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火一直燒到了將近天明。


    秦樂窈裹著毛毯坐在梁軍臨時搭建的營地中,她仍然披散著頭發,不肯回營帳休息,就端著一杯早就放冷的茶,握在掌心裏,坐在那,眺望著那衝天火光的方向怔怔出神。


    她在等一個結果。


    第一縷天光衝破雲層的時候,營外傳來振奮人心的捷報,梁軍大敗樓蘭狗,一鼓作氣攆了十餘裏地追繳餘孽,將對方生生逼進巨蟒山深處,大獲全勝。


    秦樂窈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感覺心裏一直揪著的那根弦,終於是被鬆開了。


    兩行熱淚從頰邊滾下,這是一種相當難以言喻的情緒寄托。她心裏相當清楚,如此兵荒馬亂的時候,沒人能真的注意到那玥公子的死活,尤其赫連煜作為主將,要顧及的事情太多,根本沒可能太多分神。


    所以她將這滿腔的憤懣不甘,寄托於戰事。


    樓蘭人輸了,就是那個禽獸輸了,他將如喪家之犬被趕出大梁。


    秦樂窈捂著自己的臉,滿臉的淚痕滾落,很多年沒有過這種酣暢淋漓的暢快感。


    這場樓蘭與大梁之間的拉鋸戰,從端州夜襲一役開始,局麵被全盤扭轉,梁軍一路痛打落水狗,追回了丟掉的數座城池,將樓蘭軍隊驅趕至雁門大關,再聯合北疆部隊一同圍剿,徹底將敵人趕出了大梁地界。


    顛沛流離的難民們得到大捷的好消息,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梁帝迅速撥下聖旨,派遣各地州府井然有序開放官道和水道,將流民安然送回原駐地,又再大開國庫撥糧撥款,安撫遭受戰火牽累的無辜百姓們。


    此戰可謂傷亡慘重,是大梁近十年曆史上死傷規模最大的一次戰役,盡管過程曲折崎嶇,但大梁鐵騎最終得以保衛山河,史官為其記下了濃墨重彩的一大筆,尤其扭轉戰局的那場戰役,史稱:夜斬樓蘭。


    一場秋雨一場寒,秋末冬初的時候,大軍正式班師回朝。


    秦樂窈在那夜聽到大捷的消息之後,又在端州城裏逗留了一個月多的時間,許是心境的變化,她看著昔日故土在戰火中慢慢重建,恢複往日神采,打心底裏有種得到新生的感覺。


    赫連煜的副將一直都跟在她身邊,男人安排好了軍中事務之後,特意繞道端州來接她。


    那日天氣晴好,戎裝歸來的將軍看著秦樂窈站在陽光裏,她這段時間的情緒和狀態都相當好,竟是主動的向他露出了笑魘,那個笑生動極了,秦樂窈豎起了兩個大拇指:“怎麽這麽厲害呢。”


    赫連煜從沒被她這樣真情實意地誇過,男人一瞬間笑得合不攏嘴,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呲著一口大白牙就衝上來將人高高抱過頭頂去,“打贏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從端州回上京城的路途遙遠,大軍行進的速度與馬車差不多,赫連煜不時就會把領軍的位置丟給袁紹曦,然後慢悠悠地打著馬,跟在秦樂窈的馬車邊上跟她聊天說話。


    “那天晚上你說的那個漢人賣.國賊,我後來看見他了。”


    赫連煜的一句話成功吸引到了秦樂窈的目光,她怔怔盯著他等著後文。


    “隔得很遠,有不少樓蘭兵護送,看起來地位不低的樣子,他脖子上纏著繃帶,一副失血過多的慘白樣子,後來又中了我一箭,就被人馱走了,是死是活看命硬不硬了。”


    赫連煜打量著秦樂窈這十分關注的模樣,詢問道:“他是什麽人?”


