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蟲答:“好的,做個名副其實的人。”


    小黎黎說:“名副其實,就是要你將來像塊金子一樣發光。”


    大頭蟲答:“好的,像金子一樣發光。”


    過了一會兒,小黎黎又問:“你喜歡金真這名字嗎?”


    大頭蟲答:“喜歡。”


    小黎黎說:“我決定給你改個字,好不好?”


    大頭蟲說:“好的。”


    小黎黎說:“我還沒說改什麽字呢,你怎麽就說好?”


    大頭蟲問:“改什麽字?”


    小黎黎說:“‘真’,把‘真’字改成‘珍’,珍珠的‘珍’,好不好?”


    大頭蟲答:“好的,珍珠的‘珍’。”


    小黎黎說:“知道我為什麽要給你改這個字嗎?”


    大頭蟲答:“不知道。”


    小黎黎問:“想知道嗎?”


    大頭蟲說:“因為……我不知道……”


    其實,小黎黎所以改這個字是出於迷信。在銅鎮甚至江南一帶,民間有種說法:男人女相,連鬼都怕。意思是男人生女相,既陽又陰,陰陽相濟,剛中帶柔,極易造就一個男人變龍成虎,做人上人。因此,民間派生出各式各樣指望陰陽相濟的方式方法,包括取名字,有些望子成龍的父親刻意給兒子取女人名,以期造就一個大男人。小黎黎想這樣告訴他,又覺得不合適,猶豫一會,掛在嘴邊的話又被猶豫回了肚裏,最後隻是敷衍地說:“行,那就這麽定了,就叫金珍,珍珠的‘珍’。”


    這時,省城c市的景象已依稀可見。


    船靠碼頭後,小黎黎叫了輛黃包車走,卻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水西門高級小學,找到校長。校長姓程,曾經是n大學附中的學生,小黎黎在n大學讀書期間,包括後來留校教學的頭些年,經常去附中講課,程因為生性活潑,有地下班長之稱,給小黎黎留下不淺的印象。中學畢業後,程的成績本是可以升入大學部的,但他迷上了北伐軍的製服和裝備,扛著一杆槍來跟小黎黎作別。第二年的隆冬時節,程還是穿著一樣的北伐軍製服來見小黎黎,卻已經沒了槍,仔細看不單是槍沒了,連扛槍的手都沒了,袖管裏空空的,像隻死貓一樣,癟癟地倒掛著,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可怕。小黎黎別扭地握著他僅有的一隻手——左手,感覺到還是完整有力的,問他能不能寫字,回答是會的。就這樣,小黎黎把他介紹到剛落成的水西門高級小學吃了碗教書匠的飯,從而使後者日漸困難的生活轉危為安。因為隻有一隻手,程在當老師期間就被人叫做一把手,如今當了校長,可謂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了。就在幾個月前,小黎黎還和老夫人曾到這裏來避過戰亂,住在一間以前是木工房的工棚裏。這天,小黎黎見到一把手,說的第一句就是問:


    “我住過的那間木工房還空著嗎?”


    “還是空著的,”一把手說,“隻放了些籃球和皮球在那。”


    小黎黎說:“那好,就把他安排在那兒住吧。”手指著大頭蟲。


    一把手問:“他是誰?”


    小黎黎說:“金珍,你的新學生。”


    從這天起,大頭蟲就再也沒人喊他大頭蟲的,喊的都是金珍。


    金珍!


    金珍!


    金珍是大頭蟲在省城和以後一係列開始的開始,也是他在銅鎮的結束和紀念。


    隨後幾年的情況,小黎黎的長女容因易提供的說法是最具權威的。


    第二篇承


    五


    在n大學,人們稱容女士都叫先生,容先生,不知是出於對她父親的緬懷,還是由於她本人特獨的經曆。她終生未嫁,不是因為沒有愛情,而是因為愛得太深太苦。據說,她年輕時有過一個戀人,是n大學物理係的高材生,精通無線電技術——一個晚上可以安裝一台三波段的收音機。抗戰爆發那年,作為c市抗日救國中心的n大學,幾乎每月都有成群的人棄筆從軍,熱血騰騰奔赴前線,其中就有容先生心愛的人。他從戎後,頭幾年與容先生一直有聯絡,後來音訊日漸稀落,最後一封信是1941年春天從湖南長沙寄出的,說他現在在軍隊從事機密工作,暫時要同親朋好友中斷聯絡。信中他一再表示,他依然鍾愛著她,希望她耐心等他回來,最後一句話說得既莊嚴又動情:親愛的,等著我回來,抗戰勝利之日即為我們成婚之時!然後容先生一直耐心地等著,抗戰勝利了,全國解放了,都沒回來,死訊也沒有見到。直到1953年,有人從香港回來,給她帶回一個音訊,說是他早去了台灣,而且已經結婚生子,讓她自己組織家庭。


