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誰是老鬼?


    誰他媽的是老鬼!


    這天下午,天是藍的,花是香的,前院招待所的妙齡女郎們照例坐在了鏡子前,開始期待夜色的降臨。換言之,這個下午時間照樣在流動,滴噠,滴噠,向前流,向一個新的夜晚流去。然而,在西樓,時間仿佛回到半年前,回到那個創下血光之災的夜晚一樣,樓裏人的命運都被一個神秘的未名人,一個黑客,一雙黑手,一個厲鬼,掌握了,控製了,卡住了喉嚨,捏住了命脈。


    司令有事要回部隊,肥原和王田香送他上車。車開走後,王田香準備回樓裏去,肥原對他擺擺手:別理他們了,走吧,我有事要問你。


    問的是:香煙裏的紙條是怎麽得到的?


    答的是:一個代號叫老鱉的共黨聯絡員送出去的。


    二


    老鱉是個窮老漢,六十來歲,人精瘦,腿奇長,走起路來上身畢挺,下半身就顯得飄飄浮浮的,有點獨步螳螂的感覺。從去年入冬以來,老鱉自己找上門,做了偽總隊營院的清潔工人,白天負責打掃營區衛生,傍晚去家屬區各家各戶收垃圾。上個星期,他們抓了一個重慶地下黨,投降了,前天是第一天上班,中午在食堂吃飯,偶然看到正在收潲水的老鱉,認出他以前是個共黨分子,現在情況雖然不了解,但總歸是有嫌疑吧。


    重大嫌疑!


    於是,王田香派人對老鱉一舉一動都進行了嚴密監視。兩天來他們沒有發現老鱉在院子裏跟誰接頭,也沒有任何異常活動,隻是正常地在營區打掃衛生,到了晚上去家屬區挨家挨戶地收垃圾。昨天晚上七點多鍾,他收完垃圾騎著三輪車離開營院,去垃圾場倒垃圾,一路上也不見有什麽人跟他接觸。直到從垃圾場出來,盯梢的人才發現有些異常:老鱉出奇地去了琴台公園。


    這兒是個三岔路口,入夜常有小商小販在此擺攤設市,叫賣小吃、雜貨。老鱉在一個賣花姑娘的地攤邊停放了垃圾車,然後在胸前掛出一隻箱子,開始賣起香煙來。巧的是,不一會兒,一個坐在黃包車上的女人把他叫過去,向他買煙。女人很年輕,穿扮也是蠻入時的,嘴裏叼著香煙,像煞一個風塵女子。一個風塵女子買煙並沒有什麽不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她給的錢明明是要找零錢的,可她抓了煙就走,沒有要零頭。老鱉呢,撿了便宜也沒有顯出什麽格外的歡喜,好像理所當然似的。


    王田香說:哪有這樣的理所當然?要說理所當然,一個風塵女子理所當然是不會把零頭不當做錢的,而一個小商販子得了便宜也是理所當然要喜形於色的。


    肥原讚許地點點頭,腳步卻沒停下來,目光也是一味地向前伸去,好像在趕路似的。剛才兩人把張司令送上車後,沒有返回西樓,也沒有去東樓,而是跟著車子往外院走,邊走邊說。這會兒,兩人已經走出莊園,來到西湖邊,開始沿著筆直的蘇堤走。素有十裏桃花之譽的蘇堤,眼下正是一派燦爛,葉綠花開,花重香濃,把長長的蘇堤裝扮得燦爛如霞,十裏飄香。要是在太平年月,這個季節一定是遊人如織的,而現在遊人稀落,很適宜兩個人邊走邊聊,即使聊的是軍事機密。


    王田香繼續介紹說,正是老鱉與他的同黨在這個零頭麵前表現出來的異樣,引起了他派出的眼線的警覺。於是,他們中有人追上去,把那個風塵女子抓了。經查發現,煙盒裏就有這張小紙條。


    就這麽抓了?肥原像踩了個空腳,吃驚地停下來,怎麽能這麽早抓她?應該悄悄跟著她,那樣說不定她就帶你們去見他們的頭目老虎了。


    是啊,王田香似乎比肥原還痛心,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我也這樣想,多好的機會。可是唉,都怪我沒有親自在場。