    秦樂窈深吸一口氣,靠在窗邊上,釋然道:“不重要了。這種陰邪戕害同胞之人,死了該下地獄。”


    馬車輕輕晃悠著,那一刺,仿佛解開了秦樂窈心中埋藏多年的鬱結,她親手給了那年幼時候的自己一個交代,足夠了。


    她不說話,赫連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打量著,試圖從中窺測她內心的想法,揚眉問:“怎麽這副表情。”


    “沒有,就是心疼這些時候虧的錢。”秦樂窈狀態輕鬆隨意,想起她跟水雲樓黃了的那單生意,當時做選擇的時候覺得非要這麽做不可,現在事情了了,難免惆悵。


    她往窗外掃了赫連煜一眼,要求索要賠償:“我不管,這是來報信找藥才耽誤的營生,差的錢你得賠給我。”


    “這有什麽,之前給你錢可都是你自己不要的。”赫連煜見她跟自己說話的狀態放鬆,心裏愉悅極了,“要多少都給你。”


    秦樂窈笑著嗤了一聲:“那不一樣。”


    “給錢倒沒問題,不過……”赫連煜談笑間似是又想起了什麽,意味深長道:“要說損失的話,這回應該是輪不到我來賠你。”


    “什麽?”秦樂窈沒聽懂。


    赫連煜笑著賣了個關子,“回去你就知道了。”


    第77章 賜婚


    回到上京城的這一天, 梁帝親自去了禦林軍大營,犒賞三軍,論功行賞。


    秦樂窈不願跟去軍營, 也惦記著自己這一走兩個多月家裏父兄擔心著急,便要求單獨先回了一趟沉香酒莊。


    盡管之前已經有過飛鴿傳書報信,但畢竟是那戰火連天的前線,秦伯有秦忠霖父子倆這次還是被嚇得夠嗆, 年邁的老父親一把鼻涕一把淚,三令五申,叫她發誓再也不可行此危險之舉。


    安撫了有好一陣,才算是將父兄的情緒穩定下來, 又陪著一道用了個飯,秦樂窈回到無乩館去的時候,就已經是晚上戌時了。


    人剛一進屋子,外麵赫連煜就踩著點跟她前後腳地回來了。


    他顯然喝了酒, 見秦樂窈站在主宅門口, 上前來說話的時候都能聞見酒氣, 笑著道:“我還擔心你沒回來,趕著回來替你接旨。”


    秦樂窈茫然道:“接旨?”


    赫連煜笑了笑,道:“陛下特意向我問了你在哪, 今日是犒賞三軍,本來也不怎麽能顧及上,宣你明日入宮去, 慶功宴上,再論功行賞。”


    秦樂窈被入宮和行賞這幾個字給炸懵了, “陛下?宣我?”


    尋常的平民老百姓,能在天子出遊時候跪在路邊上聽見那車輪駕攆經過的聲音, 都是祖墳冒了青煙大運從天降。


    秦樂窈尚且還沒從這麽幾個字裏麵回過身來,外麵宣旨的太監就已經到了,小廝高聲通傳進來,赫連煜瞧著她愣神的模樣,眉眼含笑牽著她的手將人給帶了出去。


    秦樂窈這輩子都沒接過天子的聖旨,她跪在地上手心全是汗,直到大太監宣讀完了聖旨,她還一動不動伏在那,旁邊的赫連煜推了一把輕聲提醒她道:“去接旨,記得謝恩。”


    她這才麵色嚴謹地上前,雙手接過了那很有分量感的明黃卷,“謝主隆恩。”


    大太監笑著對二人道:“天色已晚,雜家就不耽誤大將軍與秦姑娘休息了,明兒個申時,宮裏的馬車會來府上接二位赴宴,還請好好準備,麵見聖上。”


    赫連煜心情大好,點頭道:“公公慢走。”


    待到宮裏的內侍都走了之後,秦樂窈還呆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她手裏的聖旨沉甸甸的,忍不住又再打開重新瞧了一眼,上麵的筆跡蒼勁有力,還蓋著天子的玉印。


    此番一道送來的東西有不少,除了聖旨之外,還有梁帝單獨賞賜給她的一套海藍蜀錦宮裝,同色的藍晶寶珍珠冠,還有金釵步搖耳墜,整整齊齊的一套行頭。


    秦樂窈沒見過這般陣仗,手裏拿著聖旨,躊躇問他:“你……這……”


    “怎麽了。”赫連煜走近後調笑道:“你不是聖旨送到手上來了也想說你不去吧,那可不行寶貝,抗旨要殺頭的。”


    這渾是一句調侃之詞,秦樂窈反駁道:“你瞎說什麽當然不是,但是、但是,你在陛下麵前往我身上宣揚什麽了?”


