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得很,我騎馬。”赫連煜也不多言,翻身上了馬去。


    康兆和回頭看了眼齊家老四,後者嫌他瞎操心:“赫連那是什麽身子骨用的著你在這操心,他一腳能踹死一頭狼,你別搞得跟個老娘兒們似的磨磨唧唧。”


    車馬往城外去,初雪帶來的寒意總是最冷的,赫連煜心裏卻是躁得慌,他一整天都沒在狀態,以致於跟兄弟們玩樂喝酒也沒法盡興。


    男人知道自己是心裏堵著事,尤其現在天色漸晚,時間的推移更是加劇了心裏這種不上不下的懸溺感。


    馬車走得慢,赫連煜遙遙領先往前衝了一段,在城門口來回打馬轉了兩圈,最後一拉韁繩還是調轉了方向,往城裏疾馳而去。


    馬車裏的袁紹曦撩著簾子吹風,聽見了前麵的馬蹄聲,瞧見赫連煜竟是又折返回來了,揚聲問道:“怎麽了?你跑得快先去,咱們莊子裏見就行了。”


    赫連煜隔著一段距離衝她揮了把手,“不去了,改日再找你們聚,急事,走了。”語畢便又一抽馬鞭,再次加速絕塵而去。


    馬車裏的一眾舊友大眼瞪小眼,袁紹曦莫名其妙地回頭問眾人:“他高興什麽呢?”


    “有嗎?”齊家老四是個粗人,冷不防給問愣住了。


    “有啊,你剛才沒看見?”


    “誰知道他樂什麽,一下午在那沉思,我怕耽誤事都沒敢打攪,指不定剛才茅塞頓開了吧。”


    下雪了,街上的人少,赫連煜一路策馬回到無乩館,沉悶了一整日的心情就像是終於隨著輕快疾馳的馬蹄舒坦開了,他喜歡這種肆意的感覺,到了門口也懶得下馬了,就這麽騎著馬筆直往裏跨進了大門。


    宅子裏的回廊庭院寬敞,護衛們瞧見主子騎馬而來,紛紛揖手詢問:“將軍,可是有急事吩咐?”


    “沒事,忙你們的。”赫連煜草草打發了手下,駕著馬往雲海別院而去。


    秦樂窈聽見馬蹄聲的時候,兩個丫鬟正在給她加披風,她疑惑往外瞧了眼,“無乩館裏怎麽會有人騎馬。”


    “有嗎?”聞鶯跟著撓頭,“姑娘聽錯了吧?咱們這離大街還是有些遠的。”


    就這麽說話間的功夫,雲海別院的大門被外麵滿身匪氣的男人一腳破開衝了進來,赫連煜騎著高頭大馬,隔著一道前院的距離遙遙跟她對視了一眼。


    有那麽一瞬間,秦樂窈真的覺得他衝過來的時候很像一個要搶人的山賊頭子。


    “小王爺你、”秦樂窈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覺眼前昏花一片,再回神的時候已經被赫連煜彎腰一把抄上了馬,“這是在幹什麽?”


    赫連煜知道這個時候隻要多說一句話她都要煞風景,幹脆也就不解釋了,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直接一抽馬鞭,搶了人就跑,“駕!”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去了,今日晚市人不多,街口橋頭的路都寬敞,雪還在下著,風也大,秦樂窈剛才上來時候沒準備好,是側著坐在他身前的,現在這一路顛簸的不能踩馬鐙借力,速度一快她就整個人往他懷裏倒。


    赫連煜就是故意不給她時間反應的,管她三七二十一,他得逞地將人抱著,一整日的陰霾都被驅散,愉悅極了,又再加速,疾馳往城外而去。


    月華將山路照亮,漫天的碎雪往下掉,視線不算清明,但對於多年行軍打仗的赫連煜來說是足夠分辨方向了。


    秦樂窈被顛得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具體是跑了多久的馬,到最後速度減緩停下的時候,她人都還是懵的。


    赫連煜把人抱下馬來,輕笑著將指背往她小臉上輕輕彈了一下想叫她回神,“還好嗎?”


    秦樂窈扶著他才算是終於站穩了,環視了一圈看著周遭這黑燈瞎火的,忍不住問道:“你這是要把我拐哪個山溝子發賣了。”


    “哈哈,那不如賣給我自己吧,秦老板好好考慮考慮?價錢好說,必定叫你滿意。”赫連煜摟著她打趣,將她往前帶了幾步。


    此處地勢偏高,似是一處山溝前的斷頭山崖,他們在崖邊的山亭裏,天上的山月將輪廓照出了淺淡的銀色光邊,但再往前看便是黑黢黢的萬丈深淵,叫人心中生怖。


    秦樂窈的兩手都被他握著,身後貼著赫連煜的胸膛,他將她往山亭樓梯外邊又推了些,揉著手問道:“冷不冷?抱你一會?”