    好在老鱉沒有抓,還養著,否則不知王田香會不會把脖子搖斷呢。


    因為還養著老鱉,肥原沒有太責怪王田香。肥原認為,如果把老鱉也抓了,一條線上三個人(包括老鬼)同時失蹤,不知去向,其他共黨必定會懷疑他們出了事。


    有疑就會有懼,肥原說,有懼就會夾緊尾巴,風吹草動都會嚇著他們。一旦外麵的共黨懷疑老鬼出事了,被關押在這裏受審,即使沒有得到任何情報,他們也會懷疑我們的行動,那樣你最後恐怕連根魚骨頭都釣不到了。


    所以,肥原言之鑿鑿地告誡王田香:抓人的事一定要保好密,老鱉也一定要養好了。還有,那個剛抓的女同黨那邊也應該想想辦法,補個漏,不能讓她的同黨懷疑她是被抓了。因為老鱉昨晚才同她見過麵,而且還轉送了情報,若不補好這漏洞,萬一老鱉跟組織上說起這件事,豈不又露出破綻?


    肥原說:我們要懂得迷惑敵人,首先是要查漏補缺,封鎖消息,不能讓外界知道我們在這裏幹什麽。你認為我們在這裏幹什麽?抓老鬼?不是。老鬼已經抓住了,已經在網裏麵了,難道還跑得了?甕中捉鱉,跑不了的。你也不用擔心老鬼不現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者後天,時間會叫老鬼露出尾巴的,遲早而已。


    遲早都沒關係,莫非一條網裏的魚還能興風作浪,把情報傳出去?不可能的,不要管他。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封鎖消息,不能讓外麵的共黨知道他們在這裏幹什麽,懷疑都不行。要記住,老鬼在這裏不是在受審,而是在在幹什麽呢?


    肥原想了想,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說法,籠統地說:就說他們在執行公務吧,把他們拉出來,集合在一起,就是為了完成一項重要任務。這個以後大家必須統一口徑,而且應該設法盡快讓老鱉知道。可以盡可能讓外麵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他們的家屬、領導、同事等等,包括你那些衛兵,都叫他們知道。騙住了他們,也等於騙住了共黨,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抓住老k這條大魚,然後把那些小魚小蝦也一網打盡。現在情況已經有點兒破綻,你已經抓了一個人,好在沒抓老鱉,否則這出戲就沒唱頭了。


    現在看,這出戲還是蠻有唱頭的,因為還養著老鱉。有了老鱉,已有的險情可以化險為夷,沒有的美事也可以夢想成真。肥原胸有成竹地說:你要知道,老鱉現在可是我們的大道具、大誘餌,我們要用好他,用他去幫我們釣大魚。方法似乎是很簡單的,隻要給老鱉提供一個老鬼在外執行公幹的假情報,他自然會替你去向他的組織上報告:老鬼現在平安無事。


    就是說,當務之急是要給老鱉做一個情報,讓他和他的同誌們知道老鬼在幹什麽在此執行公幹,不是受審,不是軟禁當魚餌。


    這沒事,王田香拍了拍胸脯說,我會去落實的。


    那就快去落實吧。肥原說,不但要落實好,而且要盡快,越快越好。


    好,我這就走。


    就走了。


    三


    肥原目送王田香離去,一隻粉牆紅瓦的屋簷鑽入了他的視野,那是孤山上有名的樓外樓飯館,也是他最心儀的飯店。他馬上想到,晚上要去那邊吃飯。好久沒去吃了,不知九龍師傅還在不在。肥原以前是經常來杭州的,每次來都要去樓外樓吃九龍師傅的手藝。想起胖乎乎的九龍師傅,他更加堅定了晚上要去那邊吃飯的想法。但跟誰吃呢?他想到了一群特殊的客人,頓時大聲哎哎地叫住了已經走遠的王田香,讓他回部隊通知張司令,晚上他要在樓外樓設宴,請司令作陪。


    王田香問:客人是誰?


    肥原笑道:他們的家屬。


    王田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肥原問他:你把這些人弄到這裏來關著,讓他們家裏人知道了嗎?


    王田香說沒有,肥原說:那怎麽行!把人關在這裏,門不能出,電話不能打,不是明地告訴人出事了嗎?現在咱們既然說他們是在執行公務,請他們家屬來吃個飯,表示一下慰問,這不是應該的?笑了笑,又說,叫你的太太也來,讓她也來當一個賢內助接受一下慰問,榮譽一下,理解一下,支持一下。


    王田香是個聰明人,他馬上想到肥原這樣做的目的,所謂慰問是假,放風才是真。都說老鼠是一窩窩的,匪賊經常也是一窩窩的。他想,肥原一定懷疑老鬼的家屬也是共黨,所以把她們請來吃一頓飯,表麵上是犒勞她們,實際上也是要對她們製造假情報。


    肥原感歎道:是啊,如果老鬼的家屬也是共黨,一定會和老鱉同時向他們的組織提供老鬼在外執行公幹的假情報。這樣的話等於是給假情報上了雙保險,老k、老虎他們即使長滿了疑心,也將深信不疑。


    高明!


