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丫扒著房門口探頭往裏看,房間裏成設簡單,隻有一張木桌和幾張凳子,窗台上擺著幾盆蘭草,正對著窗台的床上躺著一個形容憔悴的女人。她扶著床柱勉力靠坐起來,精致的眉眼彌漫著一股死氣,接過何春生遞過去的藥碗慢慢抿了起來。


    “你這樣喝不對的。”


    小寶丫噠噠的跑進去,跑到床邊仰頭看她。蘇玉娘聽見聲音,睜開困頓的眼,驚訝的看著她,弱聲問:“哪來的小姑娘?”


    何春生解釋:“買我們家房子的趙秀才家的,叫趙寶丫,五歲了。給我們家送菜和果子來了。”


    “趙秀才?”蘇玉娘疑惑,“買我們家屋子的是個秀才嗎?”


    何春生:“嗯,昨日剛發的榜。”其實昨日動靜挺大的,左鄰右舍都去看熱鬧了,隻是他娘喝完藥困頓,才沒聽見。


    蘇玉娘眼裏盡是懷念:“你爹也是個秀才……”至死都是個秀才。


    何春生生怕她又提起他爹,連忙催促:“娘,藥涼了。”


    蘇玉娘溫和的點頭,剛要繼續喝,趙寶丫又道:“姨姨,你那樣喝藥不對。”她伸手比劃,“要這樣,捏著鼻子一口灌,然後吃一顆蜜餞就不苦了。”她眼睛本就又圓又大,認真看著人的時候有股純稚的可愛,加之長得粉雕玉琢的,讓人一看了就歡喜。


    蘇玉娘難得笑出聲,溫聲問:“寶丫喝過藥?”


    小寶丫點頭:“嗯,我從前身體很不好,每天也要喝這種很苦很苦的藥。阿爹說一口悶就沒那麽苦了,再吃一口蜜餞就甜滋滋的。”她說著從隨身的布兜裏摸出一顆蜜餞放到她手心:“喏,就是這種蜜餞,可甜了。姨姨把藥一口喝了,然後吃它。”


    “好,聽寶丫的。”蘇玉娘眉眼溫柔,端起碗一口飲盡。饒是這樣粗魯的動作,叫她做來也文雅好看。


    她喝完藥,立刻把蜜餞塞進嘴裏,一股甜味在嘴裏蔓延。她剛想開口說話,胸腔一陣悶疼,忍不住捂住唇一陣巨咳。


    何春生嚇得六神無主,趙寶丫驚慌,聲音裏都帶了哭音:“姨姨不能吃蜜餞嗎?嗚嗚,寶丫不該給蜜餞給您吃的……”


    蘇玉娘咳了一陣終於緩過來,溫聲安撫道:“別怕,不礙事,就是喝急了。你們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何春生點頭,拉著驚慌的小寶丫往外走,順便把門關上。


    等走到偏遠的灶房,一直安靜的何春生突然蹲在藥爐子邊哭了起來,眼淚克製又隱忍。小寶丫呆了呆,走到他身邊小聲問:“春生哥哥,你怎麽哭了?”


    初秋的風刮過院子,瘦小的男孩抹著眼淚抬頭,小聲說:“我娘不是喝急了,我看到她咳血了,她的病越來越嚴重了。”說著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很是不解道:“我明明抓了更好的藥,大夫說吃了會好的……”


    小寶丫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撓撓腦門,憋出一句:“是不是那大夫不行呀?”


    何春生搖頭:“不會的,林大夫是大伯介紹的,在鎮上很有名的。”


    “有名不一定很厲害呀。”小寶丫認真分析,“他治了你娘那麽久,還嚴重了,肯定就是不行。”


    何春生似是被她的言之鑿鑿給說服了,止住眼淚問:“那怎麽辦?”


    小寶丫眼睛眨巴眨,給他出主意:“請過大夫吧,我認識一個大夫特別特別厲害,他給顧夫人看病還給我看病都看得好準。我明日要跟阿爹去書院,幫你請他過來好不好?”


    何春生似是抓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好。”書院的顧夫人他聽說過的,能給她看病的大夫一定很厲害也很貴,但再貴他都要請的。


    他已經沒爹了,不能沒有娘。


    “那春生哥哥別哭了。”小寶丫拉他起來,軟糯糯的安慰:“我從前住在城隍廟的,我師父是城隍廟的廟祝,我會看向算卦哦。你娘那麽溫柔,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小姑娘說得煞有其事。


    何春生遲疑:“真的?你真的會看相算命?”


    小寶丫瞪圓眼睛,很真誠:“真的。”她小聲說,“你家從前是和你大伯住在一起的,後來你阿爺和阿奶死了,你大伯就和你家分家了。搬到很遠的河中府去了,是不是?”


    何春生驚訝:“你怎麽知道的?”分家時他才一歲,這事還是娘後來告訴他的。


    “我厲害吧?”小團子揚起下巴很是得意,“都說了我會算卦的!”


