樹葉、屋簷滾滾落下,濃濃煙幕之中,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在雨中觀雨。


    蕭璟雲望著晟都的方向,靜靜站於雨中。


    突然頭頂淅瀝作響,他抬眸向上望去,上方被一紅紙傘所蓋,雨滴順勢而下。


    蕭璟雲聲音溫潤:“傅簡,我還未清靜片刻,你又追來了。”


    清黎抿嘴淺笑,忽然握著紙傘躥到他的身前:“可惜殿下誤認錯了人,追來的不是傅簡,而是我。”


    [1]出自宋代柳永的《木蘭花慢·拆桐花爛熳》


    第9章 可娶我做太子妃


    “殿下如玉,世無雙。但是一個人觀雨多悶呀。”


    芳華未歇,梨花花瓣攜著一縷芳香被雨水衝散,飄落在二人的衣襟。


    蕭璟雲穿著山水墨袍垂手而立,融於這柔煙細雨之中。他微微挑眉,沒了之前的客套:“清黎姑娘,真是...”


    “陰魂不散?”清黎接過。


    她本就從陰府而來,自然不介意這種詞語。


    蕭璟雲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兩字:“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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