    高明!!


    王田香嘴上說,心裏也在說。


    後來,肥原即興把計劃稍稍作了點調整,似乎就顯得更高明了。吃罷筵席後,他把各位家屬從樓外樓飯店直接帶來招待所,乘車轉了一圈。當轉到後院,車子往東樓前一停,眾家屬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親人就在眼前在對麵的樓裏在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裏一個個神情肅穆地坐在會議桌前,像煞了在開一個緊急又重要的會議。


    眼見為實,還有什麽不可信的?都信了,而且都熱烈地生出一種自豪感,自己的親人跟寶貝似的被衛兵保護著,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開著重要又機密的會議。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不能靠近,隻能舉目相望。望得心裏都美滋滋的。自豪得美滋滋的。


    美中不足的是,顧小夢沒有結婚,沒有家屬,而大富大貴的父親似乎也沒把張司令的宴請放在眼裏,沒有親自來,隻派了個自以為是的管家婆。說起來,顧小夢是管家婆一手帶大的,但畢竟有點不著邊際,如果讓她夾在一群家屬中間,或許會破壞整個事情的莊嚴感。所以人雖然來了,卻沒讓她入筵,隻是私下接待了她,說明了情況,贈了點禮品,把她打發走了。事後肥原想,這也沒什麽遺憾的,想必管家婆回去後,一定會把情況報給主人,並在下人中傳播。要的就是這個,廣為傳播,讓顧小夢身邊的人不辨真相,叫假想中的共黨分子上當受騙,誤入泥潭。


    這麽想著,好像顧小夢就是老鬼,她的親人中必有同黨似的。


    其實以目前得到的信息而言,假若幾個人中一定要排除掉一個人,肥原將排掉顧小夢,理由是她家來的人太莫名其妙,不明不白,不著邊際。從顧小夢父親派管家婆來赴這個宴,肥原多少看出了這家人的傲慢和清白。無疑,如果顧小夢是老鬼,親人中有什麽同黨的話,該不會叫一個管家婆來的。當然,沒有同黨也不能斷定顧小夢就不是老鬼。誰是老鬼現在不要去猜,不要來測。為時過早,肥原想,現在是搭台子時候,戲還沒開唱呢,等戲開唱了,誰是紅臉,誰是白臉,自然會見分曉的。晚上的台子,總的說是搭得不錯,張司令在席間的表現可圈可點,他自己又臨時冒出靈感,把一群人拉到現場,看了個眼見為實。加之,王田香說他下午已經蠻巧妙地把情報丟給了老鱉,而且還順便辦妥了煙花女子那邊的補漏工作,肥原心頭頓時歡喜地響起一陣歡快的鑼聲,感覺是人都粉了墨,要登台演出了。


    四


    王田香也是這般感想的,雖然晚上的角色不宜拋頭露麵,但下午他是拋夠了頭麵的。下午他的任務是回部隊去給老鱉做情報,三下五除二,任務完成得很順利,無非就是在老鱉身邊漏兩句話而已,不難的。難的是煙花女那邊的補漏工作,必須要提審她,知道她家住在哪裏,身邊有什麽人,然後才能通過她身邊的人來想辦法,尋求補漏方案。


    如前所述,煙花女子是昨天晚上被捕的,按理王田香早應提審她。但她身上的紙條如青天霹靂,沒商量地把王田香一下推到老鬼麵前,忙得不可開交,人一直耽在裘莊,連部隊都沒回過,自然無暇審她。下午提審她,見了人,王田香簡直是發現新大陸了。盡管變化很大,昔日披金戴銀的富貴太太裝扮成一個輕佻的煙花女,但王田香還是一眼認出,眼前的人就是錢虎翼的姨太太:二太太!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小,也真是奇妙。二太太的出現,令王田香一下子暗想到錢虎翼的跟頭是栽在誰身上的了,肯定是這個身心不一的二太太嘛。他知道,以前錢虎翼對二太太是情有獨鍾的,哪想到她居然是個共黨。這個意想不到的新發現,讓王田香整個下午都處在一種盲目的、廣闊無邊的快樂中。這是一種莫名登天的快樂,像迷航的水手刹那間遙望到久違的陸地線一樣。


    不是說錢虎翼一家人都死了,怎麽還有個二太太?


