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又不是沒有猜燈謎的,且不論是花燈還是謎題, 哪個不比這邊強?”


    這一路, 他朝身邊小廝發了不止一次牢騷,隻這次說完後,他忽然頓住,蹙眉朝身後那小桌案看去。


    那小桌案似是坐著一對男女,女子一身鮮紅, 哪怕帶著麵具, 隻露出唇瓣與下巴, 依舊能感受到她的明豔奪目。


    她手中捧著一碗麵繭,停在那裏許久都沒有動,而他身旁的男子, 卻忽然抬手接過她的碗, 幫她吹著麵繭上的熱氣, 開始一勺一勺地喂她吃。


    男子雖也帶著麵具,可他舉止間對女子的寵愛,也是一眼就能讓人看出的。


    盛安民風開化,再加上上元燈會,攜伴出行的男女本就多,在外舉止親密些倒也不是什麽新奇事,隻這對男女,林海不知怎地,總覺得有些異樣。


    他雙眼微眯,眸光在兩人身上細細流轉,很快,那兩人的隨從便有所覺察,直接橫跨兩步,遮住了林海的視線,那隨從麵露凶光,一看便不好惹。


    林海冷嗤,回過頭不再去看。


    可就在這時,他聽到隨從身後傳來了那女子輕咳的聲音,許是吃那麵繭時噎住了jsg。


    林海再次蹙眉,心裏有生出了某種異樣的感覺,隻是這次,他沒有回頭看,視線一直落在對麵的盧芸身上,待那咳嗽聲已經停下片刻,他才又帶著好奇故作不經意地偏頭去看。


    然那小桌案上的男女,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隻留下一個空碗。


    林海的視線正要收回,桌角下不經意地一個亮點,卻倏然闖進了他的餘光。


    林海驀地頓住,這一次他徹底轉過身來,也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走了過去。


    就在女子方才坐過的這邊桌角下,有一個散發著碧藍亮光的小珠子,上麵還有一條紅繩,一看便知是那女子不慎落下的東西。


    林海彎身撿起,抬眼四目尋找,人山人海中,哪裏還有那兩人身影。


    他再度垂眸,剛想細看,盧芸便提著一盞燈朝他跑來,林海連忙握拳,將手負去身後。


    “表兄你在這裏做什麽?”麵繭多是女娘喜歡的食物,表兄向來不喜歡吃,怎麽跑到這麵繭鋪子裏來了,盧芸覺得奇怪。


    林海沒有回答,反而望著她手中花燈麵具不悅,“這是胡人的花燈?”


    盧芸平日裏也瞧不上西市,可前幾日聽聞今年西市有胡人做的花燈,與盛安流行的花燈模樣截然不同,她向來喜歡新奇的玩意兒,這才會在今日拉林海陪她逛西市。


    手中的花燈,便是方才她猜謎贏來的,見林海問她,她便獻寶似的將花燈捧在他眼前,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林海卻肅了神情,不冷不淡道:“不如盛安的。”


    盧芸臉上笑容僵了一瞬,隨後用力將花燈丟到婢女手中,氣道:“表兄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裏,既然不願陪我,那我們回去便是!”


    兩人如今已經換了庚帖,林家也已向盧家下聘,待關試一過,便要成親,林海一直待盧芸很包容,也很少去苛責她,也不知為何,兩人定了婚事後,他卻變得愈發沒有耐心,難道真像話本子說得那樣,男人一旦得到了,就會變得不知珍惜。


    想到這些,盧芸更加氣惱,轉身便要走。


    林海原本巴不得離開,可手裏握著的那小夜明珠,莫名讓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位女子。


    林海長出一口氣,三兩步追了上去,他攔住盧芸,終是斂了脾氣,好聲好氣去哄盧芸,借口因準備關試壓力太大,才忽略了她。


    盧芸也不是真要和他翻臉,很快又笑咪咪提著花燈,和他一起遊逛。


    這次,林海真如他所說,沒有在沉著臉應付盧芸,他也抬眼四處張望,卻不是在欣賞花燈。


    另一邊,林溫溫那碗麵繭雖香甜,卻吃得五味陳雜,也不知顧誠因到底有沒有認出林海,他原本就不是一個輕易將情緒表露出來的人,更何況他還帶著麵具,隻露出一雙眼睛。


    許是她心虛的緣故,總覺得他那眼睛極為陰沉。


    吃完麵繭,顧城因帶她來到另一條街。


    這條街的正中央,有胡人在奏樂,盛安的樂曲悠揚婉轉,胡人樂曲有一股天然的活力,讓人聽了之後忍不住就想跟著跳動。


    很快,便有人聚在中央,隨著音律開始扭動,起初還隻是胡人,後來不論是上京百姓還是那些異國人,皆跟著舞動起來,場麵氛圍愈發濃厚,最後哪裏還分什麽人,男女老少皆沉浸其中。


