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宋五姐姐呢?她現在怎麽樣?”謝允廷眼睛亮晶晶,無比關切地扒拉住謝硯書的衣擺。


    謝硯書舀著藥的動作慢下來,麵無波瀾不知在想些甚麽,半響才答道“沒有大礙,明兒我會給她應有的賞賜。”


    聞言,謝允廷安心地打個哈欠,慢吞吞咽下藥便卷著被褥又睡過去。


    月色於屏風前轉一轉,半傾不傾的隻烘亮半寸屋頭。


    謝硯書拉下床幃,隔著個玉刻湖光山水屏風的距離坐於黃梨木太師椅上,僅存的一盞燈籠叫風吹得影影綽綽,襯得謝硯書的臉忽明忽暗。


    極致的靜謐下,唯餘手指敲擊的聲響。


    他單手抵於額角,眸色極寒。


    墨色裏走出個暗衛,他沉默立著。


    兀的,謝硯書道,“查到了些甚麽。”


    暗衛雙手作揖,低低詢問,“宋五這幾日循規蹈矩。前幾日去木器行打套畫具,我未發現異常,但還是特描了圖紙來,大人可要過目?”


    “不必。”謝硯書揉揉夙夜未歇息而疲憊的眉心,“準備收網。”


    “是!”


    ……***


    宋錦安訝異地指著麵前堆得半人高的箱奩,裏麵皆是上好的南珠銀器,說句價值連城也不過分、


    “這是給我的?”


    “是,謝大人感謝你救了小少爺。”來送東西的婢子小臉圓圓,帶笑時眼睛微眯似個小菩薩。


    “大人還說這幾日小少爺病了您就不必授課,若府中煩悶可出去逛逛。”


    聞言,宋錦安倒確實有地方想去,送走婢子後她從箱奩裏翻出幾串成色最好的南珠揣進袖口裏。


    她出示著腰牌一路暢通無阻。先是去百景園留了一串南珠,叮囑張媽媽將後屋翻修翻修,省得逢雨便陰濕難耐。又去木器行問了通,得知那木具尚未打出個好歹。


    宋錦安捏緊袖口裏的南珠,心頭揣揣。


    她下意識走到了教坊司,前段時日她試圖花銀子混進去見嫂嫂一麵,卻叫侍衛攔住說什麽不通。如今這串南珠不知道能不能收買那人。


    有了決定後,宋錦安小心翼翼拉緊帷帽朝教坊司走去。


    三層小閣樓雕梁畫柱,紅木憑欄處隨意倚著幾位緋色軟袍的女子,香肩半露眉目流連。亭閣屋角垂下一長串黃銅鈴鐺,隨風搖曳。


    宋錦安喉頭發緊。


    昔日押送來此的屈辱感仍曆曆在目,衣不蔽體供人圍觀。宋錦安初困於謝府時曾出逃過兩回想帶著嫂嫂一起逃去邊塞,然每一次都叫謝硯書抓回去。六載已過,她再不會留嫂嫂一個人孤苦無依。


    “幹甚麽的?這不是女子來的地方。”侍衛皺著眉頭攔下宋錦安,掃眼她簡陋的衣衫鄙夷更甚。


    “求大人行個方便,我隻想遠遠看位故人。”宋錦安遞出南珠。


    拇指大小的珠子顆顆圓潤有光澤,侍衛自然熟地收下東西,話卻不叫軟,“故人?這裏關著的都是罪人,是低賤的侍人,哪有你的故人?”


    “我表姐原是宋府的舊仆,得宋二少夫人相助,我答應表姐要替她看眼宋二夫人是否安好。”宋錦安忍著肉疼,再次遞出串珠子。


    那侍衛總算放下佩刀,語氣輕浮,“宋二夫人?是那個顏昭?”


    “正是。”宋錦安心頭微喜。


    “怎麽又是她。”侍衛小聲嘟囔一句。


    “甚麽?”宋錦安沒聽清,忙追問道。


    “我是說顏昭的忠仆還真是多,年年都有人來替她打點。尋常入了教坊司的即便是郡主,也少不得三天兩頭供人取樂。那顏昭倒好,月餘才接一次客,若非打點的錢夠多,老鴇早教她甚麽是規矩了。”


    聞言,宋錦安一直緊繃的心總算稍稍落下些。全燕京還能費心費力替顏昭打點的必然是顏家,沒想到事發時顏太傅忙著同宋家撇清幹係,但終究還是惦記著女兒。


    “不過放你進去定然不妥,教坊司規矩重,有官職的人才能入內,我隻能叫你在樓下隔著窗柩遠遠望一眼。”


    “多謝大人安排。”


    宋錦安耐心候在偏處,仰著脖子不住張望上麵的小窗。


    半柱香後,一籠木質雕花窗緩緩推開,探出頭的女子身黃色對襟小衫,雲鬢花顏金步搖,一對柳眉似蹙非蹙。


    宋錦安喉頭哽咽,癡癡凝望高處的顏昭。


    六載了,她設想過顏昭的千百般情況,可近鄉情怯叫她不敢深想。她怕一旦見著顏昭的憔悴,那些年的支撐會崩潰瓦解。若非嫁進宋府,顏昭不會餘生蹉跎至此。她宋錦安最想償還的便是顏昭。


    “那人是誰?”窗邊的顏昭擰起眉,不解看著底下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少女。


    老鴇沒甚興趣地擦著粉,“你都不認得我如何認得?”