    是這樣的,因為二太太的名分不正,沒入住裘莊。畢竟是當了堂堂司令,把持一方,形象問題很重要,錢虎翼在舉家搬遷裘莊時,沒有把二太太帶進莊。王田香想,二太太可能就是為此對錢司令懷了恨。因為二太太沒住在裘莊,案發後也沒人懷疑她雖然錢家人都死了,獨她幸存。現在看來很顯然,二太太就是鑽了這個空子,鬥膽把錢司令一家老少都送上了黃泉路。


    最毒婦人心。王田香沒想到,表麵上安安靜靜的二太太長著顆蠍子心!


    因為是二太太,很多事情問都不要問了,比如她住在哪裏,身邊有什麽人,這些王田香本來就知道。這不算什麽,關鍵她是錢虎翼的女人,做補漏工作太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了!那樁震驚杭州城的大血案,至今尚未結案,且不說二太太是不是真正的凶手,可把她說成凶手又何妨呢?於是,王田香帶了兩個警察,熟門熟路地來到二太太公寓,翻江倒海地搜查,把老傭人嚇壞了。記者的消息真靈通當然是王田香通的風,一下來了好幾撥,王田香不厭其煩地答記者問,風光無限。當天傍晚,二太太的幾張照片被當地兩家晚報刊登,危言聳聽的通欄大標題,讓全城人都知道,偽錢司令一家的命案終於水落石出,案犯鋃鐺入獄入獄了當然不能跟組織上聯係了。


    王田香就這樣出色完成了補漏工作,非常精彩,博得了肥原高度表揚。


    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後,王田香又得意洋洋地打起了小算盤:如果略施小計就把老鬼嚇出來了,豈不是他的功勞?就這樣,趁肥原在樓外樓用餐之際,他擅自把二太太秘密帶來裘莊,讓她在會議室與各位打了個照麵。


    幹嗎?


    認人唄。


    認老鬼!


    他給二太太數出一大堆誘惑和許諾,隻要二太太的一個字:他!或者她!


    二太太不知是裝傻,還是真傻,以一個不知道對付他各種花花綠綠的誘惑和許諾,有點以不變應萬變的意思。無動於衷。無可奉告。他的小算盤就這樣付之東流,珠落滿地。一團糟。白忙乎。二太太是什麽人嘛,敢在太歲頭上拉屎屙尿的人,哪裏是可以隨隨便便擺平的。王田香私設公堂,想搞什麽速戰速決,顯然是高興過了頭。樂極生悲。知道肥原即將從樓外樓帶家屬們來眼見為實,他隻好草草收場,遣人把二太太送回城裏,將吳誌國請上主席位,自己退居邊緣。總之,他的小算盤打不成,也隻好幫肥原打大算盤了。在肥原的大算盤上,他在會議桌上隻是一個負責保安的二線人員,自然坐不了主席位。主席位理所當然是吳誌國坐的,人家是一部之長,官高一級壓死人呢。


    這會兒,王田香從窗戶裏看到司令帶著家屬們(包括他自己的老婆)乘車而去,即飛快地出了門,去找肥原了。肥原送走人後,回樓裏去取了點東西,一個人出了門。王田香看他出門了,以為他一定是要來這邊開會,便小跑著上去迎接。肥原卻沒往這邊來,而是徑直朝外院走去,叫王田香納了悶,不知他要去做甚。王田香追上去,向他報告說,他們都在會議室裏等著他去開會。


    肥原說:開什麽會,我有事,明天吧。


    王田香一下反應過來,知道他是要去前麵樓裏找小姐,不便多問,隻說:要我陪你去嗎?