    林溫溫雖然麵對著人群,可她眸光卻總是來回遊蕩,明顯心思已經不在這裏。


    “去猜燈謎嗎?”顧城因忽然在她耳旁道。


    林溫溫還是忍不住掐了掐手指,強迫自己不要表現的過於異樣,她小口吐氣,搖搖頭道:“我猜不出來。”


    從前便是如此,每次她興高采烈湊上前去,看到那些好看的花燈,恨不能將它們全部帶回家中,可那些燈謎,她卻一個都猜不出來,有時候著急出口,還會惹笑旁人,次數多了,林溫溫便不喜歡再去湊那熱鬧了。


    顧誠因見她回答的是猜不出來,而非不想去,便能猜出些緣由來,於是拉著她便尋了一處猜燈謎的地方。


    這家鋪子門前,圍觀的人很少,不是因為花燈不好看,而是因為他家出的謎題太難,許多人試了許久都答不出,所以人才越來越少。


    有幾個男子猜不出,便嚷嚷掌櫃的玩不起,故意刁難人,那些謎題根本沒有答案。


    掌櫃的大過節也不好與人起怨,隻笑而不語,拿了些糖果招待路人。


    “猜對得花燈,猜錯也有果子吃。”


    林溫溫剛一過來,就聽到掌櫃這樣說,下意識去看那些糖果子,顧誠因卻抬眼問她,喜歡哪個花燈。


    林溫溫這才朝燈上看。


    這家鋪子的花燈的確好看,有些樣式與圖案林溫溫從前根本沒見過,一看那稀奇的模樣,便知是來自異族。


    這是林溫溫第一次在上元節這日來西市,從前在東市,雖也熱鬧非凡,卻不如西市這邊的異族風情重,就像方才的胡旋舞,她也是頭一次看到。


    她抬手指了一個花燈。


    掌櫃抬手將花燈下的謎題摘下,朗聲念出謎麵,很快就有人圍了過來。


    果然,林溫溫根本猜不出來,光聽都聽得一頭霧水。


    可就在她細眉擰起不知所措時,耳旁傳來顧誠因低沉的聲音。


    林溫溫擰眉更深,滿臉困惑,顧誠因卻是朝她點頭,示意她不要擔心,說出來便是。


    猶豫再三,林溫溫終是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曷密多?”


    掌櫃的眼眸發光,立即抬臂鼓掌,他身邊的夥計也揚起木杆,眉開眼笑地將那盞花燈挑下,遞到林溫溫麵前。


    不止林溫溫怔愣,周圍人大都也不知那曷密多是何物。


    掌櫃的笑著捋著胡須,朝眾人解釋道:“小娘子博學多識,竟連室利佛逝國的曷密多都知曉。”


    林溫溫根本沒有聽過這個國家,更不知那曷密多是個什麽東西,可這會兒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過來圍觀,知道終於有人能解開迷題,都用那羨慕又崇拜的眼神朝她看來。


    林溫溫隻好心虛一笑,接過花燈。


    那掌櫃的這下挺直了腰背,與那幾個猜不出還要埋怨他的男子笑辯幾句,緊接著又問林溫溫可要再選一個。


    林溫溫承認自己虛榮,她還想要花燈,也還想聽誇讚,那忐忑不安的心,在這一刻似乎被衝淡了大半。


    她撓撓顧誠因掌心,顧城因意會,也緊了緊她的手,來做回應,那陰沉的眼神好似也跟著變得溫軟了。


    既然想要,那就來一個大的。


    林溫溫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自信,這次直接抬手指那最高處的一盞花燈。


    那花燈有八麵,每一麵都有不同的圖形,每個圖形都由金線縫製,在燈火的跳動下,流光溢彩,分外奪目。


    掌櫃的嘖了一聲,誇她好膽量,取下謎麵,再次揚聲念出,隻四個字,“水著火了。”


    “水著火了?”林溫溫不可置信,又重複一遍。


    掌櫃的笑而不語,隻朝她緩緩點頭,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圍觀人的表情比林溫溫也好不了多少,簡直是一頭霧水。


    林溫溫見顧城因半晌沒有說話,心道糟糕,正打算拉顧城因離開,邊見顧城因微微俯身,不動聲色在她耳旁輕道:“襖教。”


    這一次林溫溫雖然聽不懂,但毫不猶豫,立即揚聲朝那掌櫃道:“襖教!”


