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雲看?向清黎:“我怎未聽過你還有長姊?”


    清黎回懟:“殿下很了解我嗎?”


    “清黎,你消停些。今夜還有正事,可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時候。”謝必安拉住清黎,掐指估算起了時辰:“七陰之時將至,該各就各位了。”


    此夜,無月無星,無風,隻有小?雨微幕。


    清黎將蕭璟雲還有謝必安怕派去殿門外守著?宮殿,不許任何人闖入。


    殿內,清黎吹滅所有紅燭,牽著?曹易煙來?到陣法的中?間。明?明?是無風之時,可四處懸掛著?黃帆已經被吹地飄搖,旌旗上的玄學墨字也?逐漸轉為暗紅,仿佛是用鮮血所寫。


    清黎明?眸最璨,可如今死水無微瀾,深不見底,平靜的可怕。


    她將最後一隻燃著?的紅燭舉至胸前?,凝神問著?曹易煙:“貴妃娘娘,生人最忌諱與亡靈相見。若違此令,必遭禍事,聽我此言,你還執意要求這一麵嗎?”


    柔和的聲線在此刻卻陡然?低到最末,聽得曹易煙是膽戰心驚,一股陰寒頓時衝入體內。


    曹易煙努力平複自己急速狂跳的心跳,撫著?胸口:“隻要能?再見他一麵,無論付出?什麽?,我都願意。”


    “清黎,開始吧。”


    清黎微微一笑,吹滅手裏?的火燭。屋內陷入昏暗,隻剩五角正在燃燒的白?燭。


    清黎脫去自己的外袍,雙手虔誠地舉著?紅燭,圍著?曹貴妃一圈圈打轉,裙尾的薄紗好幾次要覆在火燭之上,差點燃起。


    朱唇輕念:


    “曹易煙,闔上雙眼。”


    “生人絕不可以?親眼見到亡魂,所以?我擬了另一條方法,另辟蹊徑。”


    “你隻需要記住,招魂一旦開始,無論發生什麽?絕對不可以?睜眼!絕不可以?!”


    曹易煙點頭,清黎用一條黑布裹住她的雙眼。


    紅燭泣血,清黎將火燭燃燒後的蠟油全部倒在自己的掌心之上,掌心一陣灼燒的刺痛,痛得她緊皺起了黛眉。她走到寢宮角,來?到宋清衍的冰棺前?,用手心的蠟油一字一句寫下古來?的梵文,一撇一捺,重疊有度。


    清黎一把推開棺蓋,將二人的定情信物放在宋清衍的額前?。


    隨著?清黎不斷哼著?歸曲,空氣中?的血腥之氣愈來?愈濃。清黎明?明?在唱,可在這漆黑的夜裏?聽不到一點聲響,因為是唱給這寢宮之中?唯一的死人。


    宋清衍胸上腐爛的傷口正在肉眼可見飛速的愈合,蒼白?的身體也?漸漸恢複至暖色,接著?他的睫毛開始輕輕煽動,連帶著?臉上的肌肉也?開始抽動,手指腳趾不停地在扣著?棺,接著?他如夢魘一般地睜開眼睛,端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翻轉自己的雙手,然?後摸著?自己的臉頰,感受著?這久久未觸到實感。他轉頭看?到清黎時,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正欲開口詢問,卻被清黎一巴掌堵住嘴巴。


    清黎示意他啞口:亡魂不能?在人間留任何一口氣,否則從此以?後你非人非鬼,也?不是魑魅魍魎。


    曹易煙還在焦急地等待中?,聽不見清黎說的話,也?更不知道宋清衍已經醒了。


    清黎指向地上五角的白?燭:蠟燭燃盡時,你將會重回忘川,抓緊時間。


    宋清衍順著?清黎的指間方向望去,空無一物,卻聽到清黎又說:走入陣法,有人已經等了你十年之久。


    他心中?已有感應,不禁紅了眼眶。


    ~


    謝必安倚靠著?欄杆,打量著?站在庭中?的蕭璟雲,不由得心中?有些暗暗為清黎感到高興。從他的角度望去,長眉微挑,眉骨深刻,蕭璟雲雖然?氣質偏冷,但?渾身上線散發著?一種不同於其他上清仙官的清廉端正之感,就像不受淤泥侵染的佛蓮。


    謝必安平時也?算是個話癆,可是單獨和神君轉世的蕭璟雲相處,總還是有些緊張。若是貿然?搭話,仿佛有種陰府小?人攀高枝的阿諛奉承感,所以?索性耐著?性子,閉口不言。


    這漫長的時間,蕭璟雲就一直靜靜地守在此處。


    他是耐得住,可謝必安如清黎一樣一刻安生就如換身上下有著?螞蟻亂爬,好在蕭璟雲終於開口:“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謝必安直起身子,捏著?聲線:“清..白??民女叫清白?。”


    僅一句,蕭璟雲便又不說話了,謝必安也?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瞎取的名字雷到他了。怪自己沒有準備,著?急之下光想去自己白?無常的名頭了,所以?瞎謅了清白?這個名字。


    謝必安雙手枕在腦後,一腳翹在另一腳上,望著?無星無夜的天空,心中?隱隱伸出?不好的預感。


    本以?為和二人之間的話題就此沉寂於大海時,聽見蕭璟雲又問他:“清黎...清黎身上的燒傷從何而來??”


