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遠嗎?”


    “不知道。”


    “不是去昨天去的地方?”


    “你知道昨天去了哪裏?”


    “肯定在市裏麵嘛。”


    “聽著,你已經在違背你的誓言了。”


    “可是……”


    “沒有可是,重複一下你宣誓的第一條!”


    “所到之處,所見所聞,均屬機密,不得與任何人傳談。”


    “聽著,要好好記住它,以後你每天的見聞都是機密……”


    天黑了,車子還在開。前方散漫地閃現出一片燈火,估計是個不大不小的城市,容金珍留心觀察,想知道這是在哪裏。瘸子卻又要求他戴上驅光眼鏡,等允許他摘下眼鏡時,車子已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兩邊是跟所有山路差不多的樹林和山體,沒有任何路標和明顯標記物。山路彎多,狹窄,漆黑,車燈打出去,光線時常被擠作一團,壓成一路,像探照燈一樣又亮又集中,感覺車子不是在靠引擎行駛,而是被光亮拉著走似的。這樣地走了約有一個多小時,容金珍從遠處黑暗的山坡上看見幾叢零星的燈火,那也是他下車的地方。


    這地方有門無牌,門衛是個斷臂老頭,臉上還橫著一道怨氣衝天的疤痕,從左邊耳朵根起,跨過鼻梁,一直拉到右邊臉頰。不知怎麽的,容金珍一見到他,心裏就油然想起西方小說裏的海盜,而院子裏寂靜無聲、死屋一般陰森森的感覺,又使他想起西方宗教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中世紀古老的城堡。黑暗中冒出來兩個人,跟幽靈一樣的,走近了,才發現有一人還是女的,她上來跟瘸子握手,另一人(男的)則鑽進車裏,將容金珍的行李提了就走。


    瘸子把容金珍介紹給女人,惶惶然中,容金珍沒聽清她姓什麽,隻聽得好像叫什麽主任,是這裏的領導。瘸子告訴他:這裏是701集訓基地,所有新入701的同誌都要在這裏接受必要的政治教育和業務訓練。


    瘸子說:“什麽時候你完成了集訓,我就會派人來接你,希望你盡快完成集訓,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701人。”說完爬上車,乘車而去,感覺像個人販子,從外地弄了個貨色來,脫了手就走了,沒有一點猶豫和纏綿的。


    三個月後的一天早上,容金珍正在床上做仰臥起坐,聽到外麵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停在他寢室前,然後就有人嘭嘭地敲他門。開門看,來人是個年輕人,見麵就對他說:


    “我是鄭處長派來接你的,準備一下走吧。”


    摩托車帶著他走,卻不是往大門的方向開,而是朝院子的深處開,開進一個隱蔽的山洞裏。山洞裏洞中有洞,四通八達,深奧複雜,迷宮一樣的。摩托車筆直地開,開了約有十來分鍾後,停在一扇拱形鐵門前,司機下車進去一會兒又出來,繼續開車走。又一會兒,車子駛出山洞,一個比集訓基地大好幾倍的院落迎麵撲進容金珍眼簾裏——這就是神秘而隱蔽的特別單位701的營院,也是容金珍今後生活的地方,而工作的地方則在摩托車剛剛停了一會兒的那扇拱形鐵門的裏麵。這裏人通常將此院稱做北院,而基地通常叫南院。南院是北院的門麵,也是關卡,有點護城河和吊橋的意思。一個在南院被關卡掉的人,將永遠無緣一睹北院,就是說吊橋是永不會對他放下的。


    摩托車又開一會兒,最後停在一棟牆上爬滿藤蔓的紅磚樓麵前,屋子裏麵飄出的縷縷飯香告訴容金珍,這裏應該是食堂。正在裏麵用餐的瘸子從窗戶裏看見,起身出來,手上還捏著半個饅頭,把容金珍請進去。