    何春生相信了,現在小寶丫在他眼裏就是小仙女。


    “那,那我明天不煮林大夫開的藥了,在家等你帶大夫過來。”


    趙寶丫拍著小胸脯保證。


    次日,拜謝完縣令大人的趙凜要入學院拜謝周先生和他的老師顧山長,順便把書院宿舍的家當搬到新家。之後他要同趙春喜一樣,入縣學讀書,住了兩年的青山書院隻怕隻有閑暇時間才能再來了。


    他去的時候,陸坤和秦正清已經在和周先生敘話了。見到他來,周先生笑道:“你終於來了,方才九如(秦正清的字)還提起你呢。”


    趙凜施了大大的學生禮,抱歉道:“丫丫起得晚了一些,這才來晚了。”


    周先生:“無礙。”他看了看麵前的三個得意門生,語氣頗為感慨:“你們三人都有大才,將來必定有出息,無論以後境遇如何務必記住同窗之誼,互相扶持……”


    趙凜和秦正清自不必說,書院裏的人都知道他們二人是至交好友,誌趣相投。至於陸坤要和趙凜互相扶持實在有些難。


    此刻,周先生敦敦教導,不管有什麽心思,三人都恭敬應下了。


    他們這邊聊著,小寶丫一進去宿舍就被十幾個書童圍住了,知道她要走都很是不舍,有好幾個眼睛都紅了。秦正清的書童馬安倒沒有那麽難過,他家公子也要去縣學,和趙公子走得又近,還是可以時常見到這個可愛乖巧的小團子的。


    小寶丫給每一個大哥哥都帶了糖豆,奶聲奶氣的炫耀:“你們要是想我,可以到我家裏做客呀。我搬了新家,可大可漂亮了。”


    說是這樣說,他們公子不去,作為書童哪能去呢。


    這麽高的小團子,記性差,再隔幾年,隻怕都不記得他們了吧。一時間眾人都有些傷感,連手上的糖豆都不甜了。


    小寶丫去完宿舍又去飯堂,姚掌勺早知道她要來,給她留了個大雞腿。笑道:“我們寶丫如今是秀才家的小小姐了,今後肯定有吃不完的雞腿。”


    “再多的雞腿也沒有姚姨姨做的好吃。”小寶丫嘴很甜,湊到她耳朵邊小小聲說:“連我阿爹做的也沒有姚姨姨的好吃。”


    姚掌勺很是驚訝:“你爹會做飯?”但轉念一想,趙家就趙凜和五歲的小團子,他不做飯難道讓麵前的小豆丁做不成?


    “哎,一想到你要走還怪舍不得的,往後有空要時常來看姨姨啊。”


    趙寶丫邊啃雞腿邊點小腦袋:“嗯嗯,我饞了就來。”阿爹做菜雖然不難吃,委實也算不上好吃,打打牙祭還是必要的。


    姚掌勺哭笑不得:“合著日日說想我,隻是想我做的飯菜?小沒良心的,從前喜歡往顧夫人處去,是不是也隻惦記著那的點心?”


    那還真不是,顧夫人溫柔,她喜歡溫柔的人。比如,春生哥哥的娘親她就很喜歡,說話溫溫柔柔的,看人有溫度。


    “溫度?”顧夫人不是很理解,“什麽溫度?”


    小寶丫也說不上來,撓撓腦袋道:“反正就是看著很舒服,和夫人一樣親切好看。她病得好嚴重,夫人能讓齊大夫和我一起去看看嗎?”齊大夫祖上是禦醫,醫術是世代傳下來的,他不開藥堂,不坐診,隻給達官顯貴世家名流看病。若是尋常,像蘇玉娘這樣的身份是請不到他的。


    顧夫人道:“齊先生不是一般的大夫,我隻請他來一趟,你自去問問他樂不樂意去。”說罷遣了婢女去請。


    小寶丫感激的點頭:“顧阿奶最最好了。”


    顧夫人失笑:“方才怎麽不喊阿奶,現在知道喊了。”她看看著急張望的奶團子,酸溜溜道,“你那麽喜歡那個春生哥哥,聞兒知道要不高興了。”


    小寶丫莫名其妙,她和那個聞孔雀統共也就見過一次,那孔雀還極其討厭她,連招呼也沒打就收拾東西跑了,之後再也沒有來過。


    “聞哥哥還記得我嗎?”


    “自然記得。”顧夫人喝了口茶,開始念叨,“他父親管得嚴,他日日要讀書,已經入了學堂了。前些日子我瞧見他,他又把眼睫毛給剪了,還問我你是不是長高了。”其實原話是問‘那小不點眼疾好了沒?’言外之意,省得沒事亂喊人姐姐。


    趙寶丫被戳中了痛處:她再努力吃飯,貌似都沒怎麽長高。


    她一點也不喜歡那隻自戀的聞孔雀!


    小團子耷拉著腦袋在等,好不容易把齊大夫等來了。齊大夫倒是爽快,隻道:“自是可以,隻求趙秀才的一副墨寶,掛在我兒床頭,時時勉勵。”


    還有這等好事?