    這就是容先生十幾年身心相愛的下場,可悲的下場,對她的打擊之深、後患之重,是不言而喻的。10年前,我去n大學采訪時,她剛從數學係主任位置上退下來。我們談話是從掛在客廳裏的一張全家福照片開始的,照片上有五個人,前排是小黎黎夫婦,是坐著的,後排站在中間的是容先生,二十來歲的樣子,留著齊肩短發;左邊是她弟弟,戴副眼鏡;右邊是她小妹,紮著羊角辮,看上去才七八歲。照片攝於1936年夏天,當時容先生弟弟正準備去國外留學,所以拍了這張照片作紀念。由於戰亂關係,她弟弟直到抗戰勝利後才回國,那時候家裏已少一個人,也多一個人。少的是他小妹,被年前的一場惡病奪去了年輕生命,多的就是金珍,他是在小妹去世不久,也就是那個暑假裏走進這個家庭的。容先生說——


    【容先生訪談實錄】


    小妹就是那年暑假去世的,才17歲。


    在小妹去世前,我和母親都不知道金珍這個人,父親把他像秘密一樣藏在水西門小學的程校長那裏。因為程校長跟我們家裏少有往來,所以父親雖然想對我們保密這人,但並沒有叮囑他不能對我們說。然後有一天,程校長來我家,他不知從哪兒聽說小妹去世的消息,是來表示慰問的。剛好那天父親和我都沒在家,是母親一個人接待他的,兩人談著談著就把父親的秘密泄漏了。回頭母親問父親是怎麽回事,父親於是將孩子的不幸、聰穎的天資、洋先生的請求等,前前後後的都說了個大致。也許母親當時心裏的悲傷本來就是一觸即發的,聽了孩子不幸的遭遇後,惻隱得淚流滿麵的。她跟父親說:因芝(小妹)走了,家裏有個孩子對我是個安慰,就把他接回家裏來住吧。


    就這樣,珍弟進了我家——珍弟就是金珍。


    在家裏,我和母親都喊金珍叫珍弟,隻有父親喊他叫金珍。珍弟喊我母親叫師娘,喊父親叫校長,喊我喊的是師姐,反正都喊得不倫不類的。其實按輩分講,他是我的晚輩,該喊我叫表姑什麽的。


    說實話,剛來的時候,我對珍弟並不喜歡,因為他對誰都從來沒笑臉的,也不說話,走路躡手躡腳,跟個幽靈似的。而且還有很多壞習慣,吃飯的時候經常打嗝,還不講究衛生,晚上不洗腳,鞋子脫在樓梯口,整個飯廳和樓道裏都有股酸臭味。那時我們住的是爺爺留下的房子,是棟西式小洋樓,但樓下我們隻有一個廚房和飯廳,其餘都是人家在住。所以,我們人都住在樓上,每次我下樓來吃飯,看到他臭烘烘的鞋子,又想到他在飯桌上要打嗝,胃口就要減掉一大半。當然鞋子問題很快解決了,是母親跟他說的,說了他就注意了,天天洗腳和洗襪子的,襪子洗得比誰都幹淨。他生活能力是很強的,燒飯,洗衣,用煤球生火,甚至針線活都會,比我都還能幹。這當然跟他經曆有關,是從小鍛煉出來的。但是打嗝的毛病,有時還打屁,這問題老改不掉。事實上也是不可能改掉的,因為他有嚴重的腸胃病,所以他人總是那麽瘦弱。父親說他的腸胃病是從小跟洋先生喝梨花水喝出來的,那東西老年人喝可能是藥,能治病,小孩子怎麽能喝?說真的,為了治腸胃病,我看他吃的藥比糧食還要多,他每頓頂多吃一小碗米飯,胃口沒一隻貓大,而且沒吃兩口就開始嗝上了。


    有一次,珍弟上廁所忘記鎖門,我不知道又進去,可把我嚇一大跳。這件事成了我向他發難的導火線,我跟父親和母親強烈要求讓他回學校去住。我說就算他是我們親人,但也不一定非要住在家裏,學校裏寄宿生多的是。父親先是沒吭聲,等母親說。母親說,剛來就叫走,不合適的,要走也等開學再說。父親這才表態,說好吧,等開學還是讓他回學校住。母親說,星期天還是叫他回來,應該讓他想到,這裏是他的家。父親說好的。


    事情就這麽定了。


    但後來事情又變了——(未完待續)


    是暑假後期的一個晚上,在飯桌上,容先生談起白天報紙上看到的消息,說去年全國很多地方都出現史上少見的旱災,現在有些城市街頭的叫花子比當兵的還多。老夫人聽了,歎著氣說,去年是雙閏年,曆史上這樣的年頭往往是大災之年,最造孽的是老百姓。金珍一向是很少主動說話的,為此老夫人說什麽總是照顧他,想把他拉進談話中,所以特意問他知不知道什麽是雙閏年。看他搖頭,老夫人告訴他,雙閏年就是陽曆和陰曆都是閏年,兩個閏年重到一起了。看他聽得半懂不懂的,老夫人又問他:


    “你知道什麽叫閏年嗎?”


