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指修長,骨幹分明,慢慢攤開糧冊:“前有鎮北將軍在陣前通敵賣國,後有中令官欺君罔上。呈給父帝的書信中白紙黑墨寫明每月運往南境邊線百石,實則半石不餘。殘害晟軍的有罪之人,皆因受罰,豈能錯漏!”


    慶帝剛想說些什麽,卻又被蕭璟雲緘默其口:“兒臣知罪,之所以隱瞞父帝不報,是不想走漏了風聲。若是以太子的身份大張旗鼓、言明領陛下指令徹查,淩涵一定加以戒備,甚至不惜銷毀真冊。”


    傅簡跟隨蕭璟雲多年,也漸漸會審時度勢:“殿下不讓臣告訴陛下,但臣不得不說。殿下為了清掃罪臣,不惜以身做局,被淩涵差點下毒謀殺...還差點在追殺之中丟了性命,多虧了清黎姑娘出手相救。”


    清黎一聽,竟然還有自己參與的戲份,猛地直起腰板。


    傅簡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聽太子殿下如此肺腑之言、一心為大晟,頓時也有感而發,紛紛應聲支持。


    “殿下,太子殿下一心為國為民,日月可鑒。”


    “殿下,這也太危險了。一國儲君,怎可以身犯險啊!”


    “殿下不惜以身反險,就是為了揪出危害我大晟安危的蛀蟲,卻被人如此汙蔑,甚至背上個叛國的重罪。藺寬,你到底安得是什麽心?”


    藺寬一聽形勢不對,立馬顧不得禮儀,連滾帶爬爬到天子腳下:“陛下,陛下。不可偏聽一言之詞啊!這都是蕭璟雲的詭辯,臣臣 ...臣有證人。”他著急地拉過那個宮女鳶兒:“她她她她...不是和情郎偷情時聽到了嗎!”


    蕭璟雲斂眸,拉起渾身顫抖不止的鳶兒:“那他的情郎小凳子呢?為什麽冒死指認我的隻有一個人?”


    清黎看見蕭璟雲未拉起自己,反而扶起一旁素不相識的鳶兒,心中反倒有些氣悶:“鳶兒的情郎定是被別有用心之人關起來,以此來威脅她上殿舉證。”


    她看似朝著藺寬說著氣話,但卻將此言酸溜溜的部分全拋給了蕭璟雲:“鳶兒有情有義,不像某些人,天生狼心狗肺。”


    藺寬吼道:“你說誰呢你!你敢罵我?”


    鳶兒像是被說中了心思,緊緊握著蕭璟雲的手,肩膀不停地抽搐:“殿下,殿下...求求你..救救小凳子...奴婢什麽都沒有聽到,都是被人脅迫的...藺大人說如果我不上殿指認殿下私查觀山案,他就會把小凳子給...”


    “你!!”藺寬氣急敗壞,手掌凝出內力,準備將鳶兒一擊斃命。蕭璟雲一個轉身,衣袂飄飄,以迅雷之勢擋在鳶兒前麵,傅簡緊隨其後,出手將他壓製。


    慶帝扶額,深知此時大勢和臣心已經全部偏向蕭璟雲,再強行搜查東宮和太子,難免會落得一個昏君的口舌。他終於開口,終止此番鬧劇:“汙蔑太子,罪無可赦。剝奪王爵,淪為庶民。是生是死,就交給太子裁斷,是生是死,孤都不再過問。”


    藺寬被禦林軍強行壓了下去,鬧劇終於歸為平靜。可這大殿之上,每個人都在各懷鬼胎。蕭承宣一杯接著一杯喝著悶酒,皇後林氏指尖緊緊掐著帕子。


    鳶兒還在差點死於非命的情景之中,驚魂未定,雙目無神地倚著蕭璟雲。


    清黎嘖了一聲,連忙甩開鳶兒還緊握著蕭璟雲衣袖的手,轉而狠狠教那個不知羞恥的男子:“不知廉恥,男女授受不親。撒開!是不是哪位女子落淚,殿下都於心不忍,需要殿下親自安慰一下啊?”


    “我剛剛那麽梨花帶雨,也不見殿下來安慰我一下,狼心狗肺。”


    要不是清黎及時用一塊假的玉佩替他駁回局勢,蕭璟雲今日絕對難逃落罪下獄。


    蕭璟雲眉目之間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溫聲道:“梨花帶雨?清黎姑娘的哭戲愈發能以假亂真了。”


    慶帝看著二人,手中摩挲著玉佩,心中又萌生了另一個主意。


    “晟國有情男女才會互送玉佩,以表相思之情。”


    “皇兒向來遵守古禮,而如今玉佩卻贈於他人,可見皇兒對你用情至深,孤不妨今日就全了你們二人的情意,賜你們成婚。”


    司命千叮嚀萬囑咐,扶桑轉世這一生,無妻無子的命格絕對不能破。


    完了,完了....


