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秦樂窈收拾好情緒,重新執起了筷子,將那鬆子菌送入口中。


    這北□□有的菌類有著極其獨特的滋味,外人毫無防備之下初嚐,秦樂窈的口腔被奇怪酸腥占滿,她強忍著惡心不嚼就整吞。


    赫連煜瞧她麵色怪異,問道:“怎麽了,味不對?”


    他夾起一筷子嗅了嗅,送進嘴裏,是正常的鬆子菌鮮香,沒嚐出什麽異樣來。


    秦樂窈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偏頭幹嘔了一把,她喘著氣,好半天直不起腰,赫連煜拍著她的脊背順氣,遞了杯茶水給她,“好端端的怎麽了這是。”


    秦樂窈一口灌下了半杯茶,才終於是壓住了嘴裏那翻湧的氣味,眼角被剛才的幹嘔激得殷紅,搖頭道:“沒事,我覺得這個味道怪怪的,有點吃不慣。”


    上麵的赫連鬆凜將這一幕瞧在眼中,動作一頓,聯想起之前這位秦姑娘說的話,說她不會做赫連煜的妾室,頓時大感不妙,“壞了。”


    “什麽壞了。”赫連飛情吃著鬆子菌,隨意掃了他一眼。


    “壞了壞了。”赫連鬆凜放下筷子,如臨大敵對她道:“這小妾莫不是肚子裏有了吧?”


    第46章 試探


    “啊?”赫連飛情摸不著頭腦地揚起一邊眉宇。


    “你看她今日一整日都是在馬車裏病怏怏的坐著, 也不下場打球,剛才還……”赫連鬆凜做了個幹嘔的動作。


    “你是不知道,方才上來的時候我跟這小妾簡單打過一次照麵, 她說她不做阿煜的妾室,嗬,威北王府小王爺的妾室啊,還委屈她了不成?她莫不是想賭把大的, 肚裏先斬後奏,打的其實是正妻主母的心思吧。”


    北疆裏的兒女大多都擅騎射,出門乘轎攆的確實是在少數,赫連飛情若有所思道:“你要這麽說的話, 好像也確實是有些奇怪,但昨日裏不是還一同飲了酒,那照你這麽說,這個腹中胎兒該是她全部的希望, 肯定十分緊張, 若真是有孕, 不敢的吧。”


    赫連鬆凜一拍桌子:“就是了!這事多半阿煜還被蒙在鼓裏,所以昨日她三催四請的不願過來,就是怕飲酒傷著胎兒!”


    所有的事情就這麽串上了, 赫連鬆凜神情凝重看向秦樂窈的方向:“好手段啊,可千萬不能讓這等心思叵測之人得逞,該給阿煜提個醒。”


    午膳之後, 一行人往瓊青雪山的方向去遊湖,雪山腳下流出的湖泊帶著冰涼的寒意, 水體清澈見底,水麵反著日光, 照得人眼睛倦懶,秦樂窈靠在船頭藤椅上晃悠悠的,忍不住有些犯懶打盹。


    赫連鬆凜拿扇子在艙門上輕扣了兩下,引得赫連煜回頭之後,清了清嗓子,朝他示意借一步說話。


    他們此行和之前在虞陵時候不一樣,打的是威北王府的旗號,招搖過市的一艘華貴大船,前後相隔甚遠,赫連鬆凜將赫連煜帶到了後艙,男人狐疑瞧著已經等在後麵的赫連飛情,問二人道:“怎麽了?這般神秘。”


    赫連飛情撓著頭不知怎麽開口,拿胳膊捅了把旁邊的弟弟:“你來說。”


    赫連鬆凜開門見山嚴肅道:“阿煜,你這小妾很可能有身孕了,這事你心裏有數沒有?”


    “什麽?”赫連煜始料未及,困惑道:“何出此言?”


    “一看你就是女人少了,不懂宅院裏頭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赫連鬆凜歎了口氣,“我問你,你與她每回……事後,可有仔細讓心腹盯著喝些避子的湯藥?”


    赫連煜:“我府中的醫官調製的,不會有問題,給她拿去了。”


    赫連鬆凜又問:“那可有盯著每次按時服用呢?”


    赫連煜從未提防過秦樂窈會在這件事情上耍花招,沉聲道:“樂窈自己在吃,我沒怎麽過問這事。”


    “這、這這這、哎!”赫連鬆凜一聽這話人都要撅過去了,猛地一拍腦門,“阿煜啊阿煜,你要我說你什麽好,你這心也太大了,有多少人想爬進你威北王府的大門你不知道啊!”


    “她就是仗著你的榮寵才敢這麽劍走偏鋒,你這還未曾議親,就讓個外室小妾生了頭胎,若是再給她生出了個兒子,這、你這後宅以後可有的鬧了!”


