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岐不以為意:“鬆凜那小子是三房那邊的,那可不關咱們這一脈的事。”


    明淳王妃說著說著眼神就又不自覺往秦樂窈那邊瞟過去了些,“我原本還在憂心商女多勢利,你兒子這一腔深情會不會所托非人,現在瞧著,她能在如此國難時候,還是無人吩咐的情況下,舍了家業遠赴前線,能有此作為者,我想品性定是好的,之前的看法偏見,還是過於狹隘了。”


    秦樂窈在席前坐得端正,聽著首席之上梁帝龍心大悅的高談闊論,將士們氣勢蓬勃的祝酒詞,她眼觀鼻鼻觀心,跟著一道喝了兩盅,因為不知道梁帝什麽時候會不會忽然點到她,也不敢隨便吃東西。


    兩圈場麵性的助興酒過後,梁帝的目光在場中逡巡一圈,轉到了赫連煜身上,最後落向了他旁邊席位那低著頭的姑娘。


    皇帝沉厚的嗓音召了她一聲:“端州秦氏,來,上前來叫朕好好瞧瞧。”


    秦樂窈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過了電,她壓下緊張,起身後往中間跪過去。


    明淳王妃也在這個時候終於算是第一次瞧見了這位準兒媳的真容。


    “芙蓉不及美人妝,這模樣,確實是出挑,好標致的一張臉。”明淳王妃不落欣賞地點著頭,跟身邊丈夫調侃道:“怪不得你兒子當個寶貝疙瘩似的,我看赫連家不是出情種,是都愛看美人吧。”


    赫連岐瞧了她一眼,微妙調笑道:“夫人你也是牡丹真國色,如此說法,倒也不是不行。”


    梁帝瞧著她,滿意地點頭道:“世人皆道商者重利輕情,但今日之後,天下人亦會知曉,凡事無絕對,不管是何身份地位,國有難,也會有此等忠勇仁義之輩挺身而出,乃我大梁之幸!”


    秦樂窈跪在那沉聲道:“草民身為大梁子民,這是我應該做的。”


    “哈哈,好。”梁帝心情大好,沉吟後道:“端州秦氏,心懷天下,德行兼備,著即,破格封為嘉平縣主,年祿五百金,賜良田百畝,玉如意一雙,朕禦筆親提,賈者不傾。天下商賈當以爾為齊,望爾日後能繼續本懷赤誠之心。”


    秦樂窈激動得一頭扣在地上:“謝主隆恩!”


    便在此氣氛烘托到位之時,赫連煜看準機會起身,抱拳揖首將要開口請旨,梁帝一看他那樣子就猜到了七八分,搶先一步朝他按手笑道:“欸欸欸打住,朕知道你要說什麽,你這混小子,可別再像上回一樣拿此等重功不當回事,功要賞,你這份難得的心意,朕也要成全。”


    “謝陛下!”赫連煜一聽這話就明白了,眼裏都亮起了光,立即上前與秦樂窈跪在了一處,等候著天子的金口玉言。


    秦樂窈察覺到不妙了,她不著痕跡掃了他一眼,但此時天顏當前,根本就無從閃躲。


    梁帝往威北王夫婦的坐席那邊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笑著道:“既然你二人如此情比金堅,驍騎大將軍與嘉平縣主的大婚,也該提上日程了,此事就交由皇後來主理,到時候由朕,親自來為你們主婚。”


    第78章 圖騰賜禮


    赫連煜立刻高聲道:“謝主隆恩!!”


    秦樂窈慢了半拍, 赫連煜胳膊抵了她一下方才回神,隻能跟著道:“……謝主隆恩。”


    高台之上,袁紹曦比當事人還興奮起哄地用力拍著巴掌。


    旁邊的薑槐序飲了口酒, 笑了笑,有感而發:“有情人終成眷屬,妙哉,妙哉。”


    這一場慶功宴賓主盡歡, 鬧到了戌時方才收場。


    出宮的馬車裏,赫連煜跟秦樂窈都喝了不少酒,她麵色微微泛著紅暈,旁邊的男人因為高興, 比她醉意還要更深些。


    赫連煜仰躺在那,脖頸上的喉結凸顯,餘韻還未散盡,唇角還在勾著笑意。


    秦樂窈越想這事越不得勁, 睨了一眼過去, 問他:“你是不是算計好故意的。”