    清黎今日不僅破了蕭璟雲命定的起落,還讓陛下親自給二人賜婚?司命會不會提著刀來殺了她?


    第20章 賜婚


    慶帝斜靠著龍椅之上,扶著額頭,頭疼不已。死死盯著蕭璟雲,眼神陰暗。他雖忌諱觀山案,可他現在更憂愁地是將如何將蕭璟雲拉下這太子之位。


    他,蕭璟雲,文韜武略,深諳治國之道,熟讀聖賢經。確實是作為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選,可這個太子終究不是他想立的。隻有慶帝知道,蕭璟雲此人有多麽冷血無情,若不再加以製衡,怕是再無他這個君父的容身之地。


    慶帝看著二人,手中摩挲著玉佩,心中又萌生了另一個主意:“晟國有情男女才會互送玉佩,以表相思之情。皇兒向來遵守古禮,而如今玉佩卻贈於他人,可見皇兒對你用情至深,孤不妨今日就全了你們二人的情意,賜你們成婚。”


    清黎心中鬱悶,很想辯解:不是,這是被我偷回來的,而蕭璟雲隻是臉皮薄沒能要回去罷了。


    慶帝整周身散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將手中一杯美酒舉在胸前,又拍了拍蕭璟雲:“皇兒,既為兄長又為太子,更是要做好表率,若你的臣弟們通通效仿,那皇家豈不是血脈單薄。娶妻生子,為皇家開枝散葉也是重中之重。”


    慶帝又言:“你曾說無心情愛,可今日君父見你已經找心儀的姑娘,送出佩玉。君父很是高興,朝臣們也會同喜,就遂了皇兒的意願,孤為你們指婚。”


    蕭璟雲緘默不語。


    此言如洪水大發一般,勢不可擋,一下子在鶴歸宮炸開來。


    清黎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哪知道互贈玉佩代表這等意思啊。她不能就此讓扶桑神君的命格就此毀在她的手上,在凡間結親,到時候因為此事被上清那些老仙們找茬咋辦?月黎孟婆就是最好的例子,隻因一個是駐守忘川的陰官,一個是在天界掌管世間姻緣的月老,天地相隔,違背仙規,兩個都自退仙骨,墮入凡間。她現在別無所求,隻想好好熬湯,好好守著不見天日的忘川一輩子。


    她連忙請求慶帝:“下官實在是私德不夠,實在是配不上。再說,殿下怎麽可能對下官傾心呢?這玉佩純屬是誤會,是下官從殿下身上...”


    蕭承宣雖不理解慶帝的用意,卻也懂得蕭璟雲娶一個無身份、無地位的女子為太子妃,也好過娶一些權臣家中的閨門小姐,更添權勢和人脈。他索性也倒出清酒一杯,推波助瀾:“恭喜皇兄,臣弟早就聽聞在雁歸門前,皇兄曾和一位女子共處一室。請恕臣弟當時還有些埋怨皇兄如此不重視女子清譽,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兩情相悅。”


    清黎唯唯諾諾辯駁:“沒事,我不在意...”


    如此堂而皇之的講出來,就是看準向來清穩自持的蕭璟雲最是注重名節和他人清白,逼得認下這一門婚事。


    慶帝倏然轉身,又親自蹲下將清黎扶起:“璟一直謹言慎行,克己複禮,我相信璟的心意不假,此玉佩絕對不會隨隨便便交付別人,也不會如此不注重禮節共處一室,隨意毀了女子一生清譽。同時也不會輕易被別有用心之人輕易偷去,畢竟偷盜皇室寶物,皆是殺頭的重罪。”


    “你是說嘛?”慶帝將她攙扶起,卻又握著她的手肘重了些力道。


    清黎尷尬地擠出一抹微笑,總不可能認下這個殺頭的重罪吧。


    清者在意名節,小人貪生怕死。這一父一子,一陰謀一陽計,紛紛讓二人啞了口。


    見蕭璟雲久久不吭聲,慶帝又言:“璟,若你不喜。我再為你尋幾位稱心如意的女子,孤聽聞溫太尉家中的溫二小姐鍾情你已久,不如孤做主替你一起操辦。”


    此局已定,清黎欲哭無淚。想著不能就自己一人殺千刀地破了扶桑無妻無子的命格,想著他若再娶一人,倒時候和上清老仙頭們吵架的時候還多了一條依據:你看,沒有我,扶桑神君也是要娶妻的,小仙隻是順帶,是扶桑神君他道心不穩,不能把持美色。


    清黎頻頻點頭:“好啊..”