    趙寶丫點頭:“可以,寶丫回去就讓阿爹寫,那我們現在走吧。”


    顧夫人喊她:“急什麽,你阿爹還在你顧爺爺處,等他來了再去不遲。”


    趙寶丫困惑,他阿爹怎得去那麽長的時間,顧爺爺是不是又再訓她阿爹了?


    她這次倒是猜錯了,顧山長隻是拉著趙凜下了一局棋,然後送了他一本《中庸》交代他要時常翻看,然後什麽也沒說就把人遣走了。


    趙凜去到顧夫人處,把閨女和齊大夫帶走後。顧山長就在花廳裏歎氣,顧夫人瞧著他問:“要不再收一個弟子?”


    顧山長搖頭:“不收了,沒意思。”


    顧夫人澆花的手頓住:“怎麽就沒意思了?”


    顧山長:“收的弟子沒幾年就會考出去,來來回回看著心煩。”


    顧夫人輕笑:“要是考不出去砸在手裏了,豈不更心煩?”


    顧山長又長長歎了口氣道:“一堆好竹裏頭出了那麽一個歹筍,要是再收到一個差不多了,老夫晚名恐不保。”


    顧夫人剮他一眼:“說來說去你還是對他有偏見,將來指不定就是這個歹筍給你掙臉了。”


    “但願吧……”顧山長抬眼看著院子外的青鬆翠竹,又幽幽的歎了口氣。


    但願那本《中庸》於他有益……


    坐在馬車裏的趙凜盯著那本《中庸》看了半晌,眸中譏笑:他品性究竟哪裏不好了,至於讓顧老師時刻提點?


    同行的齊大夫見他一直盯著那書,眼睛亮了亮問:“趙秀才時常看這書?”


    趙凜見他喜歡,挑了挑眉道:“嗯,時常看,這書甚好,齊大夫喜歡就送你了。”


    齊大夫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這,這怎麽好意思?”


    趙凜微笑:“不過是一本書,沒什麽的。”他頓了頓,又道,“隻是我送你書一事莫要聲張,不然許多人要找我要了。”


    齊大夫連連點頭,很是愛惜的把書放到藥箱最底層的夾層裏:這書他要送自己那個混賬兒子,要他擺在床頭,日日研讀才行。


    馬車裏的小寶丫很是疑惑:阿爹好像沒怎麽看過這書啊,方才收拾宿舍也沒見到這書,所以這書從哪裏來的?


    她在馬車上還在想這個問題,等馬車駛進東街桑果巷,她就把這事忘了。拉著齊大夫一路敲開何春生家的門,到了蘇玉娘的病榻前。


    趙寶丫要去請大夫的事,何春生早告訴他娘了。她吊著一口氣想起來道謝,奈何已是強弩之末,渾身一點力氣也無。


    何春生很有眼力勁的搬來凳子,讓齊大夫坐下。齊大夫放下藥箱,伸手按了按,示意蘇玉娘不必客氣,然後坐到凳子上認真把起脈來。把脈的時間不算長,越到後麵他眉頭蹙得越緊,何春生和趙寶丫兩個小蘿卜頭緊張的看著。


    等他把脈結束,趙凜出聲問:“如何了?”


    齊大夫沒回答他的話,反而何春生:“之前是誰給你娘診治的?你娘平常喝的藥可還在,拿來瞧瞧。”


    何春生立刻跑出屋去,拿來還剩下的兩包藥遞給齊大夫。齊大夫把藥材拆開,開始細細查看。何春生在一旁道:“給我娘看病的是城西榮恩堂的林大夫。”


    “林大夫?”齊大夫放下藥包,困惑道:“不應該啊,他的醫術老夫知曉,還算不錯。不應該犯這等低級的錯誤。”


    他繼續道:“從脈象看,你娘陰虛體弱,加之勞累感染了風寒導致邪氣入太陰脈。大熱、苦寒的草藥都是禁用的,但這副藥裏頭擱下了幹薑、吳茱萸還有龍膽草,這樣隻會越吃越嚴重,最最要命的是還有一味人參。它雖然大補元氣、複脈固脫,但藥力過猛,你娘身體虧空成這樣,不是用來吊命就是催命。”


    他眼神頗為複雜,看向病榻上的蘇玉娘:“你們是不是得罪了林大夫?”


    蘇玉娘茫然搖頭,何春生咬著嘴唇問:“那我娘還有救嗎?”


    齊大夫虎了一聲,板著臉道:“老夫都在這了,你說有沒有?”


    這就是有了?


    趙寶丫催促:“齊爺爺,那你快些啊。”


    “她這病,治之前要施針。”齊大夫從藥箱裏拿出針灸袋,然後看了趙凜一眼。趙凜會意,轉身出去了。


    趙寶丫見他爹走了,也立馬要跟著出去。


    齊大夫喊住她:“寶丫頭,你留下。”


    “啊?”趙寶丫撓撓腦門,又噠噠的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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