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才點頭,“是上個月末的事,寧家夫人拜訪之後,三娘子便病了,燒了一整日,後來又躺了五六天,才慢慢好了。”


    寧夫人前腳登門拜訪,三娘子後腳便病倒。


    怎麽看,怎麽覺得三娘子不同意這樁婚事。


    顧誠因望著手中折斷的扇柄,許久後,才再次開口:“明日代我傳句話,我要見三娘。”


    青才驀地一驚,困意全無,“郎君是要……要做什麽?”


    顧誠因低道:“若她歡喜,我必祝福,若她不願,我亦不會坐之不理。”


    第二日,珍珠來送東西,她沒有進屋,將東西擱在院裏的圓桌上,正要離開,青才忙將她叫住。


    見他吞吞吐吐,珍珠問道:“怎麽了,可是顧郎君需要什麽東西?”


    “沒有沒有。”青才連連擺手,“是、是我家郎君,他想……他想與三娘子見一麵,勞煩你回去帶個話。”


    “好。”珍珠沒想那麽多,直接爽快應下,在她眼中,三娘子與寧家三郎情投意合,才是天賜的一對,顧家那郎君,隻是三娘子可憐他罷了。


    不過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珍珠也不例外,青才將她送到院門外,她也朝裏頭看了一眼,小聲問青才,“可知郎君尋我家娘子是要做什麽呢?”


    青才和珍珠已經相熟,平日裏總會背著人聊上幾句,淩雲院的那些事,也都是珍珠與他說的。


    青才便也對珍珠道:“有件事,我家郎君想與三娘子問問清楚。”


    珍珠更加好奇,“什麽事?”


    青才說不出口了,含糊道:“很重要的事,得他們二人見了麵才能說清。”


    珍珠回去將這些話轉述給林溫溫時,林溫溫正在繡荷包,她一麵繡著,一麵問:“有什麽事非得我親自出麵?”


    珍珠偏著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怎麽問青才他都不肯說,就好像是件什麽難以啟齒又萬分重要的事?”


    難以啟齒,萬分重要。


    林溫溫小手一抖,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做賊心虛的人便是如此,因為害怕做過的壞事被發現,所以最容易疑神疑鬼。


    她與顧誠jsg因之間,除了縣主府的那件事以外,還能有什麽難以啟齒,又重要的事?


    林溫溫越想越怕,她將還未繡好的荷包,胡亂往盒中一扔,開始掐手指。


    珍珠沒看到林溫溫的慌亂,隻以為她不想做了,就開始收拾桌子,隨口又問:“三娘,那咱們何時抽空過去一趟?”


    “我不去!”林溫溫脫口而出。


    珍珠愣了一下,回頭看她,才知此刻的林溫溫臉色都白了,“怎麽了三娘,可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那就改日再去?”


    林溫溫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以後都不去了!”


    珍珠納罕,三娘子之前不是總喜歡往流景院跑麽,怎地如今一說要過去,她便是這般害怕模樣。


    林溫溫也意識到自己方才反應過激,努力勻了幾口氣,又喝下半杯水,這才慢慢道:“之前憂心顧表兄安危,再加上可憐他錯過春闈,才、才想著到底是親戚,能幫一把便幫一把。”


    她不敢麵對顧誠因的質問,隻能趕緊尋個正當的理由不再和顧誠因見麵,她一邊喝水,一邊思忖道:“我都快要及笄了,又已經和寧軒阿兄定了親事,不能再想從前一樣,到處亂跑,多少還是要顧忌一些的。”


    對,就是這個原因。


    林溫溫抬眼看向珍珠,“林家這段時間風頭正旺,你不是不清楚,來來往往那麽多人,若是被人看到我溜去流景院,定是要胡言亂語的。”


    從前林溫溫恪守規矩,一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有人說她狐媚勾人,若是讓這些人看到她與顧誠因在一起,指不定要將話傳得多難聽。


    “三娘果真是長大了,思慮周全,比奴婢想得都多。”珍珠說著,又蹙眉道,“那我明日去流景院的時候,和青才說一聲,就說三娘子不方便外出?”


