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碧波蕩漾,近處...


    她低眉垂眼往下瞧,水麵還零零碎碎泛著漣漪,霧氣朦朧。


    朦朧了嫣紅底的大繡袍早已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在她纖細腰間顯出白色的?抱腹。


    也朦朧了二人在落池後緊密貼合的?身影,和扶桑紅絲滴血的?耳垂。


    扶桑早知?道清黎最擅長用此?動人姿容撩撥他..可他總是防無?所防,明明前世所有的?起承轉折都?是由清黎一人來?決定?的?,他在二人之間永處於被動之地,就連結束也是由她一口否決一切。


    清黎沉默了須臾, 也未曾想?過再次見麵會落得如此?尷尬的?場景。


    見自己衣袍大?濕, 顯露半晌春色, 羞意也在臉上浮了半分。


    她急忙合攏濕透的?對襟,再如何拉扯, 也始終浸出銀色抱腹。


    扶桑看著清黎笨拙地端坐在自己的?腿上, 毫無?避諱地當著他的?麵調整著衣衫,見素白三指撚著衣帶,緩緩拉至一角,韶華春色隱在煙發之下, 若隱若現。


    蓄意勾引。


    他輕蹙著眉頭並側過臉...


    又是這般美人計,又想?意圖以色.欲之念來?撩撥, 往往運用此?法?便是心中有事相求, 多半不是為了自己而來?。


    他沉默須臾,心中噌到毫無?新意。


    他學的?是三清之法?, 講的?是冰寒千古,萬物尤靜。、修的?是心神合一, 氣宜相隨,相間若餘,萬變不驚,更是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的?教誨。


    她憑什麽還能認為用這毫無?新意的?美人計就能輕鬆拿捏修身大?道的?神君?


    扶桑是這般勸導自己,可掌心、身軀都?熾熱非凡,此?計雖毫無?新意,奈何是清黎用,就百試百靈。


    他隻能怪仙泉太熱,連帶著渡上他的?臉頰燥紅。


    終於,他忍不出出聲?。


    “你就是這般參拜本君的?嗎?”


    扶桑的?氣息微微有點急促,餘燥在心中未消,可道出的?音色卻如此?涼薄。


    “起來?。”


    “小仙知?罪....小仙該死...”


    清黎經他冷然提醒才覺坐在了誰人之身上,她趕忙起身,杏眸盈盈,一口一個躬身禮著歉意。可是扶桑渾然不理,隻是信手闊步地踏著玉階走出瑤池,執起歸塵疊在池邊的?素白衣袍,正欲穿上,卻又一頓。


    與此?同時,清黎的?話被堵住半口,頭被大?袖錦衣遮地完完全?全?,再也看不清周遭。


    隻聽?扶桑冷冷一句:“擅闖瑤池,衣衫不整,德行有失,輕視天?規,還不穿上。”


    清黎在不知?不覺之間已被列下三條重罪,心中有些悵然,之前麵對蕭璟雲還可以與他唇槍舌劍、巧言令色,可麵對三界至尊,她隻有默默認下的?份,不停地說著小仙該死。


    猙來?回在瑤池岸上低吼,勇猛無?敵,上清也鮮有仙官能製服他。可縱使?是曾叱吒上清的?上古凶獸也有弱點,不怕天?、不怕地,唯獨怕水和扶桑。清黎身在瑤池,它也隻能裝腔作勢在岸上嚇唬:“確實該死!戲弄上古凶獸,犯上神君,其心可誅,該受天?罰,灰飛煙滅!”


    說罷,毛絨五尾衝上天?際,眉翼劃出琉璃異彩,嚇得剛綁上腰上活結的?清黎手指一僵,衣帶又再一次散開。


    猙怒吼的?音波還在掀動著四處平靜的?水麵,可下一瞬卻被巨大?的?落水聲?給遮蓋過去,接連響起猙拚死在水中撲騰的?水花聲?,劃出的?浪花太大?,不停地一簇一簇嗆在清黎臉上。


    清黎被滋地睜不開眼睛,她不知?怎麽剛剛還在威風嗬斥她的?猙現如此?狼狽地在水中掙紮。來?不及細究,她才不要跟這唬的?凶獸呆在一處,緊接著上了瑤池。發絲、鎖間垂落的?水珠滴滴答答被她抖落在螢草地上,渾身濕漉漉的?,可是外批的?衣袍卻神奇地未粘上一滴霧氣和水珠,暖和如春。


    她爬上了岸,回眸望去,巨大?的?黃褐虎身在水中撲騰不已,五根尾巴也無?助地敲打著瑤池,可憐的?虎口在無?數次掙紮時才能勉強露出水麵妄圖吸一口靈氣渡入肺腑,奈何自作孽,一口靈氣都?未吸入,灌進虎嘴的?全?是尾巴和身體?撲出的?水光。