    “跟我有什麽關係,頂多算老二多叭叭了幾句。”赫連煜明白她的意思,笑著點了點耳朵,“況且你以為陛下久居宮闈就什麽事都不知道了?大軍的一舉一動,戰事發展中的重要因素,怕是知道的比我這個主將還清楚。”


    “咱們的陛下,是位勵精圖治的明君,賞罰分明,你於國立下大功,自然該是要行賞的。”


    這份恩典來得太突然,最初的那份驚詫過後,秦樂窈後知後覺笑了起來,仍是覺得很有些不可思議,“我居然能有今日,可真是祖上積德了。”


    赫連煜環著雙臂,調侃她道:“即便沒有這一出,日後我們成婚之後,你也多的是機會出入宮闈。”


    秦樂窈還高興著,嘴邊上就帶出了反駁:“那怎麽能一樣。”


    這一整晚上,秦樂窈都沒怎麽能睡著覺,越是知道第二日要以最好的狀態麵見天顏,就越是難以入眠。


    第二日晌午過後,宮裏便特意遣來了教習嬤嬤,跟女使一起為秦樂窈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那嬤嬤約莫四十出頭,麵目和善,一麵與秦樂窈教誨著宮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一麵安撫道:“老身給許多官家女子教習過宮中規矩,秦姑娘是個天資聰穎的,無需太過緊張,從容應對便是。”


    秦樂窈的樣貌本就清絕端莊,梳妝打扮之後更是增添了不少貴氣與風韻,看起來便像是出自書香世家的貴女。


    到了未時三刻前後,她緊張得一直想喝水,心髒跳得快,頭上的珍珠冠和步搖上都有墜著流蘇,她遣走女使之後,自己一個人一遍遍練習著來回行走,適應這一頭珍貴首飾的存在。


    赫連煜也不知是什麽時候來的,靠在門邊上,忽然出聲調侃道:“到底是不一樣啊,之前我送你的那些,你就推三阻四的一會說太重了一會不習慣的,就是不願戴。”


    秦樂窈走到一半停下來回頭看他,男人眼中滿是狹猝的意味,她本就緊張,這一刻腦子裏冒出了十來句話能反駁他,這是天子對她這個人的認可與重視,和作為男人的附屬品榮耀加身是兩碼事,不習慣也能習慣,她還覺得相當高興是光宗耀祖了。諸如此類。


    到最後卻嫌麻煩:“你懂個屁。”


    赫連煜微妙地揚了揚眉,唇角都壓不住笑,越挽越上。小老虎不去裝那溫順的貓咪,終於是快要在他麵前顯露出真實的模樣來了。


    申時一到,馬車載著兩位貴人緩緩往玄武門而去,這裏的秦樂窈悶聲不吭,赫連煜瞧了她一眼,將她膝蓋上的手握住捏了把,輕笑道:“沒事,別緊張,問什麽你就答什麽,最後記得謝恩就好,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秦樂窈動了動喉嚨,點頭應了一聲。


    玄武門前二裏地外就不允許閑雜人等靠近了,所以對於秦樂窈這種平民百姓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從來沒有見過所謂皇宮,宮門周圍的五裏地內都不允許有超過十丈的建築,遠眺一眼都是奢望。


    玄武門下有重兵把手,馬車經過之後,便算是正式踏入了宮門領域。


    秦樂窈坐在車裏,心裏的好奇心升至了頂點,她很想看看外麵的景象,但又擔心宮裏規矩多會不會犯什麽忌諱又或是被人笑話,躊躇半晌,仍然是抓心撓腮。


    於是她試探著問赫連煜:“我可以掀簾子看看外麵嗎?”