    “故意什麽?”赫連煜人沒動, 手往她的方向摸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後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原本就是要大婚的, 隻不過現在你立了功,他們就對這樁婚事更認可些罷了。”


    秦樂窈:“可之前坊間不是都傳,陛下或許會把最疼愛的南陽公主留著許配給你……”


    她一直認為, 即便是梁帝因為赫連煜南海一戰時候強請求娶,至少這樁婚事在天子眼中該不是那麽看好才是, 之前婚事全都是由赫連煜自己一手操辦便是證明,原本就隻是他一人所願, 所以隻有他一人在折騰。


    “你覺得陛下的態度太容易就被這件事影響了是吧。”赫連煜輕笑了一聲,抬起脖子將自己撐起來瞧著她道:“那還得多虧我父王母妃當年的愛情有夠轟轟烈烈。”


    秦樂窈不明白這跟上一輩有什麽關係:“……?”


    赫連煜解釋道:“我父親當年平定北亂立了大功,先帝也曾想為他指婚,選定的是當時太子母家的表妹,如意郡主。但當時我父王和母妃已經相愛並且私定終身了,我母妃明淳公主乃是當時風頭正盛的華妃膝下所出,先帝忌憚其母族勢力,若是再為華妃勢力添磚加瓦,恐讓華妃所出的三皇子威脅到太子地位。”


    秦樂窈也是頭一次聽這種天家秘聞,眼睛都不眨一下。


    赫連煜笑著捏了把她臉頰上的軟肉,接著道:“當今陛下與先帝乃是手足,當時也隻不過是個閑散宗親,並不受器重,但與我父王乃是患難生死之交,算是一路瞧他如何周旋抗旨的見證人,當時父王擔心牽累母妃聲譽,咬著不肯鬆口說出她的名諱,幾次三番被下大獄,又因為北邊戰事吃緊再被撈出來將功抵過。”


    秦樂窈聽得雲山霧繞,問道:“陛下不是先帝的孩子?”


    這些事情像她這種平民老百姓根本就無從得知,更何況上一次江山易主的時候她還隻是個顧不得溫飽的小孩子,能知道已經換了新皇帝就算是不錯了。


    “不是,連同胞兄弟都算不上,先帝乃是中宮皇後嫡長子,陛下是當時孝惠帝的嫻嬪娘娘所出。”


    到底是皇家秘聞,因她好奇,赫連煜才多解釋了兩句,笑了揉了把秦樂窈的耳垂,將她的注意力拉回來:“扯遠了,總之呢,就是當年我父王那一身強骨頭,陛下全都看在眼中,他也算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明白在這一點上,我隨了父王秉性。”


    “所以盡管陛下會有所屬意,終究也不會強求,隻要確定我是心意已決,索性便成全了。”


    “不管怎麽說。”赫連煜興之所至,一把將秦樂窈抱在身前坐在了自己腿上,他仰麵貼著她的鼻子,“這場大婚被耽擱了這麽久,這一次,終於是清除了所有障礙。”


    “你幹什麽這是在宮裏。”秦樂窈兩腿不由得岔開跪在他身側軟榻上,她不敢鬧出太大動靜來,扶著他得肩膀想自己下去,又被大手扣住脊柱按向他炙熱的懷抱。


    “沒事,又沒人能看見。”赫連煜埋首在她頸間深嗅著氣味,胳膊又將她的腰身往懷裏勒緊了些,盤算著跟她商量道:“窈窈,就要大婚了……”


    “什麽?”秦樂窈被他勒住動也動不了。


    他抬眼看她,“洞房花燭夜,許我破個例?”


    那雙湛藍色的眸子在馬車昏暗的視線中顯得深邃,赫連煜繼承了北境人五官輪廓立體的異域特征,眼中帶著詢問與商量的意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離得近,秦樂窈看著有些含情脈脈的,都不像他的眼睛了。


    她下意識避過他的眼神閃爍了下,赫連煜慢慢誘哄道:“漢人和北疆在這條習俗上都是一樣的,新婚之夜若是這事不成,不圓滿,也不吉利。讓我一回?”


