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壩,係江水常年衝積而成,珊瑚壩是市中區長江水域北岸最大的沙洲,東西長約兩公裏,南北寬六七百米,夏季洪水期常被淹沒,冬季桔水期,露出水麵的沙洲可達上數萬平方米。一九三三年,時任四川善後督辦的劉湘為統一川政,下令在此動工修建機場。這也是繼廣陽壩後,重慶的第二座機場。


    珊瑚壩機場雖然簡陋,卻留下了中國許多重要曆史人物的足跡。尤其重慶作為陪都期間,蔣介石、林森、汪精衛、馮玉祥、宋子文、孔祥熙、張群、陳誠及周恩來、葉劍英等,都是這兒的常客,從這裏“飛天”。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八日,時令已近大雪,江麵上襲來的寒風,比山穀裏鑽出的穿堂風還要陰冷。上午八時,戒備森嚴的機場,突然駛進兩輛小車。


    戰時的珊瑚壩機場屬一號院管轄之地,對出入人員有嚴格的檢查製度,但車上下來的人是汪精衛、陳璧君、曾仲鳴、何文傑、陳堂濤、桂連軒和王庚餘等一行要員,值班的人不敢造次,隻好眼睜睜地看他們登上飛機。


    飛機拔地而起,開始了汪精衛的賣國之旅。


    次日,汪精衛、周佛海、陳璧君、陶希聖、曾仲鳴一行飛到了越南河內;兩天後,另一位叛國主謀陳公博從成都起飛,經昆明到河內與汪精衛一行會合。二十九日,汪精衛給國民黨中央黨部和蔣介石發出“豔電”,公然打出對日本乞降的旗幟。


    這一下,離開重慶的人可多了,明的,暗的,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先行的,拖後的,加起來至少走了幾百人,都是一群追隨汪賊賣國求榮的貨色。還有不少人想走又沒走成,比如相井、薑姐等等。在原計劃中,他們倆都是在走的名單裏的,尤其是相井,他來這裏幹嗎?不就是來為汪一行出走鋪路架橋,現在他們走了,他大功告成,理所當然要跟著走。


    可由於出現變故,汪一行出逃時間和方式,跟原計劃有較大變動。本來他們中大部分人要繞道去成都出逃,重慶走的隻有汪精衛和其老婆陳璧君,這樣分頭走,不易引人矚目。但由於臨時發現薑姐已被黑窒盯上(房間被搜查,電話被竊聽,人被盯上),汪精衛擔心他們都已經被盯上,於是搞突然襲擊,連夜收拾東西,第二天早上就行動,比原計劃提前了四天。


    他們這次走,連相井都被蒙在鼓裏,直到十九日,一行人到達河內後才發來電報告知情況,並要求他不得輕舉妄動,要靜候待命,處理後事。就是說,他暫時還不能離開重慶,何時離開,另行通知。相井自是惱怒十分,但人家汪大人現在是日本政府熱心收買的大人物,紅得燙手,得罪不起,隻有聽之任之,伺候好他,這樣下一輪走的名單中也許就會有自己。相井想,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好在汪精衛沒有馬上發“豔電”,汪府雖然暗流湧動,但表麵上還是一如既往,軍警還不敢上門搜查,給了相井一個周旋的時間。他把連接汪府後花園的鐵柵欄門用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鐵鎖封了,開了正大門,給人感覺這是一個獨立的寺院。為了招徠信徒,他在門口立起大鐵鍋,連搞好幾天的行善贈粥活動。這事他在上海就幹過,但效果這邊獨好。戰時的重慶,至少有十萬難民,這些人紛至遝來,從早到晚,排成長龍,成了相井及其隨從們最好的保護傘,包括薑姐。薑姐找到了最好的角色,她盤起頭發,穿上布衣和大頭棉鞋,當上了老媽子,天天燒火熬粥,臉上常常沾滿鍋灰,連性饑渴的男人都不會正眼瞧她。


    隨後,汪精衛在河內發表“豔電”的第二天,相井也對官裏發去一份重要電報,內容如下:可靠消息,美國著名破譯家讓·海塞斯現在重慶,替支那人破譯帝國軍事密碼。此事萬萬不可,應立即向美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勒令其滾出中國。


    這電報把黑室攪成了一鍋爛粥!


    這一天,陸所長應邀匆匆趕來見杜先生,後者久久盯著他,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髒話:“你他媽的聞大禍了!”


    這是相井給富裏去電的第三天,這邊已經有反應,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實屬罕見。美國政府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直接同蔣委員長私下交涉,抗議,要求中國政府迅速放海塞斯回國。無奈之下,委員長隻好忍痛割愛,當然免不了對杜先生大罵“娘希匹”。


    陸從駿知情後當然是很震驚,同時他深知現在黑室離不開教授,所以不顧一切要求杜先生通融,一定要去說服委員長收回成令。杜先生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惡聲惡氣地對他說:“你不要再說什麽屁話了,這事已沒有任何回旋餘地,隻有照辦了。我幾次三番告誡你,海塞斯的身份一定要滴水不露,守口如瓶,最後還是功虧一簣。不要怪誰,你自己釀的苦酒隻有你自己喝。現在的問題是,第一給我查清楚,是誰惹的禍,我懷疑你那裏內奸還沒有除盡!第二,讓教授安全登上飛機,順利回國,不要再節外生枝。”


    這對陸所長無疑是黑色的一天,但在探尋答案的黑暗麵前,他心裏麵清澈見底。他堅信黑室內部不會有內奸,事情一定出在海塞斯身上,是他把他的身份對薑姐透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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