    顏昭沒說話,壓下心底的狐疑,“人也見了,可以了罷。”


    “喲,還覺著自己是宋二少夫人呢,進來多少年了還改不了你那個臭脾氣。”老鴇嗤笑一聲,抖抖裙擺晃著團扇起身。她扭著腰,單手挑起顏昭的下巴。


    此舉動叫顏昭眼底染上層厭惡。


    老鴇看得冷笑連連,“顏昭姑娘,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們宋家的掌上明珠,你的好姑子宋大小姐,那位曾站在燕京雲端的宋錦安是什麽下場,別以為恨宋家的人都不在了,那是有人使錢叫我替你擋下了!你若不識抬舉,我隨手就能讓你生不如死。”


    聽聞宋錦安的名字,顏昭如同戳到了痛穴,她譏笑著甩開老鴇的手,“宋家唯我一人,顏家也早不認我這個女兒,我孑然一身,你還能怎麽叫我生不如死?”


    老鴇惡狠狠收回手,頭也不回走出去,“真不知道哪個人還惦記你這殘花敗柳,眼巴巴砸銀子……”


    顏昭冷臉扭頭,朝樓下複看眼。


    那人還在,隔著帷帽她分不清楚對方的神態。


    宋錦安徒然張著嘴,卻不知曉該說些甚麽,總歸顏昭是聽不到的。


    窗柩合上,顏昭的麵容消退。宋錦安苦澀垂下頭,滿腹眷戀無法出口。


    一整路宋錦安都神情懨懨,所幸謝府的人都各忙各的,也不會注意到她。


    早晨來送賞賜的婢子見著宋錦安笑眯眯道,“宋五姑娘回來了。謝大人說任你去藏書閣挑卷書去。“


    “也是賞賜?”宋錦安稍打起精神。


    “自然,若是遇著喜歡的兵器設計圖也可拿去。”


    宋錦安下意識想到她留在謝府的東西,試探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可去麽?”


    “自熱。”


    婢子很好說話地領著宋錦安朝藏書閣去。


    這非宋錦安頭一遭來,卻得裝成完全陌生的模樣。她裝模作樣對著落灰的書籍挑挑選選。


    謝府藏書極多,光是史書便堆了五隻書架。


    “宋五姑娘若是需要幫忙可喊我。”


    “好。”


    得完這句,婢子便立在門外等。


    宋錦安一目十行掃著,竟一點圖紙的蹤跡也尋不得。莫非沒有放在藏書閣?


    壓下心中的失望,宋錦安隨手拿本前朝畫師的繪本,“我選好了,走罷。”


    婢子也沒有多問,隻是沒有急著帶宋錦安離開,反倒是指著不遠處的書房道,“謝大人令宋五小姐選好後同他說一聲。”


    宋錦安登時後悔來這,捏著書走也不是去也不是。


    “宋五姑娘不必緊張,謝大人很好相處。”婢子笑笑,在前頭領路。


    宋錦安心底好笑,若謝硯書真好相處,何至於眾人見到他各個同鵪鶉般。


    想著說聲的功夫應當不打緊,宋錦安硬著頭皮邁過門檻,卻詫異於屋內無人。


    婢子顯然也未料到這情況,隻得搖頭,“宋五姑娘改日再同大人道謝罷。”


    “好。”宋錦安忙不迭應下。


    回去的路上婢子為抄近路,領著宋錦安朝靠近含月院的方向走。


    宋錦安扭頭見小院庭蕪綠,竟不知不覺抽出柳枝條。


    她心念一動,隨口問,“這處院子是何人所住?”


    “荒廢了許久,從前或是客房罷。”婢子答道,見宋錦安有興趣,她折身,“宋五姑娘若是想看不如隨我一道去看看,正巧我查查屋頂是否漏雨。”


    暴露


    “好。“宋錦安帶著目的笑著走進去。


    上次來時暮色沉沉,倒是未看清院內的景致蒙在密氤當中,甚是靜謐。


    婢子順著頭間起居室一一推門掃視圈,宋錦安麵上是替她看著,餘光卻不自覺飄向她昔日放圖紙的木櫃。


    然,兩人走完一圈宋錦安也未尋得個機會去拉開廂門看遭,她遺憾收回眼,難得正大光明進來。


    許是上天聽得宋錦安心聲,那婢子忽失色摸著耳垂,“我的耳墜子掉了,你快幫我在院內找找。”


    說罷,她扭頭紮進南側的暖房。


    宋錦安心口直跳,強忍著期冀朝起居室邁去。這窗柩的位置正對院內,能瞧見有人走動,宋錦安餘光盯著窗柩,手隨意在桌椅底下翻找。


    方才路上婢子的話一遍遍響當,‘謝大人今兒不在’


    ‘含月院再過幾日便要拆了重建新院子’


    ‘  宋五小姐是小少爺的恩人,若是遇著喜歡的同我說一聲,大人會應允的’


    想必,今兒恐是她翻出那張火器圖紙最好的時機,大抵沒有人會知曉。


    宋錦安目光逐漸堅定,這是她的東西,她要尋回來……


    瑩白的手指緩緩劃過床底,宋錦安放輕動作狀似無意地拉開節廂門。


    她掃看幾眼,似是遺憾於沒有尋到耳墜,順手拉開旁邊的廂門。


    刹那,足有兩尺高的圖紙靜靜放在那。


    宋錦安胸腔砰砰作響,她警惕扭頭環顧四周,沒有人。


    不再猶豫,宋錦安拿起圖紙,字跡清晰如昨,頭一張便是把短刃。她加快動作,一頁頁翻尋,終於雜著的圖紙中看到那熟悉的管狀設計。


    找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折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可樂的瓶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可樂的瓶蓋並收藏折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