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月捂著自己的胸口,困惑地接受這種新鮮的情緒。


    薛寧的不安除了來源於對自身的認知不清,還有她口口聲聲的“輕鬆”。


    但真的輕鬆嗎?


    他始終在她身邊看著,並未覺得她有多輕鬆。


    廢去道法時撕心裂肺的痛苦,肯重頭再來的決心,從零開始的認真努力,一日一日披星戴月的修煉,這些都並不輕鬆。


    身處逆境,與多方斡旋,求一刻安穩,這也不輕鬆。


    她也確實受了些鏡湖的益處,在本身便有天賦的前提下,更是脫胎換骨。


    但這也是有代價的。


    代價很快就要來了。


    秦江月閉上眼。


    這件事她隻能靠自己熬過去。


    他什麽都做不了,那就不能看。


    看了便會忍不住想自己到底還有什麽能為她做的。


    鏡湖裏麵,薛寧已經再次沉了下去。


    這次她很久都沒上來。


    她呆呆看著自己胸口處的疤痕,其實穿書這麽久,她並未特別仔細看過原身這具身體。


    雖然臉上四肢都一樣,痣的位置也都一樣,可薛寧還是不好意思看身體的私密處。


    看到這道疤痕,她本能還在想,原身是被殺了嗎?


    或者受過很重的傷?


    在哪來?在思過崖九層嗎?


    可這傷口的位置怎麽那麽熟悉?


    薛寧渾身如通電一般,猛然想起上輩子臨死之前。


    刀插入心髒,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救護車到的時候,直接給她蓋了布便走了。


    那個時候她早已沒有了脈搏。


    她是迷迷糊糊中,不知是意識還是魂魄飄在空中看到的這一幕。


    除了最開始的一瞬,其實也沒有那麽疼,大約是大腦最後一次保護她,剝離了疼痛的感受。


    如果還有得救,應該還是會在一段時間後感覺到疼的。


    確實是沒救了啊。


    這道疤就和刀刺入的位置一模一樣。


    連疤痕的形狀都是那麽熟悉。


    薛寧突然想到變短的頭發,窒息感再次襲來,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


    轉變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是什麽時候變成自己的?


    薛寧再次浮出水麵,想要問秦江月,卻看到他閉眼站在那裏,就知道自己不必問。


    先不說肯定沒有答案,真的問了不就是暴露自己的身份問題嗎?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怎麽想也不能功虧一簣。


    可秦江月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他讓她入水脫衣,真的不是故意借此提醒她嗎?


    很快她就發現,也許不是因為這個。


    因為雷劫劈了下來。


    築基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它是修煉者第一個大境界提升,是基礎部分,聽起來沒那麽難,可如果連築基都不穩固,道法都不曾選好,那就談不上有什麽更好的未來,就像原身一樣。


    薛寧在水中有些站不穩,身上每一寸都因為劈下來的雷而疼痛。


    血水從脈絡裏噴濺而出,她幾乎以為自己要四分五裂了。


    秦江月的聲音在她身心俱粉時傳來:“看漫看視頻在裙一五二耳七五兒吧以你借了鏡湖的力量,如今便要在鏡湖裏成功築基。所有得來的便益,都會被雷劫加倍討回來。”


    薛寧努力睜開眼,看到重影的男人,半晌才艱難地問道:“如果我撐不住呢?”


    秦江月睜開了眼,靜靜看著這裏,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拳,口中語氣卻很淡:“那就死吧。”


    萬事有利有弊,守恒而行。


    鏡湖確實有助於修煉,能幫人脫胎換骨,但安知不是借貸了未來的力量?


    這到底是好事壞事,全看當事人能不能抗得住。


    薛寧腦子裏隻剩下“死”這個字。


    她又想起了刀刺入心髒的感覺。


    暴徒闖入幼兒園,訴說自己過得多麽辛苦,社會多麽不公平,他要報複社會。


    這種人在薛寧看來甚至談不上什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一點都不可憐,他到了這個時候都知道要來找幼兒報複社會,而不是去健身房找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


    這種人隻有可恨。


    撲上去保護孩子的時候她也沒想那麽多,等真的倒下了,起初也不疼,也並未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她那時還能說話,還能看孩子有沒有事,意識開始模糊,也隻覺得自己可能是失血過多要昏迷了,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是孩子和同事們的哭聲告訴了她事實。


    真要死的時候,還是會有“為什麽是我”這樣的感受。


    如今在鏡湖裏,疼痛隻比那個時候更強烈,鋪天蓋地的痛楚,薛寧隻能生生受著,掙脫不得,捆縛其中,她甚至發不出痛呼聲。


    鏡湖水淹沒她的喉鼻,她漸漸沒有力氣站穩,便漂浮起來,口鼻浮出水麵,得來艱難的呼吸。


    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湖水從臉頰滑落,她還在想“為什麽是我”。


    然後她慢慢覺得“是我很好”。


    如果不是她就會是那個孩子,她還那麽小,軟軟的一團抱在懷裏,泛著淡淡的奶香。


    記得那天早上還是她給小姑娘紮的辮子,小姑娘家長事忙,爺爺奶奶隻顧著剛出生的弟弟,送到學校就走人,衣服亂穿,頭發也不給梳。


    薛寧每天早上都會給她梳頭,把衣服給她整理好,實在看不過去,還會給她帶兩件衣服。


    如果不是她死,那就是小朋友了。


    那就覺得“還好是我”。


    至少她已經活了二十幾年,可小姑娘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薛寧好像一點點踩在了地麵上。


    鏡湖突然真的變成了一麵鏡子,薛寧全身赤著,水滴不斷滑落,披散的黑發與潔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她低下頭,看著“鏡麵”裏倒映的自己,發覺自己好像和穿書時更不一樣了。


    她是她自己。


    她沒有在痛苦和不甘中沉淪著再次死去。


    她浮上來,重生了。


    看著“鏡麵”裏的自己,她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道是什麽。


    對曾經的死真正釋然之後,薛寧感覺到脈絡炙熱起來,一點點修複,一顆金色的珠子在丹田裏緩緩凝結。


    這應該就是她的“基”了。


    薛寧仔細看著那顆珠子,竟覺得它好像在朝自己笑。


    其實她的道很普通。


    普通到不值一提。


    無非四個字:好好活著。


    活著本身就是一種修行,是一種道法。


    得來不易的又一次人生,她要好好活著。


    柔軟的衣料從天而降,將她遮在其中,薛寧聞著外袍上的氣息,是秦江月身上淡淡的香氣。


    她將外袍裹緊,與自己肌膚相貼,仿佛被他緊緊擁著一般。


    抬眸望向岸邊的人,他一直守著她,從始至終,除了偶爾說話不太中聽,實實在在幫了她許多,也讓她這會兒不那麽孤單。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哪怕明知他很快就要死了,還是讓人忍不住產生一些想法。


    產生想法是本能。


    不去靠近是技能。


    薛寧的技能純熟。


    因為她要“好好活著”。


    薛寧從湖麵上站起來,裹著他的外袍一步步走到岸邊,站在他麵前,任他打量自己。


    秦江月在她中看到坦蕩,看到生機。


    看到一些細微的欣賞,還有明顯的退讓。


    他喉頭發甜,恭喜的話忽然怎麽都說不出來。


    心澀得不行,像是下一刻就要粉碎一般。


    也就在這時,剛剛消失的悶雷滾滾再次出現。


    一個秦江月意想不到,薛寧就早就料到的人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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