    男人的嗓音溫柔粘膩,他扳回了秦樂窈的下巴,“不算你向我妥協了,大婚之後若你不情願,我還是依你的意願,這承諾還是作數,成嗎?”


    她視線與他對上,沉吟了好半晌,最後道:“這本來就是你自己定的規矩。”


    遵不遵守原本也是全在他的一念間。


    赫連煜聽出她的抗拒意識其實已經算是鬆動了不少,但多少還是仍有猶豫糾結的。


    他淺淡勾了唇角,捏著她的下巴往唇瓣上嘬了一口,鬆口道:“到時候再說吧。”


    驍騎大將軍和嘉平縣主的大婚,在中宮皇後的督辦下,很快就定下了一係列的時間流程,婚期定在了二月初二,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


    鳳冠霞帔送到沉香酒莊的這一天,秦忠霖被那冠上的雞蛋大小的鎮冠主珠給驚掉了下巴,一邊小心翼翼摸著,一邊回頭問她道:“妹妹,看來你這回,是真的要嫁了啊?”


    秦樂窈賬本對到一半,不鹹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這是皇帝賜的婚,不嫁那是抗旨。”


    秦忠霖也就那麽隨口一問,搓著手湊近她嘿嘿笑著:“窈窈啊,這你都已經被封為了縣主,我去打聽了,那可是正兒八經有品階能吃朝廷公糧的正經頭銜,能不能也提拔提拔哥哥我?我也想撈個小官氣派氣派。”


    秦伯有呸了他一聲:“你妹妹那是忠勇救國,你算哪門子蔥。”


    秦忠霖癟嘴道:“那不是書上還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


    接下來的日子,好像平淡得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卻又好像過得飛快。


    或許是有了那個已經被確定下來的時間,秦樂窈感覺自己尚且還渾渾噩噩的,怎麽外麵的積雪就化了,再一眨眼,第一批青草就頂破了春泥,距離她與赫連煜的大婚,竟然就剩下不到十日了。


    臨近倒數的這幾日,秦樂窈感覺自己每天都像是在夢遊。


    按照大梁嫁娶的習俗,大婚前三日新人不得見麵,皇後便遣了宮中女官來將秦樂窈從無乩館送回了沉香酒莊,按照禮儀規矩沐浴焚香,三濯青絲。


    是夜,秦樂窈一個人躺在床上,深深地失眠了。


    她捂著自己的小臉,很難去弄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赫連煜早就對她表現過極其強勢的態度,此生非她不娶,但當這麽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仍然還是會有一種七上八下的矛盾感。


    說是認命吧,也不能算完全認了命,但因為赫連煜並沒有限製她的人身自由,後來也真的遵守諾言沒有對她的營生加以幹預,所以她自己也能察覺到那種抗拒感似乎在慢慢減弱。


    但這種微妙的平衡又能維持多久呢,她會不會被溫水煮青蛙似的,最終一點點被拖進那幽深的高門宅院中去。


    秦樂窈覺得自己今晚估摸著是要做夢了,她一有心事就容易發夢,根本控製不了。


    閉眼沒多久,外麵響起敲門聲,聲音不大,但在這種安靜的夜晚非常突兀。


    秦樂窈奇怪地起身,“誰?”


    她在沉香酒莊的屋子不像無乩館主宅那麽大,彎彎繞繞的還需要傳喚鈴,這一嗓子門裏門外都能聽得見。


    “我,開門。”赫連煜的聲音傳了進來,帶著些許的期待。


    秦樂窈趕緊披了件衣服起了身,但畢竟有習俗約定在,到門邊去後並沒有依言開門,“你這大半夜的跑來幹什麽?不是說大婚之前不讓見麵嗎。”


    隔著一層單薄的門板,赫連煜調笑的聲音聽著生動,“寶貝,那是漢人的規矩,但是我們族人有自己的習俗信仰,得提前三晚上待在一處進行圖騰的賜禮,所以明麵上還是依著漢人規矩分在兩處,晚上再自己避著人進來,我父王母妃當時也是這麽弄的。”


    “是嗎。”秦樂窈有些半信半疑的,赫連煜嗓音輕快道:“不然你以為莊子門口那些圍起來的紅繩結為什麽留了缺口,女官到了戌時就都閉門不出了,皇後娘娘懂這個,叮囑了給我留門呢。”


    這麽一說秦樂窈便了然了。


    所以他今天專程過來,就是為了之前說的那身上的紋身圖騰。


    “窈窈,開門。”赫連煜溫聲催促著。


    秦樂窈站在那,來回咬著嘴唇內壁,放在門栓上的手顯得有些猶豫,要放他進來嗎?