    冷算什麽,她現在是心慌這崖太高萬一掉下去死無全屍,兩隻腳釘在地上死也不肯再往前邁了,使勁跟他僵持著,“別走了,這這太危險了。”


    赫連煜輕笑著安撫道:“沒事,前麵樓梯完了才會到崖邊,這還有一段呢,我白天來探過路的,再走兩級到亭口去視野更好。”


    青石板鋪成的階梯,兩側都是被凍死的枯枝,唯有側麵的一棵斜雲鬆尚且不畏寒冷,樹枝斜插在亭上,遮風又擋雪。


    他就將她抱在這荒山野嶺之間,興致盎然的,似在等待著什麽。


    秦樂窈忍不住回頭看他,“小王爺……”


    “噓。”赫連煜卻是一把捂住了她的眼,“快到了。”


    “什麽東西?”秦樂窈看不見,自然就有些緊張地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衫。


    下一個瞬間,她聽見了什麽東西竄上天空,帶著尖細的尾音,咻的一聲。


    然後眼前的那隻大手放開,秦樂窈一睜眼,正好看見空曠的山峰之上,彩色的花炮‘砰’的一聲綻放開來,將那皎潔的月都給比了下去,點亮了昏暗的天地,絢麗奪目。


    這一聲之後,交錯的花炮接連炸開,層層疊疊,交映相輝,厚重的聲響在山穀間回蕩,光輝照亮了山體,照亮了下麵的淙淙溪流,在這冬至的雪夜裏,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旦逢良辰,順頌時宜。”赫連煜從身後抱著她,嗓音溫厚,“窈窈,生辰吉樂。”


    這動靜委實不算小,大靈山裏吃酒的一群權貴個個都看見了,半山腰的莊子裏,袁紹曦醉眼惺忪仰頭瞧著前麵不遠的山澗道:“嗬,這花炮好近啊,又大又圓,真好看。”


    齊夫人也露出了笑顏:“是啊,感覺好像就在附近。今日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這花炮是五色的,看著像是宮裏的東西,民間一般隻有三色,而且也沒這麽大這麽亮。”


    齊老四道:“今天?可不就是冬至麽,應該不是官家放的吧,不然即便要慶祝什麽,也該是在京城觀星台,讓百姓們都能瞧見才對。”


    袁紹曦有些醉了,仰著脖子發呆,指元由口口裙幺汙兒二漆霧二八一收集琢磨道:“但是你還別說,這黑燈瞎火的地方,花炮都看著要漂亮些,以往年關時候觀星台放的雖然也好看,但是到底被萬家燈火壓了顏色,沒這個震撼,這感覺就在眼前似的。”


    “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別出心裁,哈哈,指不定是宮裏哪個老熟人。”女將軍來了興致,招手遣了隨侍前去一探究竟。


    “來來齊老四,下午沒賭夠的,再來一把,猜猜這人是誰。”


    兩處地方離得確實是不算遠,不多時隨侍便策馬回來複命了,一群人全都興致盎然地瞧著他過來,揖手道:“回稟主子,屬下在山亭腳下碰見了季風校尉,那山穀前麵的,是驍騎將軍。”


    “哈?”在場所有人皆是瞠目結舌。


    袁紹曦氣得直接破口大罵:“不是,赫連煜他有病吧,把我們一群人撂下跑了,我當他有什麽急事,結果半夜在這放炮仗?”


    康兆和的鼻子最是靈敏,已然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饒有興致地追問道:“就他一個人?”


    隨侍答道:“屬下也問了季風校尉,說是他們秦姑娘今日生辰。”


    袁紹曦的氣性峰回路轉收回去了,環著手臂慢悠悠道:“嗬,仙女兒今天過生辰?怪不得他跑這麽快呢,行吧。”


    齊老四仍然不明所以:“誰是仙女,誰是秦姑娘?赫連有女人了?怎麽沒聽見過消息。”


    這三連發問,齊夫人掩嘴笑自己丈夫憨厚,“你這一整年都在外行軍,京中的事當然不知道。”


    “娘子知曉?”


    “我也不知,哈哈,我不是也跟你一起呢嗎。”


    袁紹曦瞧著傻笑在一起的兩個人嘖嘖搖頭:“你倆真配。”


    山亭中,秦樂窈的側顏被花炮的火光照亮,睫毛拉出了纖長的虛影,這種冷調的光線襯她這清冷的顏,美豔不可方物。


    她抬頭看著赫連煜的一張臉,男人眼中能清晰看見自己的輪廓,兩人的眸光都在隨著綻放的花炮而閃爍著。


    “小王爺……”秦樂窈在這煽情的氛圍之下,心底生出的感受卻並非是赫連煜所期待的歡喜。


    她定定看著他,終究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你不會,真的有些喜歡上我了吧?”


    又是一個巨大的花炮炸開,砰的一聲悶響,回蕩在山穀間,流火墜落四散,最終慢慢消弭。


    此情此景之下,秦樂窈冷靜得像是一潭死水,將赫連煜的情緒也拉下來了幾分。


    男人捧起她的小臉,仔細搜尋著這眼神裏的波瀾,溫聲問她:“你在害怕什麽?”