    這一雙眼睛平時看著是天生的清絕冷淡,但當她往上看的時候,從赫連煜的視角,圓嘟嘟的,無辜的,清澈的,可愛的。


    “當然可以。”赫連煜瞧著她,心裏癢極了,忍不住又再將手握緊了些揉了把。


    秦樂窈得了肯定答複後便立即轉身往窗邊坐近了些,跟個孩子似地迫不及待掀開簾子,往外看去。


    此時正值黃昏,夕陽的餘暉灑在巍峨的玄色宮殿之上,宮道寬敞平坦,兩旁有路過的宮娥和太監正端著托盤,步履整齊又穩當,一長排的從旁經過,不知是要去往何方。


    赫連煜見她如此新鮮,索性也趁機坐近了些,他一隻手還握著她的手,另一條胳膊從頸後繞過去搭在了窗邊,將人環住的同時也接過了她撩起的簾子。


    “你看,前麵那個四麵尖頂的就是尚書房,以前小時候我和老二他們,就是在這裏麵聽學。”


    “外麵那條路是通向太和殿的,但不是距離最近的一條,夏天太陽最毒辣的時候,不少文官喜歡繞一繞走這邊乘涼。”


    “馬上轉了彎,一會能看見春熙殿,也是長公主寢殿,我母妃明淳公主未出閣時候的住所,她喜歡花,尤其白色的,以前把春熙殿裏外全都種滿了梨樹,春天的時候雪白一片的。”


    赫連煜慢慢跟她介紹著路過的一景一物,二人說話的距離隔得近,幾乎是臉要貼在一起的溫存耳語,兩側的宮娥太監偶有路過也全都低著頭,不敢過多窺視貴人。


    秦樂窈這輩子第一次進到這整個大梁最為尊貴的地方,此時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外麵,絲毫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慶功宴設在了銅雀台,此番赫連煜為主角,袁紹曦等主力將領也都受邀前來,女將軍一瞧見今天秦樂窈的扮相就諾不開眼睛,圍著轉了好幾圈,直呼仙女今天不仙了像神女。


    在這皇宮大內的口無遮攔,秦樂窈臉都給她說紅了,趕緊道:“將軍不要尋我開心了。”


    “滾蛋,你別在這礙事。”赫連煜抬手趕她,婆文海棠廢文都在幺汙兒二七五二吧椅就要帶秦樂窈往銅雀台上去,袁紹曦又吊兒郎當開口提醒道:“誒誒,我說赫連,在外邊兒你隨便點也就算了,這可是宮裏,多少眼睛看著,你倆這還沒成婚的就出雙入對,你不怕被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秦樂窈也覺不妥,往旁邊離開了一步。


    赫連煜掃了眼,收回手衝袁紹曦道:“當然知道,我叮囑了讓她的席位設在我邊上,還是分席而坐,不會遭什麽非議。”


    袁紹曦:“嘿嘿,那還差不多。”


    不多時,眾將士入席之後,太監高聲通傳道:“皇上駕到——威北王駕到——明淳王妃駕到——”


    銅雀台上霎時間安靜下來,秦樂窈跟著所有人一起跪下行禮,梁帝大步流星往首席而去,一邊朝周圍抬手道:“都平身吧,今日慶功,眾將士是主角,不必太過拘禮。”


    威北王夫婦跟在皇帝身後走上高台,明淳王妃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自己兒子身邊跪著的那抹藍色的身影,那姑娘伏著身子,看不清樣貌,明淳王妃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一直做到了主位側邊上,赫連岐才終於是沒忍住小聲提醒了一把自己的夫人:“別看了淳兒,你眼睛都要長在人家姑娘身上了,叫人看見了要議論的。一會陛下喚她上前,就能瞧見模樣了。”


    明淳王妃聞言也知有理,有些依依不舍收回了目光,埋怨道:“還不都是你兒子,鬧那麽大動靜,在我麵前又是非她不娶又是心意已決的,結果你說,把我的好奇心勾起來了,他又把人藏得這般嚴實。”


    赫連岐輕笑一聲,打趣道:“咱們赫連家專出情種,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淳王妃笑罵:“去!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北境那個叫鬆凜的小夥子,聽說房裏的丫頭都亂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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