    謝必安反問道:“民女還以?為殿下還在懷疑我是否真的為清黎的長姊呢?”


    蕭璟雲冷鋒淡淡一掃謝必安如此‘隨意’的躺姿,和清黎行?徑一模一樣。


    “先前?曾有疑慮,現在沒了。”


    謝必安笑了笑:“殿下很在意清黎身上的燒傷嗎?”


    “我想知道何人所為?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不過是胞妹小?時候不小?心被正燒開的爐水給燙了一下,沒有那麽?複雜。”


    蕭璟雲淡淡回道:“不願告訴我?”


    “可事實就是這樣,不必深究,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了一個故事。”謝必安張開五指伸向空中?,緩緩道來?。


    “就給殿下講個發生在很久以?前?南陵流傳的故事吧,有點故弄玄虛。有個女孩一出?生,父母就意外身亡。接著?女孩漸漸長大,被發現與周圍人不太一樣,她總是能?看?見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明?明?河中?無魚,可唯有她能?看?見。村裏?人原先隻當她是在說胡話。可是隨著?女孩說出?來?的胡話越來?越多,村民開始害怕這個怪人,經常驅打她,故意不給她飯吃,想讓她餓死。”


    “女孩發現自己有時候能?看?到死去的娘親還在睡在她家裏?的蹋上,隻不過摸不著?,她將此事說給村裏?人聽,可無人相信,反倒更加害怕這個女孩。恐慌之下,他們把她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窖裏?。在這個地窖之中?,她看?見了一同和她困在一起的老伯,不同的是,那位老伯已經困在這個地窖裏?整整十年。她費了好大的勁才逃出?地窖,她準備帶老伯一起離開這個地方,可無論怎麽?拉都拉不起老伯。”


    “她想著?是不是自己力氣太小?,於是苦苦求來?了很多人一起去合力救那位老伯。村民受不了她的糾纏,就陪著?她一起去了,可打開地窖空無一人。女孩還不信,親自下去查看?,結果在草席之下發現了一堆森森的白?骨。這時女孩才發現,原來?先前?看?見的老伯不是活人。”


    蕭璟雲鴉羽長睫投下淡淡的暗影,低聲問道:“然?後呢?”


    謝必安腦袋稍稍一偏,笑了:“殿下這是真的要把這故弄玄虛的事情聽完了?”


    蕭璟雲頷首。


    謝必安繼續抬頭望著?月色:“村民惶恐,立馬就去報了官,沒想到這具白?骨正曾是這鎮上最有名的財主。接著?又是一頓暗無天日?的日?子,縣令為了了結這樁懸案就把此罪安在了口口聲聲說見過財主、又找出?屍骨的女孩身上,屈打成招,最後賜她一杯鴆酒。誰料女孩求生欲望很強,毒藥毒不死。縣令又想起村民所說的怪事,認定了她是個巫女。”


    “殿下可知古書曾記載,若是巫女,可是輕易殺不死的。唯有...”


    蕭璟雲:“火焚?”


    謝必安點頭:“唯有火焚。”


    “所以?女孩死在了眾目睽睽的火焚之下,所有村民就這麽?看?著?她活活被燒死。”


    蕭璟雲神色又幽深了幾分,比這夜色還要寒涼,疑聲:“死了?”


    謝必安點頭:“死了。不過還有後續,聽說女孩受仙君點化,得道成仙了。”


    突然?陰風陣陣,月光穿透層層黑雲照射下來?,時隱時現,皎潔的月光傾灑人間,在那清波的月光底下,依稀站著?一個人影,手上拿著?長長的卷軸,飄在空中?...


    謝必安一下子站起來?,聲音極其微小?,說與自己聽:“說來?好巧,正說著?,那位仙君就來?了...”


    [1]《十八泥犁經》的十八層地獄,是以?受罪時間的長短與罪刑等級輕重而排列。每一地獄比前?一地獄,增苦二十倍,增壽一倍。


    按著?順序:泥犁地獄、刀山地獄、沸沙地獄、沸屎地獄等。


    第六層:銅柱地獄,故意縱火或為毀滅罪證,報複,放火害命者,死後打入銅柱地獄。


    第32章 我是扶桑?同藏櫃中


    月黑風高夜, 兩道白影在月下穿梭,上上下下, 快如閃電,刀劍交錯的閃光在空中亮起。


    司命在雲霄中飛奔,又忽得轉身驅動咒語,手中的卷軸頓時身長數十尺飛向謝必安,將他的腰身一圈圈裹緊,動彈不得。


    謝必安的眼瞳裏閃著妖異的紅光,再度化身為?白無常,五指長出利爪,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束縛在身上的卷軸全部碾成粉末。


    司命一向溫和的臉如今也顯出凶相:“白無常, 你為?何?也在凡間?”