    山莊裏,康兆和是在場最知曉前因後果的一個,聽了隨侍的話,眉眼間難掩驚訝:“哎喲,我說的話他是一個字沒聽進去呀,這麽快就又寵上了,嘖嘖,我有預感,這小娘子以後可要了不得了。”


    袁紹曦酒勁上來了有些疲累,四仰八叉躺在那,閉眼輕笑著道:“正常,你是沒看見赫連那不值錢的稀罕勁,仙女兒長得那麽招人喜歡,是我我也想寵她。”


    康兆和:“你別攪和,我這不是擔心他以後寵妾滅妻嘛,赫連兄以後要是娶旁人也就罷了,若萬一真是陛下將掌珠的公主嫁了他,有這麽一位得寵的妾室在,他的後宅可有得鬧嘍。”


    袁紹曦是喝多了,說話也率性了些沒怎麽過腦子,張口就來道:“你怎麽知道以後他不能娶仙女兒做正妻。”


    “你真是吃酒吃糊塗了。”康兆和忍不住哈哈笑著,嘴比腦子快:“雲泥之別啊,能納進府裏做個貴妾都困難,赫連兄的身份真要娶妻,把你娶回去的可能性都比那位秦老板大一些。”


    說完這沒過腦子的一句後兩人都沉默了。


    “……”女將軍的眉頭皺得比天高,一腳蹬翻了康兆和的椅子,“再跟老子講這種鬼故事我就大嘴巴子抽死你。”


    山莊裏一群狐朋酒友們熱鬧著,山穀邊上,最後幾個花炮落下之後,餘輝散盡,天地重新歸於黑暗中。


    山間的風呼嘯著,赫連煜還在等她的回答。


    他問她在害怕些什麽,秦樂窈沉寂了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在風中顯得涼薄,“回去吧。”


    赫連煜站在冷風裏,回頭看了眼她離開的背影,頗有幾分失落和費解。


    當天晚上,秦樂窈做了半宿的噩夢,夢得滿頭大汗,最終驚醒的時候盯著頂上的床幔怔怔呆了許久,手腳都是涼的,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是在做夢。


    她心跳的聲音過快,許是因著剛才的夢,也或許是因為搭在身上的那隻手臂太過沉重。


    赫連煜的覺淺,輕易就醒了,幹燥溫暖的大手從雲被下探過去握住她的,觸感溫涼,“怎麽了,做噩夢了?”


    秦樂窈沒出聲,閉眼繼續裝睡,身邊的赫連煜等了半晌沒有得到回應,幹脆起了身靠在床頭前,順手就將她一並撈起來抱進了懷裏,“先別睡了,聊會。”


    “你到底怎麽了,從靈山下來就跟撞邪了似的。”赫連煜摟著她,眼神帶著探究,仔細觀察著秦樂窈臉上每一個微小的表情,溫聲詢問道:“之前問的話你也不答。”


    “是在害怕什麽,有什麽顧慮,都可以直接說出來,別讓我猜,嗯?”


    秦樂窈被他抱在懷裏,兩人的距離非常近,近到鼻息相互交融。


    赫連煜向來體熱,身子跟火爐似的,這種懷抱在這冬夜裏相當溫暖,秦樂窈卻是怎麽也暖不起來,手心冒了汗,也還是覺得渾身發寒。


    她不想說話,疲倦地翻了個身,“睡覺吧,不早了。”


    “不成,睡什麽睡。”赫連煜卻是不依,將人又拉了回來,手臂箍著她的脖子,是個情人間極具掌控欲的姿態,俯首下去親昵地貼了貼她的唇瓣,不太理解地道:“給你過個生辰,怎麽還過出問題來了,是在惱我把你強帶上山去了?”


    第59章 等她依賴


    秦樂窈瞧著他湛藍的眼眸, 像赫連煜這種生來尊貴又身處高位的權臣,如果真的動了心思要為難她,要違背當時的約定, 她根本就沒有一點抗爭的可能性。


    即便隻是一些淺淡的興趣,淺淡的喜歡,隻要他想,隻要他動了念頭。


    她舌尖有點發苦, 心裏壓著事,到底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赫連煜等了半晌,她仍是這麽一副沉寂的樣子,男人心下歎了口氣, 往她手臂來回撫摸了幾下,換了個話題道:“不想說就聊點別的吧,剛才夢見什麽了?都給嚇醒了。”


    秦樂窈定定看著他,赫連煜頓了半晌後不解問道:“你到底是怎麽了, 窈窈, 跟我說句話, 這也不能講?”


    在男人等待的目光中,她平靜地道:“你。”


    我夢見你了。


    赫連煜頓了半晌無話,兩人就這麽對視著, 不過咫尺距離,秦樂窈將這層微薄的窗戶紙給捅破,氣氛都變得微妙了起來。


    赫連煜不是個傻子, 他身為三軍主將,身居高位久矣, 有些話,無需說得再明白。


    “所以你確實是在害怕。”男人語調並未發生太大的變化, “怕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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