    還未說完,卻被一直閉口不言的蕭璟雲硬生生打斷。


    他神色俊冷,以手加額曰:“多謝父帝成全。”


    “兒臣唯願,清黎一人就好。”


    清黎:....


    ~


    中秋晚宴散去,蕭承宣帶著心中疑問趕夜上昭陽殿拜見。


    殿內燃著縹緲的熏香,似隻有這股幽香才能緩解慶帝眉間的憂愁。慶帝麵色彳亍不定,餘光瞄到蕭承宣緩緩走入內廷,才將稍沉的麵色緩和了下去。身邊隻留一個伺候筆墨的汪懷言,待六殿下落座於位,也匆匆合上屋門,不讓此夜的私話外傳。


    桌上棋盤,黑白棋子坐落有秩,橫豎線條交錯交織。蕭承宣還未落座,就欲開口詢問,慶帝兩指撚著一顆白棋打斷他的話語:“下棋,你已到晟都半日,好久未能同君父好好地切磋一下棋藝。”


    慶帝抬抬手,將裝滿白棋的玉罐子遞給蕭承宣。玉質清涼,一絲寒意順著手掌入體緩解了蕭承宣的焦急,他開始審視局盤,黑子實實虛虛,勢氣頹勢,步步求全。一來一回對弈之中,白子卻不知不覺之中已經被黑子團團包圍,圍剿在其中,這才窺得黑子看似步步退讓,實則在步步謀算、四處暗藏殺機後坐等秋風,如勢如破竹及將白棋一般盡收其中。


    蕭承宣實在摸不透慶帝的棋風,隻好自慚形穢:“君父智謀萬丈深,皇兒自愧不如。”


    慶帝笑到:“這局,皇兒輸了。”


    此話明著舉棋局,卻也在分析著中秋晚宴上的一切。


    蕭承宣懂了君父想來已經猜到藺寬身後的做局人是自己,立馬提著衣擺,鋪平在地,朝著君父認錯:“君父,兒臣知錯,今夜是我莽撞行動了。”


    慶帝手掌隨意撥弄著手中被吞下的白棋,目光寸步不移剛剛所下的棋盤,自嘲道:“孤剛剛也如這白棋一般,自覺有著大好之勢,得意之時卻一棋被將。蕭璟雲看似走近了思路,實則實實虛虛。先是隱著糧冊一事一言不發,讓證人接連舉薦對自己不利的證物,後趁我們乘勝追擊之時,一下推翻,搖擺人心。孤今日已經在宮女鳶兒和玉佩上接連失了好處,若再窮追黑棋不放,定會招人非議。”


    “這正是蕭璟雲的陰險之處。先讓眾人對他起疑,後清正自身罪名,又接著人心輕定冤假自悔之時,再用一計為清奸臣不惜以身犯險的苦肉計加深自己在眾人麵前聖賢無私的形象,更加穩固地位。”


    “如此下來,孤不如這棋中白棋一樣成了甕中捉鱉了嗎?”


    蕭承宣眼睛隱隱有了些殺意:“那我們就拿蕭璟雲沒有辦法了嗎?”


    慶帝忽得笑出了聲,伸手扶起蕭承宣,將手心之上的黑棋放在蕭承宣的手心之上,合攏他的五指:“所以孤也從蕭璟雲的棋風中學了一手,實實虛虛,運籌帷幄。”


    他的話語悠長,似曆經滄桑:“先識局,再破局,最後掌局,切不可在逞這一時之勇。”


    滿朝文武百官最會攀炎附勢,太子黨羽根基龐大,如古樹樹根盤根錯、交互交織,若靠他的一人之力打壓,反倒會讓他們更加同仇敵愾、一致對外。唯有,讓他們內部開始逐步瓦解。


    這第一步,就應該對症下藥,直擊痛點,蕭璟雲。而這婚事,也將會是蕭璟雲落敗的第一步。


    慶帝走到窗前,推開那扇軒窗,寒風凜冽:“這婚事便是我讓他跌入是非深淵的第一步,隻要邁出這一步,便會萬劫不複。”


    蕭承宣:“君父,請恕兒臣愚笨猜不透君父的用意?為何指婚蕭璟雲和那個名叫清黎的女子?若要做局,安排自己的人嫁進東宮豈不是更方便?”