    肥原嘿嘿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免了罷。


    天黑了,月亮還沒有升起來,景區沿路的燈火把西湖襯得更黑,黑沉沉的,不像湖麵,像一塊天幕一樣的黑布,大而無邊,飄飄忽忽。王田香在黑暗中看肥原走,發現他竟是走得那麽快,那麽輕,像個鬼似的。


    肥原回來時,夜亦深,人亦醉,幽亮的月光靜靜地灑落在四周,清冷的樣子,像是落了霜。肥原醉得稀裏糊塗,一時不知這究竟是霜還是月光。不過,肥原酩酊地想:霜也罷,月光也罷,都預示來日必定是個好天氣。


    五


    來日果然是個好天氣,日頭早早地擱在錢塘江上,亮得發青,像輪明月。早晨的太陽沒有熱量,但有力量。大把大把的陽光,如風似氣,一個勁兒地往窗洞和縫隙裏鑽,鑽進了肥原的被窩,驅逐了他的睡夢。所以,盡管夜裏睡得遲,他起得還是蠻早的。


    王田香起得更早,起來後一直在隔壁的竊聽室裏聽肥原的動靜。等肥原醒來,一邊把昨天晚上的竊聽記錄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記錄一頁紙都不滿。就是說,他們幾乎沒說什麽話。但也出現了兩個情況:


    一、散會後(王田香做給各家屬看的會),吳誌國把顧小夢單獨叫去房間,請她好好回憶回憶。言外之意有那麽個意思,想動員顧小夢幫他證明,他確實沒進過李寧玉辦公室。但沒有達到目的。從記錄上看,顧小夢隻有一句話:相信我,吳部長,我會把事實如實向組織匯報的。言簡意賅,又有點義正詞嚴。


    二、過了一會兒(記錄上表明相隔一分四十一秒),顧小夢回到房間,即把吳誌國剛找她去聲援的情況如實告訴了李寧玉。王田香很想看到李寧玉會作何反應,但記錄上沒有李的片言隻語,隻有一句綜述:李沒說什麽。值班員解釋道,李寧玉當時確實沒說什麽話,隻是嗯哈幾下,即支開話題,叫顧小夢去洗漱,連一句答謝的話都沒說。


    情況似乎就在這裏:一個是顧小夢對李寧玉為什麽這麽好,寧願為他出賣吳部長;二個是李寧玉明明得了顧小夢的好,卻不答謝。給人感覺好像兩人蠻有私交的,有些東西不需言傳,意會即可,神交呢。想到李寧玉平時那個德行,冷漠又傲慢的樣子,王田香又覺得下此判斷為時尚早。都是在一個樓裏上下班,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王田香對各位的性情大致是了解的。尤其對李寧玉,兩人曾有過一次小摩擦,讓他對李寧玉所謂的不徇私情冷漠又傲慢的德行,深有領教。那是年前的事情,說來簡直可笑,有一天他和李寧玉合用一輛車去外麵辦事,李寧玉替單位采購了不少文具用品,他幫著搬上車,順手拿了一本筆記本,有點近水樓台的意思。這是個多小的事嘛,兩人一起出門辦事,他順手牽羊,你做個順水人情,有什麽大不了的。李寧玉卻硬是裝大了,橫豎不從,叫王田香甚是難堪。


    對這樣一個人,靠現有的東西,王田香覺得還真不能下什麽判斷,正如你不能因他們之間的那點小摩擦,來判斷他倆以前有什麽過節似的。其實,兩人以前沒有任何隔閡和過節,不好也不惡,不親也不疏,正常的同事關係。客觀地說,摩擦之前王田香對李寧玉是有些好感的,起碼是好感大於反感。之後王田香才開始對她有些反感,私下裏常說她是個假正經。說是這麽說,真要以此來做什麽決斷時又不那麽敢說了。現在敢說的隻有一點,就是:顧小夢對李寧玉有私心,有偏愛。


    王田香決定將此情況匯報給肥原,讓他去分析、定奪。


    肥原沒聽幾句就擺了手,製止了。肥原不感興趣。肥原說:你還是聽我說吧,並照我說的去做。他說了三點:一、叫王田香馬上過去,帶他們去吃早飯;二、告訴他們,他肥原昨晚去城裏了,至今未歸,何時歸也不知;三、通知白秘書,讓他吃罷早飯便安排人在樓下會議室裏談話,一個個談。


    談什麽?


    當然是老鬼誰是老鬼?


    肥原說:自首也好,檢舉也好,每個人都要給我說出一個老鬼。這是要求,原則是暢所欲言,不要有避諱,可以隨便說,說錯了不追究,不記錄在案,不允許傳話,更不能搞打擊報複。但不能以任何原因,任何方式推諉不說。


    說到底,關鍵不是說什麽,而是要說,要有態度,要人人開口,人人過關。


    很顯然,肥原準備把白秘書推上前台去吆喝,自己則躲在台後冷眼旁觀,暗暗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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