    掌櫃的又是一驚,隨後大喜,親自將燈摘下捧給林溫溫,免不了又是對她一通讚美。


    林溫溫何時在這麽多人麵前出過風頭,麵具下的臉頰通紅,拿了那兩個花燈便要離開,顧誠因卻又將她拉住,帶著她一連猜了幾個,毫不意外,幾乎沒有一個能難倒顧誠因。


    那掌櫃的人也豁達,臨走前又包了一把糖果子給林溫溫。


    林溫溫從未得到過這麽多花燈,提都要提不過來了,最後她隻留了那八麵的金線花燈,其他的都讓那幾個隨從提著,隨從們各個虎背熊腰,肩如門寬,手中卻提著精致好看的花燈,莫名添了幾分趣味。


    逛完西市,兩人乘車來到朱雀大街,自然是要看那火樹銀花,許多人都一早就派人過來幫忙占位,顧城因也是如此,甚至天還未黑,就派了人過來,所以他們的位置極為靠前。


    子時一到,那高有八十尺的火樹被倏然點亮,與此同時,不遠處又燃起了爆竹,整個上京夜晚的天空,這一瞬間亮如白晝。


    往年這個時辰,林溫溫已經早早就回林府了,根本不知在這個時候,還會燃放爆竹,且就在那火樹旁邊。


    林溫溫被嚇了一跳,直接撲進顧誠因懷中。


    她細軟的絨毛不經意間在他鋒利的下巴處輕輕剮蹭,一陣癢意順著肌膚直衝進心口,顧城因手臂順勢收緊,將她緊緊攬在身前。


    林溫溫耳畔就貼著他心口的位置,周圍明明那樣喧鬧,又隔著衣裳,她合該聽不見他的心跳才是,卻不知為何,撲通撲通的聲音,還是傳進了她的耳畔。


    她聽到它們從安安穩穩,到jsg肆無忌憚,最後好似火光般灼熱。


    林溫溫連忙從他懷中起身。


    奇怪,那撲通撲通的生意……怎麽似乎還在。


    林溫溫奇怪擰眉。


    可就在這時,眼前明亮耀眼的火樹,許是因為昨日燃過一次,枝幹處有所破損,今日檢查之人有所疏忽,隻燃了片刻,忽然便傳來咯吱一聲。


    火樹倒塌,直朝人群。


    場麵頓時失控,巨大的火樹從中間斷裂,上麵盤繞複雜的枝丫,紛紛解體墜落,由於人群太過密集,便是反應及時的人,也難以尋到空處逃脫。


    很多人都被樹枝砸中,身上染了火光,慘叫連連。


    林溫溫從未這般害怕過,她也根本來不及反應,或者說,由於她們所處的位置太近,樹枝墜落的速度太快,根本容不得他們躲避。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她嚇到雙眼緊閉,隻覺得有人用力拉住她胳膊,她裝進了一個溫暖又結實的懷抱中,隨後一並重重地向地麵倒去。


    林溫溫驚呼一聲,卻發現她竟沒有覺出一絲疼痛,隻聽到耳畔傳來一聲悶哼。


    林溫溫緩緩睜眼,看到環住她的衣袖,便立刻知曉擋在她身後的人是顧城因。


    可他不止替她擋住了落下的樹枝,還害怕摔在地上的時候讓她受傷,在落地的瞬間,用手肘死死撐住,如同一個結實的支架,讓她隻是受到震顫,卻沒有傷及半分。


    顧誠因身後的披風瞬間起火,那痛苦的回憶再度湧上心頭,他仿佛在這個刹那間,又看見了八年前的那場大火。


    少年的悲痛與驚懼,與此刻他的沉穩又冷靜,逐漸融合,最後完全被取代。


    那時的他,沒有能力護住對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此時此刻,他可以。


    他不會再讓重要的人離自己而去,絕不會……


    他輕聲寬慰著懷中之人,一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一手迅速甩掉身上燃火的披風,拉著她避開慌亂的人群,朝黑暗中跑去。


    坐上回府的馬車,林溫溫驚魂未定,顧誠因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還是那般的冷靜沉穩,隻唇瓣有些發白,他握著她的手,一路都在溫聲寬慰她。


    終於回到顧府,林溫溫卻忽然想起一事,拉住顧城因忙問道:“什麽時辰了?你……你可將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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