    他還沒吃早飯呢。


    餐廳裏坐滿各式各樣的人,從性別上說,有男有女;從年齡上說,有老有少;從著裝上說,有穿軍裝和穿便衣的,甚至還有個別穿警服的。在基地受訓時,容金珍一直在猜想,這到底是個什麽單位,哪個係統的?軍方的,還是地方的?現在,看了這番情景,他心裏更是茫然無知,他隻是默默地想,這也許就是一個特別單位的特別之處吧。事實上,作為一個特別單位,一個秘密機構,特別就是它的長相,秘密就是它的心髒,有如一縷遙遠的天外之音。


    瘸子引領他穿過大廳,到一隔間裏,餐桌上已擺著一套早餐,有牛奶、雞蛋、包子、饅頭,還有小菜。


    瘸子說:“坐下吃吧。”


    他坐下吃。


    瘸子說:“你看外麵,他們吃的可沒你豐富,他們喝的是稀飯。”


    他抬頭看,外麵人手裏端的都是碗,而自己是杯子,杯子裏是牛奶。


    瘸子說:“知道為什麽嗎?”


    他說:“是因為迎接我嗎?”


    瘸子說:“不,是因為你要做更重要的工作。”


    等吃完這頓早飯,容金珍就要開始他從事一生的破譯事業!然而,直到此時,他還渾然不知自己將要從事的職業是這項神秘又殘酷的事業。雖然在基地時,他接受的某些特別的業務訓練,比如教官要求他必須盡可能熟記x國的曆史、地理、外交關係、政界要員、軍事實力、戰略布置、攻防關係,甚至政界軍方要員的個人背景資料等等,這些曾使他好奇地想像過自己日後可能從事的職業。他第一想到的是研製某種對x國具有特殊軍事目的的秘密武器,然後是加入某位首長的智囊團,當首長參謀秘書什麽的,然後是當軍事觀察員。然後還有一些因為他不擅長因而他不情願想的職業,比如當軍事教員,出去搞外交活動,甚至是當外交武官、諜報員等等。總之,他這個那個的想到了很多種重要又奇特的職業,就是沒想到當密碼破譯員。


    這幾乎不是一個職業,而是一個陰謀,一個陰謀中的陰謀。


    第三篇轉


    五


    坦率說,盤踞在a市郊外這個隱秘山穀裏的701人,在開始並沒有看出容金珍有多麽遠大的前程,起碼在他從事的職業上。這項孤獨而又陰暗的事業——破譯密碼,除了必要的知識、經驗和天才的精神外,似乎更需要遠在星辰之外的運氣。701人說,遠在星辰之外的運氣是可以抓獲的,但必須你每個白天和夜晚都高舉起警醒的雙手,同時還需要你祖輩的墳地冒出縷縷青煙。初來乍到的容金珍不懂得這些,也許是不在乎,整天捧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書,譬如他經常捧讀的是一本英文版的《數學遊戲大全》,和一些線裝的黃不拉嘰的無名古書,默默無聞地消磨著每一個白天和夜晚,除了有點兒孤僻(不是孤傲),既沒有聰穎的天資溢於言表(他很少說話),也看不出有多少暗藏的才氣和野心,不禁使人懷疑他的才能和運氣。甚至,對他在工作上的用心,也有深淺不一的疑慮,因為——剛才說過,他常常看一些與專業毫無幹係的閑書。


    這還是開始,似乎隻是說明他工作上不用功的一方麵例證,接下來還有其他方麵的。有一天中午,容金珍吃完飯從食堂出來,照常捏了卷書往樹林裏走。他不愛睡午覺,但也從不去加班,一般都是揀個僻靜的地方看看書打發時間。北院差不多是坐落在山坡上的,院子裏有好幾處小片小片的自然樹林,他經常去的是一片鬆樹林,從這邊進去,那邊出去,出去就是山洞大門,他上班的地方。除此外,他選擇這片樹林還有個原因是,他喜歡聞鬆樹油脂發出的那股鬆香味,有點藥皂的味道,有人聞不得這味,他卻喜歡,甚至覺得聞著它,像過了煙癮似的,煙癮都淡了。