    “對對對,就這樣說!”林溫溫讚許地點點頭,隨即想到了什麽,忙又囑咐道,“你最好也別待太久,說完就趕緊回來。”


    珍珠應是,她以為林溫溫是不想讓旁人看見自己身邊的丫鬟,出入流景院,卻不知林溫溫隻是害怕珍珠與青才聊得多,知道那縣主府的事。


    林溫溫從小記性就差,許多事時間已久,便會忘記,她以為,那件事隨著顧誠因的平安歸來,也會被她漸漸遺忘,卻沒想到,當某一日有人提及,哪怕沒有明說,如今日這樣含沙射影帶一兩句,都會讓她再次想起來。


    林溫溫愁眉苦臉地歎了口氣,心中隻盼望著趕緊出嫁,待她嫁到寧府去,興許就真的能將此事忘了。


    思來想去,林溫溫下了一個決定,她將自己的小私庫打開,從裏麵選了足足一箱東西,將這箱子交給珍珠,讓她明日帶去流景院,目光掃過私庫的書櫃,她又取來一個箱子,將那些她未曾翻看過,卻是出自各類名家之手的書卷,也一本本往裏麵放。


    兩個箱子被她塞得滿滿的,差點都要合不上。


    “你明日將這兩箱東西交給青才,與他說清,日後我們都不會再過去了……”


    林溫溫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珍珠一一記下,第二日她跑了兩趟,累得氣喘籲籲,終是將兩箱東西安安穩穩放到了流景院。


    林溫溫交代的話也一字不差講給了青才。


    “不是三娘子不願見郎君,是三娘子如今不便外出。”


    “日後我們都不會再過來了,三娘子惦記顧郎君身子,便送來這箱東西,留著也好,典賣後抓些養身體的藥,將你家郎君身子務必要養好。”


    “還有這一箱書冊,是三娘送給你家郎君的,望顧郎君莫要灰心,兩年後他必定能夠金榜題名!”


    不用青才轉述,珍珠的聲音並不算小,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真切,表麵是說給青才,實際句句都是在說給窗後的那道身影聽的。


    珍珠走了,青才緩緩回頭,那身影還在窗後,許久未曾挪動。


    青才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堂堂一個七尺兒郎,竟然站在大太陽下酸了鼻根,可三娘和郎君……他們實在是……


    原來話本裏的故事也未必都是假的,這世間當真有這般令人動容的情意。


    從前還隻是猜測,他猜測三娘子對郎君有意,卻也不敢完全篤定,如今看到眼前這兩大箱東西,又聽到那番話,青才已經完全相信,三娘子心裏有郎君。


    而郎君,定也是喜歡三娘子的。


    鼻根的酸意直達眼瞼,青才終是忍不住,轉身回屋中。


    窗後,顧誠因雙眼緊閉,許久後才緩緩睜開,他來到院中,將那兩箱東西蓋好,將那淚眼婆娑的青才叫出來,吩咐他擇小路,將這兩箱東西送回去。


    “她若真心不願在與我往來,直說便可,這些東西不必送,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青才又想哭了,不過還是先聽吩咐辦事,他紅著眼開始搬東西,顧誠因則回到屋中看書,可餘光不論掃到何處,似乎都能看到那個忙碌又興奮的身影。


    那身影還時不時偷偷看他。


    她還以為他不知道,卻沒想她的一顰一笑,皆落入他的眼中。


    顧誠因心口生疼,根本無法讓他集中精力,他取來紙筆,開始抄書,以求靜心,許是力道過大,才剛寫了幾個字,手中竹管筆的筆尖便倏然斷開。


    “顧表兄,我的羊毫筆可是用兔毛做的,特別好用,你試試就知道了。”


    小女娘輕輕柔柔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她誠懇的望著他,將那根上好的羊毫筆捧在他的麵前。


    顧誠因心口又是一痛,似是有隻無形的手,正在用力捏著他的心髒。


    筆尖已斷,他卻沒有停下,用力之大讓那筆杆也斷在掌中,刺破了他的掌心,鮮血落在白紙上,與漆黑的墨點慢慢融合……


    “郎君!”