    他還是搖頭,沒吱聲。他這人就是這樣,隻要能不開口表明意思,一般是不出聲的。然後老夫人又把閏年的知識給他講解一番,陰曆的閏年是怎麽的,陽曆又是怎麽的,為什麽會出現閏年,等等,講了一通。完了,他像傻了似的盯著小黎黎,好像是要他來裁定一下老夫人說的到底對不對。


    小黎黎說:“沒錯的,是這樣的。”


    “那我不是算錯了?”金珍漲紅著臉問,樣子要哭似的。


    “算錯什麽?”小黎黎不知他說什麽。


    “老爹爹的壽數,我都是按一年365天算的。”


    “是錯了……”


    小黎黎話還沒說完,金珍就嚎啕大哭起來。


    哭得簡直收不了場,幾個人怎麽勸都沒用,最後還是小黎黎,非常生氣地拍桌子喝斥他才把他喝住。哭是喝住了,但內心的痛苦卻變得更強烈,以至雙手像著魔似的在使勁地掐自己大腿。小黎黎責令他把手放在桌上,然後用非常嚴厲的口氣對他說,但話的意思明顯是想安慰他。


    小黎黎說:“哭什麽哭!我話還沒說完呢,聽著,等我把話說完,你想哭再哭吧。”


    小黎黎說:“我剛才說你錯,這是從概念上說的,是站在閏年的角度來說的。但從計算上說,到底有沒有錯現在還不能肯定,要通過計算來證實,因為所有的計算都是允許有誤差的。”


    小黎黎說:“據我所知,精確地計算,地球圍繞太陽轉一圈的時間應該是365天零5小時48分46秒,為什麽要有閏年?就因為這個原因,用陽曆的算法每年要多5個多小時,所以陽曆規定四年一閏,閏年是366天。但是,你想一想,你算一算,不論是一年用365天來計,還是閏年用366天來算,這中間都是有誤差的。可這個誤差是允許的,甚至沒這個誤差我們都難以來確定什麽。我說這個的意思就是說,有計算就會有誤差,沒有絕對的精確。”


    小黎黎說:“現在你可以算一算洋先生一生89年中有多少個閏年,有多少個閏年就應該在你原來算的總天數上加上多少天,然後你再算一算,你原來算的總天數和現在新算的總天數中間的誤差有多大。一般上幾萬字的數字,計算允許的誤差標準是千分之一,超過了千分之一,可以確定你是算錯了,否則就該屬於合理的誤差。現在你可以算一算,你的誤差是合理的還是不合理的?”


    洋先生在閏年中去世,終年89歲,他遇到的閏年應該是22年,不會多,也不會少。一年一天,22年就是22天,放在89年的三萬多天當中,誤差肯定要小於千分之一。事實上小黎黎懸懸乎乎地說這麽多,目的就是想給金珍找個台階下,讓他不要再自責。就這樣,靠著小黎黎的連哄帶嚇,金珍終於平靜下來——


    【容先生訪談實錄】


    後來,父親跟我們說了洋先生喊他算壽數的來龍去脈,再想想他剛才的失聲痛哭,我突然為他對洋先生的孝心有些感動,同時也覺得他性格中有些癡迷又不乏脆弱的東西。以後我們越來越發現,珍弟性格中有很偏執和激烈的一麵,他平時一般顯得很內向,東西都放在心裏,忍著,而且一般都忍得住,有什麽跟沒什麽一樣的,暗示他內心具有一般人沒有的承受能力。但如果有什麽破了他忍受的極限,或者觸及了他心靈深處的東西,他又似乎很容易失控,一失控就會以一種很激烈、很極端的方式來表達。這樣的例子有不少,比如說他很愛我母親,就曾為此偷偷寫下一份血書,是這樣寫的:


    老爹爹走了,我今後活著,就是要報答師娘。


    這是他17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期間我母親經常到他房間裏去拿這取那的,就發現了。是夾在一本日記本的封皮裏的,很大的字,一看就看得出是用手指頭直接寫的,上麵沒有時間,所以也不知寫於何年何月。但肯定不是那一兩年裏寫的,估計是進我家的頭一兩年裏寫的,因為那紙張和字跡的陳色都顯得有段時間。