    這天,他剛走進林子,後麵便窸窸地跟上來一個人,50來歲的年紀,人好像是那種很謙卑的人,臉上堆滿謹慎又多餘的笑容,問他會不會下象棋。容金珍點點頭,那人便有些興奮又急切地從身上摸出一副象棋,問他願不願意下一盤。容金珍不想下,想看書,但礙於情麵,又不好拒絕,便點了頭。雖然多年不碰棋,但憑著跟希伊斯下棋練就的功底,一般人依然是敵不過他的。但此人的棋藝明顯不是一般,兩人有點棋逢對手的感覺,下得難解難分,演繹了一場高水平的較量。以後,那人經常來找他下棋,中午找,晚上找,甚至捧著棋守在山洞口或食堂前死等他,有點纏上他的意思,弄得大家都知道他在跟棋瘋子下棋。


    在701,沒有人不知道棋瘋子的情況,他是解放前中央大學數學係的高材生,畢業後被國民黨軍隊特召入伍,派到印度支那搞破譯工作,曾破譯過日軍一部高級密碼,在破譯界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後因不滿蔣介石再次發動內戰,私自脫離國軍,隱姓埋名在上海某電氣公司當工程師。解放後,701經多方打探找到他,把他請來從事破譯工作,曾先後破譯x國多部中級密碼,成了701數一數二的功勳人物。但是兩年前,他不幸患上精神分裂症,一夜間由一個眾人仰慕的英雄變成一個人人都怕的瘋子,見人就罵,就鬧,有時候還打人。按說,像這種急性精神分裂症,尤其是分裂後瘋瘋癲癲的病例——俗稱武瘋子,治愈率是很高的。但由於他身上具有多重驚人的秘密,沒人敢做主把他放出去治療,隻好將就在701內部醫院裏治,主治醫生是一般的內科醫生,隻是靠外邊請來的專業醫生臨時教的幾招展開醫治,結果很不理想。雖說人是安靜下來了,但似乎又安靜過了頭,每天除了想下棋,什麽都不想,也不能,用俗話說,是武瘋子變成了個文瘋子。


    其實,得病之前他是不會下棋的,但當他從醫院出來時,中國象棋下得比誰都好。這是跟主治醫生學的,專家後來認定,事情壞就壞在醫生過早地讓他學習下棋。專家說,正如餓漢不能一口吃飽一樣,像這種病例康複之初是切忌從事智力活動的——從事什麽智力活動,他的智力很容易局限在這方麵而不能自拔。但本來隻是一般內科醫生的主治醫生不懂得這些,再說他又是個象棋迷,經常跟病人下棋。有一天,他發現棋瘋子能看懂棋局時,還以為這是他走向康複的開始,於是經常陪他下棋,有點要鞏固鞏固的意思,結果就這樣出事了,把一個完全可能康複的破譯大師弄成了一個棋瘋子。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起醫療事故,但有什麽辦法呢?人家本來就是趕鴨子上架的,不摔下來是運氣,摔下來能怪他嗎?怪不了的。要怪隻能怪棋瘋子的職業,怪他身上深藏著秘密。也是因為身上密度的問題,他似乎注定隻能在這個隱秘的山穀裏打發殘障(精神殘障)的人生。有人說,除了在棋盤上尚能看到他昔日的智慧,平時間他的智商還沒有一隻聰明的狗高,你吼他,他就跑,你笑顏待他,他就對你俯首帖耳。因為無所事事,他終日遊蕩在701院子裏,像一個可憐怪異的幽靈。如今,幽靈纏上了容金珍。


    容金珍沒有像別人一樣設法解脫他。


    其實,要解脫他是很容易的,甚至隻要板起臉吼他幾聲即可。但他從來不,不躲他,不吼他,連個冷眼都不給。他對他如同對其他所有人一樣,不冷不熱,不卑不亢,滿不在乎的樣子。就這樣,棋瘋子總是不休不止地圍著他轉,轉來轉去就轉到棋盤上去了。


    下棋。


    下棋!