    赫連鬆凜恨鐵不成鋼,最後沉思著道:“這女人居心叵測,依我看,留不得,省的以後攪得家宅不寧。”


    赫連飛情一聽這話眉毛都豎起來了:“你什麽意思,要處理了這女子?但她若真的身懷六甲,一屍兩命,你這下手也太狠了,不怕損陰德嗎你。”


    “誰要殺她了,我說的是將她打發去偏遠地方圈-禁起來,這也是為阿煜好,真看著他被這種女人纏上,我跟你說姐,姐夫身邊幹淨沒納妾所以你不知道,這事兒我最有發言權了,禍根要不扼殺在繈褓中,以後再後悔可就晚了……”


    赫連煜眸光深沉聽著二人的爭辯,沉聲打斷道:“行了,此事兄姐不必再管,我自會料理妥當。”


    他本就是個殺伐氣場強大的武將,一開口,兩人便一起噤了聲。


    赫連鬆凜瞧著他煞氣騰騰離開的背影,嘖嘖搖頭小聲道:“阿煜的脾氣,最忌諱的就是被人耍,這小妾怕是要遭殃了。”


    赫連飛情是見識過赫連煜打架時候那股狠勁的,有點擔憂道:“你快跟去看看,戰場上下手都沒輕沒重的,別讓他失手鬧出人命來。”


    船頭的秦樂窈眯著眼曬著太陽,幾乎就快要睡著了,忽地耳畔傳來急促靠近的腳步聲,她掀起一隻眼皮,瞧見赫連煜正黑著臉大步流星朝自己而來。


    秦樂窈察覺到他來者不善,將自己從藤椅上撐了起來,正好赫連煜也走到了身前來。


    她仰頭看著他,心想莫不會是之前吃飯時候沒消下去的脾氣又被什麽東西觸了黴頭,淺聲問道:“公子,怎麽了?”


    赫連煜的體格英武,這麽近的距離站在身前,幾乎就是將秦樂窈懟在了船頭逼仄的空間裏。


    男人居高臨下睨著她,湛藍的眸子裏映著白淨的一張小臉,她目光澄澈,因著他逼近的壓力,神情稍有些不安。


    就這麽須臾幾息的時間,赫連煜心裏稍有觸動。


    以他這些時日對秦樂窈的了解,覺得她不是赫連鬆凜說的那種奸猾狡詐之輩,至少不會是故意私下用孩子來算計他的這種人。


    或許是個意外,她不敢說罷了。


    赫連煜眼底的冰山仍未化開,但氣勢並不似剛才他走過來時那般凜然,沉聲問道:“我看你今日疲乏得很,沒精神?”


    “還好,太陽曬得有些犯懶,這個時辰確實容易困頓。”秦樂窈思忖著他的意思,“公子是有什麽別的吩咐?”


    “沒有。”赫連煜頓了幾息後,審視著她的小臉,忽然直言道:“有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


    秦樂窈多少有些發愣,她視線左右轉了一圈,複又再跟他對上,茫然道:“說什麽?”


    “再想想,有沒有什麽事情,有所隱瞞。”赫連煜沉聲望著她,仍然願意給她一個坦白陳情的機會,一字一頓強調道:“好好想,現在想起來了,我便不與你計較。”


    這短短的須臾片刻,秦樂窈把遇見赫連煜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但一無所獲。


    她在這深沉的目光下躊躇片刻,“我……公子可是聽誰說了什麽閑言碎語?要不你……給些明示?”


    赫連煜沉默不語,就這麽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秦樂窈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毛,可這無端端的一句話,她實在找不著方向。


    後麵的赫連鬆凜和赫連飛情站在船柱後麵,隔著一段距離,預備一會赫連煜要是惱羞成怒直接將人給推下水去也好及時施救。


    “我怎麽覺得阿煜的狀態還挺穩定的,沒有想象中那麽生氣。”赫連鬆凜抱著手臂,雖然聽不清二人在說什麽,但光看這氣氛,應當不會鬧出人命來。


    “那小妾到底是欺瞞了他,隻要不太出格,阿煜想怎麽處置就隨他去吧。隻是可惜了這個孩子,投生在了這麽個娘胎裏。”


    船頭前又是一陣詭異的相顧無言。


    赫連煜半晌沉默之後,並沒有回答秦樂窈的話,淡聲道:“那就想到了再跟我說。”


    男人撂下這句話後轉身便走了。


    這一個下午的時辰注定是難熬的,秦樂窈揣著滿腹的狐疑,但礙著還有外人在場,也隻能等入夜了能跟赫連煜獨處了,再想辦法打探。


    當天晚上,他們宿在了遊船上。


    夜晚瓊青湖麵深邃而寧靜,月華傾灑而下,將水天中間的大雪山照出了一片淺淡的烏紫色。


    赫連煜一個人瞭望著遠處的山峰,一站就是半個多時辰。


    秦樂窈始終不敢在他麵前承認,無非就是太想保住這個孩子,擔心一旦被自己知曉,會采取一些措施,或是致使小產,或是像之前赫連鬆凜所想的那樣,叫她們母子分離。


    她不敢將希望堵在自己的惻隱之心上,所以才會有所隱瞞,有所擔憂。


    赫連煜也能理解,畢竟他從來都是個雷厲風行的粗魯武將,在上京中的口碑算不得好,那些個油頭粉麵的紈絝子弟見著他都怕得要繞道走,更別提她這麽一個沒有靠山沒有地位的小姑娘。