    院門被一把推開,青才是一路疾跑回來的,他衝進屋,險些被門檻絆個跟頭。


    “郎君!”


    青才又喚顧誠因一聲,幾乎是飛撲到顧誠因身側的,他一手撐著案幾,一手不住在心口順氣。


    “春、春、春闈……”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強讓自己憋住氣,緩了片刻,扯出一個既興奮又激動的笑容,一字一句道:“春闈作廢了!”


    禦史台的彈劾書,終於在前日遞到了皇上麵前。


    所彈劾之人,常寧公主與吏部尚書。


    所彈劾之事,科舉舞弊。


    這屆春闈前,常寧公主向吏部尚書行賄白銀十二箱,宅院兩座,園林一處,姬妾七人。


    借公主之名,公薦考生十四人,這十四人,全部考中進士,其中一人更是榮得榜眼之位。


    禦史台將證據一一呈於殿前。


    白銀去向,宅院與園林位置,姬妾姓名,還有那公薦的十四人,姓甚名誰,出身何處。


    看到這所謂考中進士的十四人中,有一人來自平康坊的章台街時,皇上再也忍受不住,勃然大怒。


    當場從龍椅上衝到那吏部尚書麵前,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證據確鑿,不容狡辯,皇上對常寧公主也徹底失望,直接下令貶為庶民,從此不得踏足京城半步,而那吏部尚書,所杖一百,全族發配煙瘴之地。


    至於那十四人,為表公允,今年春闈作廢,推至關試日,交由禮部主持重考,皇上親自監考。


    方才青才去還那箱子時,路過大房院後的一處小路,他原本隻是靠著牆想在那裏歇口氣,卻聽牆那邊,傳來幾人說話的聲音。


    青才怕是自己聽錯了,他將東西還給珍珠時,又問了珍珠,珍珠也是這樣說,但他還是不放心,又親自跑出府去。


    “郎君,是真的,是真的啊,那皇榜就貼在路口,我親眼看到的!”


    如今上京街頭,人人都在議論此事,這事已成定局,做不得假。


    “我聽珍珠說,寧家三郎的探花之名也跟著作廢了,方才寧家派人過來,要將婚期推至重考放榜之後,那寧家三郎想要專心備考,等這一次再考中三鼎甲,以三鼎甲的身份來迎娶三娘子。”


    珍珠原本不想和青才說那麽多,可青才當時那般激動的詢問重考之事,她一個沒忍住,多說了幾句。


    一直沉默無聲的顧誠因,慢慢鬆開已經僵硬的手,將那刺入掌心的竹刺一根根拔出,隨後拿起帕子,緩緩擦拭著手中的混合著鮮血的墨跡。


    “的確,她不能受委屈。”顧誠因眼眸微眯,眸中有股說不出的情緒,青才驀地打了個冷顫,這才看到顧誠因手心鮮血直流,而他卻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隻靜靜地說著:“狀元的身份才夠資格。”


    青才有些發懵,支支吾吾道:“三娘子那樣好,的確該配狀元郎的,不過……不過這次是今上親自監考,不知道寧三郎能不能考得狀元……”


    顧誠因沒有說話,隻唇角浮出一絲帶著寒意的笑。


    青才默默又在心裏將顧誠因的話琢磨了一遍,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郎君沒有在說寧家三郎,他是在說他自己!


    青才瞪大雙眼jsg,不可置信地看向顧誠因,“郎君,三娘子已經和……”


    “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變數。”顧誠因聲音沉冷,語氣決絕。


    隻要她一日未成親,便一日可生變,便是她成了親,又何妨?


    作者有話說:


    章台街,是唐朝時期,長安城中有名的歌妓聚居之所。


    推薦一波自己的完結書。


    《啞後》禁欲係侯爺逐漸失控。


    《小病秧》那夢中的惡人真的是他!


    《冷宮婢女升職記》黑蓮花的攻心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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