    清黎樂得咯咯捂嘴。


    猙:“你這小仙愣著幹什麽,還不快點幫助本大?爺上去。不然,信不信本大?爺啃了你的?仙骨,連個全?屍都?不給你留。”


    扶桑冷聲?製止正欲動身的?清黎,霜色浮現:“冥頑不靈。”


    扶桑一出聲?,猙便顫栗不止,連掙紮都?被嚇得忘了,它才憶起自己剛剛是被扶桑一袖子拂落水的?,也不知?犯了什麽錯,就被冷不丁受了責罰。


    清黎隔岸觀火,算是看明白了,這上古凶獸比起怕水,更怕扶桑。


    瑤池水不停地灌著猙口,它含糊不清地問扶桑:“請神君明示,猙有何錯?”


    “起殺念。”


    猙委屈巴巴:“隻不過是嘴上說說,難道氣頭之上的?言語犯禁也算嗎?”


    “算。”


    扶桑言語沒有絲毫如容情。


    猙自知?辯駁無?望,心中很是氣憤。自己挨著神君的?一頓罰全?拜那個小仙所賜,原本自己在瑤池外可以輕而易舉一口了結了清黎,可這廝非要說些故弄玄虛的?話,讓自己一時懵了,錯放了她進來?,還慘遭落罰。


    今日落罰,定?也要拉此?害人的?小仙一同落水。


    “可這小仙冒犯君上,其罪當誅,才至我生氣,險起殺念。”


    它吼地極為大?聲?,堅信此?言一出,君上必要降罪於那位小仙:“她竟然大?放厥詞,說君上是她的?夫婿!誰都?知?君上修的?是三清無?情道法?,心中從?無?男女之間的?俗世情愛,怎會娶妻?此?妖女簡直是信口雌黃、汙蔑君上!”


    清黎暗暗叫苦,沒想?到這廝竟然要跟她魚死網破,嚇得趕忙搖手否認。


    眼前之人可是...見第一麵就差點用藤條勒斷她腰的?扶桑,是說他生來?沒有七情也自然無?淚的?扶桑,此?等高高在上、不染俗念的?神君怎能容小人思慕何況癡夢,此?話簡直是汙泥來?賴上白蓮,妥妥的?汙蔑,妥妥的?羞辱。


    “夫君?”扶桑站在梅蔭下,雙手抱胸,素白衣衫粘上幾瓣落梅,黑發及腰,墨色雙眸難得浮出溫意。


    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是這麽同猙說的??說我是你的?夫君?”


    斑駁梅蔭在他一聲?素白的?衣衫上留下錯落。


    清黎怎敢瞻仰扶桑,早已不假思索地直接跪在地上,熱淚蓄滿眼眶。


    為求罪不至死,隻好顯得楚楚可憐。


    “不是,不是。”


    “小仙絕無?沒有說過!神君...神君絕絕絕對不可能是小仙的?夫君啊...”


    猙添油加醋:“撒謊。本尊親耳聽?見,若你執意蒙混,別怪本君召喚出往生鏡一探究竟,說與沒說,一看便知?真假。”


    清黎隻能認慫:“小仙為了..保命..就信口胡謅的?,隻為借神君之威讓猙繞過小仙。”


    甚至還怕扶桑不信,特意在皓腕在耳邊起勢:“就是三界的?男人都?死光了,神君也絕不可能是小仙的?夫君啊!再說,小仙是曾有過一位夫君,隻是他運氣不好,早已仙逝。”


    扶桑聞言轉身就走,大?步闊風。


    清黎連忙小跑追上扶桑,可二人之間總是不鹹不淡地恒定?著一段距離,不遠也不近,就當清黎以為快要追上之時,眼前的?身影一晃拉開步子,但清黎累得氣喘籲籲快追不上的?時候,待她再抬頭一瞧,距離竟在不知?不覺之間漸漸收攏。


    “神君,小仙這次來?是有事相求!”


    清黎喘著大?氣,一身紅妝賽過十裏桃花:“神君,您隻是不記得凡塵事,那曆劫之前的?事情應該記得!神君可否還記得一位明叫月黎的?女子?她曾爬上清陽峰哀求過神君,求您在凡間為月老洗冤?”


    扶桑不答,轉而拐進梅林。


    “神君是最後一個見到月黎的?女子,還往神君告知?她到底有沒有死?”


    清黎見距離愈發拉開,若是錯過此?次機會,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見上一麵求得答案。


    “神君您不知?道,小仙為了見你吃了多少苦...掃大?殿、差點一口被猙吃掉....”她語帶哭腔:“小仙好苦啊..神君要是不告訴我..小仙就一頭撞死在這顆桃樹上..”


    扶桑腳步一頓,清黎差點撞在他的?背上。


    “月黎?”