    我母親是個很和藹、善良而有親情的人,到了晚年更是如此。對珍弟,母親似乎跟他前世結了緣似的,兩人從一開始就很投緣,很默契,像親人間一樣的有靈性,有親情。母親自珍弟進我家的頭天,開口喊的就是珍弟,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喊,也許是小妹剛死的緣故,她精神上把珍弟當作小妹的轉世來想了。自小妹死後,母親很長時間都沒出家門,每天在家裏悲傷,經常做噩夢,還常常出現幻覺,直到珍弟來了,母親的悲傷才慢慢收了場。你也許不知道,珍弟會圓夢的,什麽夢都被他說得有名有堂,跟巫師一樣的。他還信教,每天用英語讀《聖經》,書上的故事能倒背如流。母親的悲傷最後能比較好又比較快地收場,應該說跟珍弟當時經常給她圓夢、讀聖經故事是分不開的。這是兩個人的緣分,說不清的。老實說,母親對珍弟真是好,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把他當親人看的,尊重他,關心他。但誰也沒想到,珍弟會由此深刻地埋下報答之心,以致偷偷寫下血書。我想,這可能是因為珍弟以前沒得到過正常的愛,更不要說母愛,母親所做的一切,一日三餐燒給他吃,給他做衣服,跟他問暖問寒,等等這些都被他放大地看,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時間長,事情多,他心裏一定裝了太多的感動,需要用一種方式表達出來,隻是他選擇的方式太不同尋常,不過也符合他的性格。我認為,如果用現在的話說,珍弟的性格是有點那種幽閉症的。


    類似的事情還多,後麵再說吧,現在我們還是回到那天晚上的事情上,這事情遠還沒完呢——(未完待續)


    第二天晚上,還是在飯桌上,金珍又重新提起這件事,說因為洋先生一生經曆22個閏年,因此表麵上看他好像少算22天,可通過計算他發現實際上隻有21天。這幾乎是一個傻子的結論!既然明確有22個閏年,一年一天,明擺是22天,怎麽會是21天?開始包括老夫人在內,都認為金珍走火入魔,神經出問題了。但聽金珍具體一說,大家又覺得他說的不是沒道理。


    是這樣的,小黎黎不是說過,出現閏年是因為每年的實際時間是比365天要多5小時48分46秒,四年累計是將近24個小時,但不是精確的24個小時(如果每年多6小時才是精確的24小時)。那麽差額為多少呢?一年是11分14秒,四年就是44分56秒。就是說,當出現一個閏年的時候,時間中已經出現一個虛數——44分56秒。可以說,通過設置閏年或閏日後,我們實際上是人為地搶了44分56秒時間。洋先生一生經曆了22個閏年,也就是有22個44分56秒的虛數,加起來等於16小時28分32秒。


    不過,金珍指出,現在洋先生的壽數是32232天,不是88個整年,而是88個整年零112天,這零出來的112天事實上是沒進入閏年計算的,也就是它的每一天不是以精確的24小時來計的,精確地說它每一天比24小時要多近一分鍾,112天是多6421秒,即1小時47分。這樣,必須在16小時28分32秒的基礎上減掉1小時47分,產生的餘額:14小時41分32秒,才是洋先生一生真正存在的時間虛數。


    然後金珍又說,據他所知,洋先生是中午出生的,去世時間是晚上九點來鍾,這一始一末,少說有10個小時的虛數,加上剛才說的14小時41分32秒,怎麽說都可以算一天,也就是有一天的虛數。總之,他完全跟閏年或閏日這玩藝較上勁了。從某種意義說,是閏日這東西讓他對洋先生壽命天數的計算出現了22天的誤差,現在他又在閏日頭上大做文章,硬是精確地減掉了一天。


    容先生說,這件事情使她和父親都大吃一驚,覺得這孩子的鑽研精神實在令人感動又欽佩。然而,更令人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麵,幾天後的下午,容先生剛回家,正在樓下燒飯的母親就對她說,她父親在珍弟房間裏,喊她也去看看。容先生問什麽事,母親說珍弟好像發明了一個什麽數學公式,把她父親都震驚了。


    前麵說過,因為洋先生壽命中零出來的112天是沒有進入閏年計算的,所以當我們每一天都以嚴格的24小時來計時,這中間其實有1小時47分即6421秒的多餘時間,那麽如果我們以時間虛數的概念來講,也就是-6421秒。然後當出現第一個閏年時,時間的虛數實質上已減少至(-6421+2696)秒,其中2696指的是每個閏年中的時間虛數,即44分56秒;然後當第二閏年出現時,時間虛數又少至(-6421+2x2696)秒,以此類推,到最後一個閏年時,則為(-6421+22x2696)秒。就這樣,金珍將洋先生一生32232天即88個周年零112天中的時間虛數巧妙地變換成了23個等差級數,即:


    (-6421)


    (-6421+2696)


    (-6421+2x2696)


    (-6421+3x2696)


    (-6421+4x2696)


    (-6421+5x2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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