    人們不知道容金珍這樣做(跟瘋子下棋)是出於對棋瘋子的同情,還是由於迷戀他的棋術。但不管如何,一個破譯員是沒時間下棋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棋瘋子就是因為過於執迷於破譯事業而被逼瘋的,就像氣球被吹爆一樣。這就是說,作為一個破譯員,容金珍耽於棋盤的事實,給人造成的感覺是,他要麽根本不想幹這行,要麽也是個瘋子,以為玩玩耍耍就可以幹出名堂的。


    說到不想幹,人們似乎馬上得到了證明他不想幹的證據,這就是希伊斯的來信。


    第三篇轉


    六


    七年前,希伊斯忙忙亂亂地帶著一撥子親人、親眷前往x國定居時,一定沒想到有一天他還要把這撥子人的屍骨和魂靈送回來,而事實上這又是必須的,不容討價還價的。老嶽母的身體本來是十分健朗的,但陌生的水土和日益嚴重的思鄉之情,加速地改變著她身體的內部結構和健康機製,當預感到自己眼看著要客死在異國他鄉時,她比任何一位中國老人還要激烈地要求回老家去死。


    老家在哪裏?


    在中國!


    在當時x國用一半槍口對準的地方!


    不用說,要滿足老嶽母之求決不是件容易事,不容易就是希伊斯拒絕的理由。但當威嚴的老鄉紳變得像個無賴似的,把白亮的刀子架在脖子上以死相求時,他知道自己已套在一個可惡的怪圈裏,除了順著可惡的圈套可惡地走下去,別無他法。無容置疑,老鄉紳之所以如此決然,寧死不屈的,是因為老伴今天的要求也是他將來的要求。就是說,他在用架在脖子上的刀子明明白白地告訴女婿,如果他今天的生要以日後客死他鄉作為代價,那麽他寧願現在就死,和老伴同死同歸!


    說真的,希伊斯簡直難以理解這對中國老地主內心神秘而古怪的理念,但不理解有什麽用?在白亮的刀子轉眼即可能沾滿鮮血的恐怖麵前,不理解和理解又有什麽區別?隻有去做,不理解地去做,可惡地去做,而且必須他親自去做。因為,在x方一貫誇大的輿論宣傳影響下,其他親人包括他妻子都擔心有去無回。就這樣,這年春天,希伊斯拖帶著奄奄一息的老嶽母飛機火車汽車地回到了老嶽母老家。據說,當老嶽母被抬上臨時租來趕往鄉下的汽車,因而有幸聽到司機一口熟悉的鄉音時,她突然興奮地瞪圓了眼睛,然後又安然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什麽叫命懸一線?這就是命懸一線,而司機熟悉的鄉音仿佛斷線之刀,刀起線落,一線之命便乘風而去。


    c市是希伊斯來回途中的必經之地,但這不意味著他有機會重訪n大學。他此行有嚴格的約束,不知是中方在約束他,還是x方在約束他,反正他到哪裏都有兩個人如影相隨,一個是中方的,一個是x方的,雙方像兩根繩子一樣,一前一後牽著他,把他走的路線和速度控製得跟個機器人似的,或者像秘密的國寶——其實隻是一個有名望的數學家而已,起碼護照上是這樣寫的。對此,容先生認為,這是時勢造成的——


    【容先生訪談實錄】


    那個年代,我們跟x國的關係就是這樣的,沒有信任,隻有敵意,彼此戒備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我首先是沒想到希伊斯會回來,其次更沒想到他人在c市都不能來n大學走走,看看,隻能我去賓館見他,而且還是那種見麵,完全跟在牢房裏看犯人似的,我們在這邊聊天,旁邊兩個人一左一右守著,聽著,還錄著音,一句話要做到四個人都同時聽見,聽懂。好在現場的四個人都能用中x兩國語言交談,否則我們隻有不開腔了,因為我們都可能是間諜、特務,說的話都可能是情報。這就是那個特殊的年代,隻要是中x兩國人走到一起,人就變成不是人,是魔鬼,是敵人,哪怕草木,都可能心懷鬼胎,射出毒液,置對方於死地。


    其實,希伊斯想見的人不是我,而是珍弟。你知道,當時珍弟已離開n大學,誰都不知在哪裏,別說他希伊斯,連我都見不到。就這樣,希伊斯才決定見我,見我的目的無非就是想向我了解珍弟的情況。我在征得我方監視人同意的情況下,將珍弟的情況告訴他,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明擺的現狀:他已中止人腦研究,去幹其他事了。令我吃驚的是,聽了我說的,希伊斯簡直像挨了一悶棍,茫然若失地望著我,無以言對,很久才發狠地吐出一個詞:荒唐!氣憤使他變得滿臉通紅,難以安然坐著,他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邊傾訴著珍弟在人腦研究方麵已取得的驚人成果,和接下來可能取得的重大突破。


    他說:我看過他們合寫的幾篇論文,我敢說,在這個領域裏,他們的研究已經達到國際領先水平,就這樣半途而廢,豈不令人痛惜!