    慶帝披頭散發,龍袍鬆鬆垮垮搭在身上,半露麥色線條,總免不了要帶幾分疏狂的味:“皇兒,沒看出此女子的身份嗎?”


    蕭承宣錯愕:“不是貴妃娘娘特意前往白術部落特意招來卜卦的一位祭司嗎?”


    慶帝笑著擺了擺手:“孤見她的第一麵就知道她來自南陵,因為她和那個人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俗世一切的眼神。”


    他又喃喃對著自己說道:“大晟百姓稱讚白術卜算,卻永不會接受南陵巫蠱之術。他蕭璟雲若被世人知道娶了一位通陰術、好蠱毒的巫女,又會招來何種非議?”


    百官眼中蕭璟雲一直如有神性,清風霽月,禮賢下士。而要做好他人眼中一個完美無瑕的聖人難如登天,一生的所言所行都要恪守半分,符合眾人的期待,就不可有一絲錯處。一旦沾染汙點,就會在人言口口相傳之間被無限放大,即使清廉,也終將會在這在世間最終墜入泥潭。


    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蕭承宣微微一笑,躬身行禮謝過慶帝。


    在汪懷言的恭送下,蕭承宣踏著信步退出了昭陽殿,餘光往回廊拐角的幽暗處一瞄,一直在角落伺機以待的暗衛秋縉立馬神不知鬼不覺地閃現在他身後,低聲詢問殿下有何吩咐。


    蕭承宣身姿英挺,眉眼不抬:“待太子殿下成婚之後,記得幫我準備一份大禮。”他掏出一張撒著金箔的宣紙,丟在暗衛手裏:“切記交到禮司那老古董們手中,且等好戲開場。”


    第21章 月下私會


    月影如鉤,夜色沉重多了一絲清幽和露重。月光清灑在鵝卵石子路上,竹葉之聲灑灑為此夜的鬧劇做著最後的絕唱。


    中秋宴散去,清黎四處尋找著蕭璟雲的去向,一路跟隨到幽深的竹徑通幽處,手裏提著宮燈和這清冷的月光相融,映著她纖瘦的身姿,清如灑如洗。


    走到岔路,看見蕭璟雲一人和剛剛宮中的鳶兒說了些什麽,隻見她鳶兒背著行囊跪在地上朝著蕭璟雲磕了幾個響頭,一張小臉哭得粉嫩,泣不成聲,不知說了些什麽,又接連磕了幾個頭。


    蕭璟雲彎身將她扶起,如雪發帶從肩後隨著高束起的一股墨發灑落在肩前,聲音溫潤:“是我該謝你,我知道你聽到了我在軒庭前和傅簡所言。璟雲在此謝過,可鳶兒你卻冒著欺君之罪幫我渡過此關。”


    鳶兒哽咽著喉嚨,眼淚在卷長的羽睫輕顫:“殿下可能並不記得奴婢,可奴婢永遠記得在長春宮前奴婢被淑美人刁難,隨意抽鞭子泄憤。奴婢自知自己地位卑微,隻能靠著主子們的臉色在手下討生活,是殿下巧妙替我解圍,並告訴尊重和身份應該是由奴婢自己賦予自己的,並不是由著世俗和人言決定。”


    “奴婢讀不得聖賢書,隻知道殿下是這世上唯一的聖人。所以,奴婢根本沒去想殿下為何要查觀山案,也不顧是否霍將軍是否是罪臣,奴婢隻希望能幫到殿下。”


    “如今奴婢和小凳子若還在宮中隻怕會又拖累了殿下,隻好出宮,尋一個僻靜之地和他安生過完餘生。”


    說罷,鳶兒一頭磕在地上,重重的悶聲,說著最後的告別。旋即,背起行囊一路三回頭地轉身離去,消失在隱蔽的叢林盡頭。


    萬物寂靜,他的聲音寂靜:“偷窺乃是小人行徑。”


    清黎撇了撇嘴,擦身而過帶著些晨露的竹葉,提燈走向他。


    她故意打趣道:“殿下,剛剛跟那位名叫鳶兒的女子說什麽?月下私會,不守禮製。殿下多次婉拒我,嘴上說著無心情愛,背地卻在背著我處處留情。”


    “如今看來殿下被迫跟我成婚倒是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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