    放了的話就是一個明確的允許態度了,但現在這情形,好像允不允許也沒太大差別。


    這一猶豫,外麵的赫連煜又輕輕往門上敲了一下,“發什麽愣呢,給我開呀。窈窈,你知道的吧,其實你這門板也經不起我一腳踹的,但咱們這是明媒正娶的,硬闖不雅。”


    無奈,秦樂窈還是開了門。


    門栓剛剛移動位置,赫連煜就迫不及待地將那縫隙推大躋身進來了,他俯身吻住秦樂窈的嘴唇,一路推著她往裏,動作一氣嗬成,反手將門帶上後,才含笑吮著親了下之後鬆開她,“乖。”


    秦樂窈有些無所適從,她站著沒動,眼看著赫連煜有條不紊地忙活著,將她屋裏所有的照明燭火全點亮了,然後將自己帶來的那個包裹放在桌上打開來。


    那裏麵有幾個瓶瓶罐罐,有鈍頭的長針,有硯台,還有毛筆。


    赫連煜自己在那擺弄得很高興,一邊跟她聊天道:“我特意吩咐了讓他們記得在屋裏多燒些炭盆,免得待會你脫了衣服覺得冷。”


    秦樂窈的反應顯得有些遲鈍,她看著他手下擺弄研磨的染料,心裏一陣一陣的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來。”赫連煜把東西都準備好之後,將人圈在懷裏帶來桌邊上,給她介紹道:“這個是我們族中先輩留下的特殊石墨,往裏麵兌了藍芥草末和冷玉髓,看著有顏色,但上身之後水幹了,慢慢滲透進去就會藏在皮膚層中,到大婚那天晚上,浸泡熱藥浴,才會徹底顯色出來。”


    秦樂窈的目光離不開那根長針,她咽了下喉嚨,問他:“拿針刺啊?”


    “當然不是。”赫連煜一看她這表情就猜到在想什麽了,輕笑道:“用筆刷,這針是用來推揉幫助浸透的。放心吧,我母妃是很怕疼的人,她能受得住,你肯定沒問題的。”


    即便他如是安慰著,秦樂窈心裏的緊張也並沒有真的舒緩多少,畢竟原本她的糾結躊躇也不光是來自疼痛的懼怕。


    室內燒著炭盆,赫連煜慢慢將她身上的寢衣脫了下來,那石青色的肚兜露出來,襯得皮膚愈發雪白透亮,他揉了把她的肩膀,“冷不冷?我把炭盆拿近一點。”


    秦樂窈沒應聲,赫連煜就自己忙活去了,一圈炭盆圍過來,周圍便暖和得像春日,他讓她坐在了條凳上,又往妝匣裏摸了支簪子出來,遞到她手上:“把頭發挽起來吧。”


    “……哦。”秦樂窈渾渾噩噩地接了,總覺得自己今天晚上幹什麽的反應都要慢上一拍,跟喝醉了酒似的。


    她慢吞吞將一頭青絲挽住簪子固定,赫連煜便趁著這空襲也拉了條長凳過來,坐在了她的身後。


    溫燙的大掌搭在她肩膀上,察覺那肌肉異常之緊繃,他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幾下,溫聲道:“放鬆些,別用力。”


    “對,放輕鬆。”赫連煜很有耐心,慢慢幫她的肩膀放鬆,他享受這個令人愉悅的過程,直到最後成功達到他想要的狀態。


    秦樂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緊張,隻覺得那些炭盆圍在邊上,暖則暖矣,卻是烘得人口幹舌燥地想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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