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陸從駿責令老孫要盡快查清海塞斯在跟什麽女人來往,可又不準放他出去,這怎麽查?重慶好幾十萬女人呢。唯一的突破口隻有一個人,海塞斯的司機。老孫約他喝了一頓下午茶,軟硬兼施,連哄帶騙,司機招了,但好像又沒全招。司機一口咬定他不知道女人是誰,隻知道他們約會的地方在渝字樓。既然在渝字樓,自家的地盤,老孫決定放膽一搏,放他出去。


    夜長夢多,老孫隻給海塞斯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後,海塞斯如期回來,薑姐也回家去了。第二天上午,老孫被手下帶著去到市中區中山路附近的一條冷僻小巷裏,石板路,拾階而上,一溜木板房,多數是兩層樓,家家戶戶門前屋後掛著紅辣椒。老孫走了一個來回,最後走進一戶人家。


    這就是薑姐租住的房子,房東是一對老頭老太,都已年過花甲,老頭吧嗒吧嗒吸著水煙,對人愛理不理的;老太婆坐在堂前納鞋底,見有人進屋,很賢惠,上來跟老孫打招呼,很客氣很熱心。相談中,老孫知道他們有兩個兒子都在前絨,女兒嫁的也是個當兵的,屋子就這麽空了,便把隔壁一問屋出租給人住,現在住的是一個“大美人”。老太婆對薑姐印象十分好,不但誇她人長得好,心眼更好,經常提前支付房租,有時還給老頭子送紙煙。


    老孫想知道平時有什麽人跟她來往,老太婆連聲說:“沒有,沒有.”還解釋說她丈夫在部隊上當大官,所以她待人接物很注意影響,住了一年從來不見她帶人回來過。見問不到東西,老孫就很想去隔壁那間屋看看。當然不能硬闖,便來了個緩兵之計。下午,老孫先叫人支走老頭老太婆,安排他們去警備區前線官兵家屬接濟中心領一袋大米,其間,老孫與兩名手下趁機對薑姐租住的屋子實行全麵搜查。沒有發現發報機,也沒有發現其他可疑,唯一有一點可疑,是屋內有一部電話機,而且居然藏在床頭櫃裏,引起老孫警覺。


    回頭,老孫去通信機站核查這部電話,本想辦個手續,登個記,讓機站竊聽這部電話。可一查嚇一跳,這部電話居然是“紅線”,是與汪精衛主席聯絡的專線,要竊聽必須有委員長的手令才行。


    陸從駿聞訊著實感到震驚,以為薑姐隻是日鬼的蝦兵蟹將,哪知道居然還是條神秘的大鯊魚。大鯊魚固然誘人,但要是抓捕不當,有可能讓你網破船翻:所以,保險起見,陸從駿不得不去請示杜先生。


    先是久久沉思,後來突然對陸從駿爽朗地笑道:“看來你要立大功了。”陸從駿訴苦說:“我一個人怕沒這個能耐,我想竊聽這電話都沒資格。”這話說得不好聽,接近發牢騷。杜先生斜他一眼,蕩出一步,從陸從駿麵前走過去,用背脊對他說:“誰說你是一個人,你的意思這一路走來都是一個人?”


    “不,還有你。”陸從駿訕笑。


    “就是,至少還有我。”杜先生回過頭來,肯定了他的媚諂。接著,杜先生說:“汪某的降和不是秘密,時下不乏有人說他在與日本人暗中勾結,妄圖顛覆國民政府,但一直苦於沒有實證。”


    “據我所知,汪身邊的人最近在上海、南京等地與日本特務高層組織梅機關接觸異常。”


    杜先生說:“是的,委員長對此非常重視。所以,你給我盯緊這條線,沒準可以順藤摸個大瓜出來。”頓了頓,又說,不乏得意地,“你們查,那叫順藤摸瓜,在黨國政治大局來看,這叫敲山震虎。某些人如果能夠懸崖勒馬,知難而退最好,要不然……”說到這裏,杜先生忽然緘口,但眼神和語氣充滿殺氣。這樣的鋒利隻轉瞬即過,他很快又恢複了常態,吩咐陸所長,“事不宜遲,你馬上去安排人準備竊聽電話。”


    “那手續……”


    “讓機站竊聽才要手續,難道你自己不會架台機器?”


    意思很明白,讓他自己動手幹。陸從駿回去即給老孫布置任務。竊聽嘛,多容易的事,切開電話線再接一根線出來的事,小學生都會做。老孫叫上人在薑姐住的這條巷子裏租了一間屋,屋子窗外便是電線杆,爬上電線杆,並聯一根線進屋,這巷子裏的所有電話都成了他們的囊中物,想偷聽誰的電話,猶如探囊取物一樣容易。


    天黑了,薑姐下班回去了。


    薑姐回家,職業地東看西察,注意有無人人室的跡象。這一切,她做得自然不刻意,顯然是“每日一課”,已經養成習慣。察看一周,並無異樣,她放心地放開手腳.寬衣丟物,洗手洗臉。


    諸事妥當,她掏出一紙條,準備打電話。當她打開床頭櫃時,發現了異樣——原來她在話機上蓋著一塊繡花絲巾,雖然絲巾依在,但花的方向反了(本來是倒放的,現在正了)。她見此,立即警覺地去找房東問:“今天有無人來找過我。”


    “沒有。”房東老太說。


    “你們今天有沒有離開過家?”


    “下午我們去了一趟警備區。”老頭子說。


    “警備區?幹什麽?”


    老頭說:“沒什麽,就問我們家兒子現在在哪裏。”


    老太說:“你知道的,我家兩個兒子和女婿都在前線部隊上,他們給我們發了十斤大米。那個長官還說,我大兒子在十九路軍,那是抗日的英雄部隊,等以後趕走了鬼子還要犒勞我們呢。”


    老太纏著她還想多說,薑姐根本無心聽,應付兩句就回自己屋裏去。一個小時後,薑姐帶著一身灰燼和一隻皮箱出了門。灰燼可能是燒了一些東西吧,皮箱裏是什麽?她要溜嗎?就讓她溜,看她去哪裏,跟著她走也許可以摸到更大的瓜。


    夜深了,石板路上因為薑姐敲出的清亮的鞋跟聲而顯得更加清冷,更加寂靜。


    走出巷子,路口停著兩輛人力車,車夫一個是年輕人,一個是中年人。年輕人在抽煙,中年人在打盹。薑姐叫醒中年人,上了他的車。


    “快走。”


    “去哪裏?”


    “重慶飯店。”


    車子走後,薑姐不時張望後麵,注意有無跟蹤。沒有。拐過一條街,還是沒有。她似乎覺得有點奇怪。後來憑著路燈,她無意間發現車夫彎腰露出穿的衫衣是軍隊的製服衫衣,且側腰處明顯有別槍的跡象,不禁恍然有悟。薑姐見前方有一個路口,支使車夫:“前麵往右。”


    車夫回頭說:“你不是要去重慶飯店,怎麽往右?”


    “少廢話,叫你往右就往右。”


    “好嘞。”


    小巷深深,了無人影。


    快行至小巷盡頭時,薑姐突然掏出手槍,向車夫後腦勺連開兩槍,跳下車鑽進另一條小巷,逃之天天。她就這麽跑了,永遠跑出了黑室的視線,直到幾個月後,三號院的人去河內追殺汪精衛時,才在同一賓館發現她,那一天也成了她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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