    我說:有些事情不是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


    他說:難道金珍是被你們政府權威部門招走了?


    我說:差不多吧。


    他問:在幹什麽?


    我說:不知道。


    他再三地問,我再三地說不知道。最後,他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金珍現在在從事保密工作?我還是一句話:不知道。


    事實也是如此,我確實什麽都不知道。


    說真的,我至今也不知珍弟到底在什麽部門工作、在哪裏、在幹什麽,你也許知道,但我不指望你會告訴我。我相信,這是珍弟的秘密,但首先是我們國家的秘密。任何國家和軍隊都有自己的秘密,秘密的機構,秘密的武器,秘密的人物,秘密的……我是說,有說不完的秘密。很難想像,一個國家要沒有秘密,它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存在。也許就不存在了,就像那些冰山,如果沒有了隱匿在水下的那部分,它們還能獨立存在嗎?


    有時候,我想,一個秘密對自己親人隱瞞長達幾十年乃至一輩子,這是不公平的。但如果不這樣,你的國家就有可能不存在,起碼有不存在的危險,不公平似乎也隻有讓它不公平了。多少年來,我就是這樣想的,或許也隻有這樣想,我才能理解珍弟,否則珍弟就是一個夢,白日夢,睜眼夢,夢裏的夢,恐怕連擅長釋夢的他自己都難以理解這個奇特又漫長的夢了——(續完)


    盡管希伊斯已經一再叮囑容先生,要她一定轉告珍弟,如果可能的話,他應該拒絕所有誘惑,回來繼續搞他的人腦研究。但分手後,希伊斯望著容先生離去的背影,幾乎突然決定要親自給金珍寫封信。這時,他才想起自己還沒有金珍的聯絡方式,於是又喊住容先生,要金珍的通信地址。容先生問監視人能不能給,後者說可以的,她就給了。當天晚上,希伊斯給金珍寫了一封短信,經雙方監視人審閱同意後,丟進了郵筒。


    信正常寄到701,但能不能和容金珍見上麵,得取決於信中寫些什麽。作為一個特別單位,組織上審查個人收發信件,隻不過是體現它特別的一個證據而已。當信件監審組的工作人員拆開希伊斯的來信後,他們傻眼了,因為信是用英文寫成的。這足以引起他們警覺性地重視,他們當即向有關領導匯報,領導又組織相關人員翻譯此信。


    原信看上去有滿滿的一篇,但譯成中文後,隻有短短的幾句話,是這樣的:


    親愛的金珍:你好!


    我回來給嶽母辦事,順便在c市作短暫停留,方知你已離開n大學,另擇職業。我不知你具體在幹什麽,但從你給人留下的種種秘密性上(包括通信地址)看,我可以想像你一定在貴國機要部門從事神秘重要的事情,如我20年前一樣。20年前,我出於對同族人的同情和愛,錯誤地接受了一個國家(希伊斯係猶太人,這裏所指的國家估計是以色列國)賦予的重任,結果使我的後半生變得可憐又可怕。以我的經曆和我對你的了解,我格外擔心你現在的處境,你內心尖銳又脆弱,是最不適宜被擠壓和捆綁的。事實上,你在人腦研究中已取得令人矚目的成果,堅持下去,或許什麽榮譽和利益都可能得到,無需另辟蹊徑。所以,如果可能的話,請聽我的忠告,回去幹你老本行!


    林·希伊斯


    1957.3.13於c市友誼賓館


    很顯然,這封信裏透露的意思,和容金珍平時的表現是一脈相承的。這時候,人們(起碼是相關領導們)似乎不難理解容金珍為什麽表現如此差勁,因為他身邊有這個人——苦心忠告他回去幹老本行的洋教授!林·希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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