    怪不得,她中午用膳時候會那般執拗地說出那番話,會如此介意自己的身份。


    士農工商,原本為商者就是處在底層的群體,想入無乩館確實困難,而她現在尚且還在寄人籬下,她當然會不自信。


    有些事情串聯起來,赫連煜後知後覺地湧上一股疼惜,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因著這些種種原因,麵對孩子的父親,竟是連口都不敢開。


    赫連煜在外麵吹了一身的冷風,回屋時候已經是亥時多了。


    男人輕輕打開內室的門,屋裏沒掌燈,一片黑漆漆的,他行至床邊,撥開紗帳,在床沿坐下。


    黑暗中一雙柔弱無骨的手臂攀了上來,可憐兮兮地靠近,赫連煜聞見了她身上那種獨有的香氣,秦樂窈雙臂圈著他的腰腹,將腦袋貼在他胸前,“你怎麽才回來。”


    這一瞬間,赫連煜的滿腔心事全都化了,化成了溫水,徜徉在心口中。


    “在外麵吹了會風。”他捏著她溫熱的胳膊,感覺的對方隻穿了一層極其單薄的裏衣,而他這身衣裳才剛被夜晚的寒氣浸了快一個時辰。


    於是赫連煜握著人的胳膊將她拉開了些,扯了雲被給她裹上,“我身上涼,你現在……身子弱,等我換件衣裳再抱你。”


    秦樂窈卻是不會輕易放人走,一把又貼過去將他圈住,“我不冷。”


    赫連煜顧及著她的肚子,知道自己手重,也不敢跟以前似的隨意擺弄她,兩條手臂懸在半空,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就著她的姿勢將人抱在了懷裏。


    秦樂窈感覺他的情緒緩和下來了,便打蛇上棍地趁機往人懷裏鑽,直到整個人都窩在了他身前,這才慢悠悠打探道:“公子,你下午跟我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聽不懂,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能瞞著你什麽,你直接告訴我吧?”


    她的嗓音本就是偏清冷疏闊,在這幽暗的環境下,二人離得近,說話的聲音自然小了些,聽著像是耳畔的輕語,也像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赫連煜心房某處又被搔刮了一下,她是在害怕,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也沒什麽,是我弄錯了,不提也罷。”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


    “弄錯了?”秦樂窈眨巴著眼抬頭看他,有些半信半疑的。


    赫連煜握著她的手將人團進了雲被中,“好了,不早了,快歇息吧,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


    北疆的星河璀璨生輝,一整條的銀河懸在天空之上,仿佛離得特別近。


    船艙隨著水體輕輕蕩漾著,有節奏的搖晃好似嬰孩的搖床,這一晚上秦樂窈無數次翻身,原本這麽長時間下來赫連煜是差不多習慣了她這睡覺不老實的毛病,即便醒了也基本能在半夢半醒之間接著睡去,不會徹底清醒。


    但今晚上許是揣了心事,她一動,他人就醒了,將她反壓過來的姿勢給翻正,再給人掖好了被角。


    盡管赫連煜並沒有做好將為人父的心理準備,但現在既然孩子已經來了,那便是上天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他該盡最大的能力,從現在開始,去籌劃一切。


    第二天清晨,天色剛露熹微,秦樂窈大半邊身子扭在一起,小腹下壓著一團雲被,睡得正是香甜的時候,就被身邊的男人給擺弄醒了。


    她半夢半醒地睜眼,發現赫連煜正把自己抱著翻身。


    “怎麽還是這樣輕,感覺你比剛來無乩館的時候反而更清瘦了些許。”赫連煜見她醒了,索性也就把人抱進了懷裏輕輕掂了一把重量。


    秦樂窈睡迷糊了,怔怔瞧著他:“我一般不怎麽容易發胖。”


    赫連煜心想確實還早,輕笑一聲,覺得自己倒是顯得有些心急了。


    正笑著,唇邊的弧度卻忽然止住了,赫連煜忽然想起來,前日晚上他不知她有身孕,還硬拉著她去喝了酒,怪不得那時她推三阻四不願去,其實很多事情早有蹤跡,隻是他卻一直沒往這上麵想。


    男人的神情忽然間凝重起來,秦樂窈的瞌睡也跟著一道醒了:“怎麽了?”


    赫連煜將她塞回軟被裏,想起身叫季風去喚個郎中來瞧瞧,又想起來他們還在水上還未靠岸,男人轉念一想,轉頭問她:“這兩日可有覺得身子不適,找郎中瞧過嗎?”


    “身子不適?”秦樂窈給他問愣住了,“沒有啊,我這兩日一直都跟公子在一處,沒找過郎中。為何要看郎中?”


    赫連煜話問出口就反應過來她自己是不會承認的,否則隻要他稍加追問便會圓不下去,再說了,他們二人這兩日幾乎是形影不離,即便是有心,她估計也是尋不到合適的機會。


    於是男人改口道:“昨日反胃那一下,怕不是吃壞東西了,等會下了船,我讓季風帶你去找個郎中瞧瞧吧,也能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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