    清黎見扶桑有意詳談,杏眸冷不丁落下兩滴眼淚,恰好落在她的?繡鞋之上:“月黎曾是這世界上帶我唯一好的?人,可惜當時是我不懂事,我因為一些事情與她生冤。她待我這般好,我都?沒來?及叫她一身阿姐,所以還忘神君告知?,希望小仙還能有就會再見到阿姐。”


    “你是為了月黎才來?找本尊的??”


    清黎輕輕啜泣,似貓兒般楚楚可憐。


    扶桑聽?著聲?,便心中已軟了一大?半,不再執念於答案。


    “沒死。”


    “月黎雖枉顧天?規,可她半身不全?一路從?忘川苦求至清陽峰,罪已還清,本君有理由保她一條命。”


    話音旁落。


    清黎慘白的?臉上已經眉目舒朗,鬼使?神差之下她竟抓住了扶桑的?衣袖。


    情之所動,讓她恨不已想?要抱住扶桑。可念及身份懸殊,加之眼前之人並非蕭璟雲,讓她心中生卻,明白二人之間有著無?法?逾越的?天?溝,下意識隻敢小心翼翼抓住扶桑的?衣袖:“謝謝你,扶桑。”


    “那月黎在哪?”


    “清黎。”


    還未等到答案,急促之聲?不合時宜地繞了二人的?私會,落梅隨風一卷,解蠡站在廊下入二人之眼。清黎趕緊收回自己越禮的?皓腕,未看到扶桑眸底閃過的?失落之色。


    解蠡本在司命殿修著凡人命簿,殿下突然飛入仙鶴通傳司命相赴瑤池,說是神君有要事相傷。自扶桑飛升之後,他和神君之間已經再無?交集,今日不知?為何得到幸昭?


    原先搖搖欲墜的?心,在見到清黎安然無?事的?一刻,喜地連一向固守的?禮法?也望了,快步迎了上去:“清黎,你沒事?太好了!”


    還以為她會一直被困在刀鋸地獄受著酷刑。


    就差一尺距離就可以抓住清黎之時,突然渾身酸軟無?力,使?不上任何力道,雙膝重重地跌在地上,雙掌仿佛是被無?形的?藤蔓固在地上,身軀恭呈跪拜大?禮。


    扶桑冷眼看著解蠡:“司命,忘了體?統?什麽時候見到本君,可以不行跪禮了?”


    扶桑自降世以來?受過眾仙三跪九叩的?大?禮,便再無?要求諸仙行過如此?大?禮。清黎甚至聽?過容璿仙子讚過神君氣度,一位仙娥無?意在玉清塔中灑掃中巧遇在閣中翻閱上古秘籍的?扶桑,不知?當下是否太過於意外和驚嚇,仙娥竟然一時忘了行跪禮,甚至來?手中的?簸箕都?握不穩,倒在了青台上。


    聲?響不大?,在這空寂的?閣中卻尤為響亮,隻見扶桑隻是冷冷抬眸掃了一眼呆站在遠處的?灑掃仙娥,一眼後,再次回歸於手中的?書卷之上。那位仙娥也是反映呆到了極致,就在神君麵前傻站了一炷香的?時間,從?未行禮,連聲?悔罪也沒明說,直至扶桑走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職。


    談及此?事,容璿仙子誇扶桑不講虛理,看似冷言冷臉,可甚少有人學到他心中的?眾生平等。


    可今日,清黎都?有點不太認識眼前之人了,不像熟知?的?蕭璟雲,也不像眾人口中的?神君,也不是之前初見的?扶桑....


    解蠡口中腥甜無?比,咬著牙關,垂頭朝地:“神君恕罪,一時欣喜見到了舊人,忘了天?規。”


    扶桑一腳邁在在他的?雙掌之間,俯下身軀,居高臨下地說道:“九叩。”


    第64章 露餡


    扶桑一句九叩如淩遲寒刃架在解蠡的脖子旁, 讓他感到了此生莫大的羞辱和人格的侵犯。羞辱之餘,心中的不屈讓他全身血液在快速沸騰, 可?天權之下,也隻能逼迫著自己高揚的頭顱狠狠地栽入塵土裏,在扶桑麵前俯首、稱臣,認下那不可?逾矩的鴻溝。


    他是神,而自己隻是仙。


    觸到?濕潤塵土的那一刻,解蠡的心倏然一陣顫栗,落泥染上他潔白的額間和鼻尖,微涼的觸感在有意無意地提醒著自己,他, 解蠡, 亦或是人脈口中的司命仙君, 始終是一個卑賤之人,就如他苟且的出生一般, 得?道仙途也隻不過是因仙樂那日心情大悅隨手的點化, 罷了。


    自己終不過是那些高人揮之即來,招之即去的玩物。


    第一磕,他極為沉悶地磕在塵泥裏。


    接下來幾?翻叩首,攜著天道不公的憤怒, 每一重磕都像把自己全身?的骨血全部?砸在扶桑的腳旁、融入大地,那般瘋狂, 那般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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