    謝必安變出鬼哭棒, 嘴角彎出如月牙一般的弧度:“我若不來, 怎麽阻止你帶回?清黎。”


    “一個不祥的陰官不在地府當差,反在凡間, 若是我將此事稟告給玄樂仙君, 恐怕連閻王都救不你。本仙在這裏最後一次規勸你,要是你識趣讓道,此事便不予計較。”


    “司命仙君也與清黎相識數百年,真?的忍心殺了她了嗎?”


    司命被戳中心思, 有些氣怒:“清黎又不是人,是仙!不過?就是凡人的軀體死了罷了, 有什麽好在意的?唯有這一個方?法, 她才能回?到忘川。”


    謝必安:“所以你真?的忍心殺了她?”


    司命不與他多辯駁,手中的筆也化成長劍向司命刺去, 馴如閃電,刀尾的劍氣如銀龍劃破長劍。


    謝必安回?身隔擋, 迅速躲閃,但招式皆被壓在司命刀刀致命的攻勢之下。幾個回?合下來,他感到有些乏力,又突然被司命巧妙地察覺破綻,以必殺之招將他的手腕劃出一道口子?。


    無盡的黑暗之中,血液順著手臂緩緩地滴落在地上。


    他深吸一口氣:“怪不得清黎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一個執筆的仙君,也非武神出身,功法竟這般高深,怎麽還自願百年當著上清的小仙官?”


    司命眼?中的殺氣隨之彌漫開來,將劍指在謝必安的脖頸:“看在清黎的份上,本仙不殺你。”


    “白無常你要記住,清黎本來就是由?本仙點化才得以成仙的,她無盡的性命是本仙給她的。本仙今日就算取了她的性命,那又如何?,就當清黎還我了我的恩情。”


    謝必安笑了,向著腳下望著小如芝麻的雲台殿,又一臉壞笑地看向司命:“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清黎真?的是由?你點化成仙的嗎?”


    司命頭?痛不已,以手扶著額。腦海中隱約浮現?大火之中清黎淒慘的叫聲,還有那一雙憤怒之中又含著悲切的眼?神,那隻已經燒成焦黑的手扒著他的衣袍死死不放,隻因他是她最後一個救命稻草。


    清黎哭泣著,快要氣絕:仙君,可否助我?


    自己又是怎麽做的呢...


    謝必安額角青筋暴起:“清黎若是死前受你點化成仙,現?在身上又怎會留下那大片大片被燒死的疤痕!這足以說?明,清黎是活活被燒死後才修成正道,飛升上清天界的!這份虛假的恩情,你還要瞞她幾時?”


    司命十指伸進自己的墨發之中,頭?痛不已:“胡說?!你胡說?!清黎死於眾人的偏見、無知、憎恨之中,她若是到了忘川,遲早會化身為?第二個怨靈!”


    “是本仙點化了她!沒有本仙,悟不了天道!”


    謝必安趁司命疏忽之時,伸出五指抓向司命胸膛,口中憤懣:“你就別人恩人自稱了,清黎根本不欠你恩情!你又有什麽理由?今日取走她的性命?”


    司命躲閃不及,猩紅的鮮血煙出純白的衣衫,在胸壁上留下五指抓痕。他被謝必安的話語激怒到了極致,心火如怒海一般要吞噬這一切,快要將他的理智全部淹沒。


    謝必安與他刀劍相向,來來回?回?,不死不休。司命一邊回?擊,一邊笑著朝著雲台殿揮去一道符紙,道:“你以為?今日就本仙一人來了此處嗎?今日要殺清黎的人可不是本仙。”


    雲台殿上方?黑霧彌漫,久久不散,還有一團詭異的黑氣直直衝入殿內。


    謝必安心裏一驚:“司命仙君,你何?時跟黑無常絞在了一起?”


    司命抬眸冷盯著:“清黎此夜必須死!也必須回?忘川!”


    ~


    殿內,紅燭搖曳,兩位有情人相擁在一起。隻不過?一位是陽壽未盡的活人,一位是早已逝去的副將,二人此夜打破了人倫法則,隻顧著眼?前人。


    曹易煙雖以黑布裹住雙眼?,卻也能感受到那雙落在他腰間的手如此有力,拽著她的手臂,將她輕輕攬入懷中,自己的頸窩觸到他的下頜。不在溫暖,帶著絲絲的冷意,卻又熟悉。


    清黎索性席地而?坐,隻恨自己沒有隨手備著一包瓜子?,隻能在這裏幹看著這一出苦情戲碼,好些無趣。


    忽然有一道人影忽然蓋上了她的視線,視線之內看見一副栩栩如生的山水墨畫,那是蕭璟雲今日所穿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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