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大夫道:“你們兩個小娃兒,幫忙把這位的外裳去掉,然後趴過來露出背脊,老夫要在背部的太陽脈腧穴上施針,把太陰脈裏的寒氣逼出來。”說著他轉過身去點燭給銀針消毒。


    兩個小孩子搬一個大人,即便是病入膏肓、瘦得不成樣子的大人也夠嗆。趙寶丫直接脫了鞋子跳到床上,使出吃奶的力氣幫她翻身……等把人翻轉過來,她已經累得滿頭大汗,小臉通紅。


    一陣窸窸窣窣後,她奶聲喊:“齊爺爺,好了。”


    齊大夫轉身,開始專注的施針,他手又快又準,等最後一針下去,趴在床上的蘇玉娘猛得吐出一口黑血。把站在床尾的趙寶丫嚇了一跳,何春生則緊張的衝過去:“娘——”


    齊大夫一把拉住靠近的何春生:“別怕,那口血吐出來就好了。”他話音剛落,原本虛弱的蘇玉娘竟然有了力氣,擁著被子靠坐了起來。朝何春生道:“娘感覺好了很多,你不必擔心。”


    何春生欣喜,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齊大夫手裏的針,求道:“大夫,你再給我娘紮幾針吧。”


    齊大夫收好針,虎著臉道:“這玩意怎麽能亂紮?你娘是死不了了。你隨我來,老夫給你開張藥方,你去別的藥堂抓藥。”說著他提著藥箱出去,何春生連忙也跟了出去。


    門被關上,徒留趙寶丫站在床前滿臉懵逼:那她要幹嘛?是出去還是留下照顧春生哥哥的阿娘?


    她左看看右看看,很懂事的把衣裳遞給蘇玉娘,小聲問:“姨姨,你好了嗎?”


    蘇玉娘穿好衣服,點頭,溫聲道:“好多了,謝謝你呀寶丫。”


    小寶丫靦腆的笑了起來,撓撓腦袋又問:“我聽春生哥哥說,林大夫是他大伯介紹的,他大伯討厭姨姨嗎?”


    蘇玉娘被問得愣了一下:說是討厭應該算不上吧,畢竟她夫君在時,兩家還算和睦。唯一有過齟齬是在他夫君死後半年,大伯哥和大嫂一直未育,想把春生要過去,她沒有同意。


    但這些也不好和一個五歲的孩童說,隻道:“應該不討厭吧,對了,小寶丫喜歡吃什麽,等姨姨好了,做好吃的給你吃。”她實在想不出怎麽報答這對父女倆了,隻有做菜的手藝還算拿得出手。


    小寶丫注意力立刻被吃的吸引過去,眼睛亮晶晶的問:“什麽都可以嗎?我想吃餛飩,北街餛飩攤上的那種。”皮薄肉多,超好吃的。


    蘇玉娘被她可愛的模樣逗笑,點頭:“好,等姨姨好了,就給你煮餛飩。”


    小寶丫開心了,從何家出來,拉著她爹奶聲道:“阿爹,玉姨說等她好了,要給我煮餛飩,超好吃超好吃的餛飩哦。”青山書院不遠的街道上就有一家餛飩攤,可好吃了。


    趙凜戳戳她頭頂的小揪揪:“出息,就為了一口吃的,那麽積極去請齊大夫?”


    小寶丫噘嘴:“才不是呢,我是覺得春生哥哥可憐才幫忙的。你都不知道,他那天蹲在藥爐子前哭,可傷心了。”她沒有娘,不想春生哥哥也沒有娘。


    當天傍晚,何春生就重新熬了藥給他娘。蘇玉娘喝完藥後夜裏一陣陣的發寒,似是整個毛孔都在往外漏風,次日清早居然能下地了。


    何春生欣喜之餘,頭一次覺得醫術太神奇了,有起死回生之力。他忍不住想,若是當初齊大夫給他爹診治了,他爹是不是也還活著?


    當期盼別人救助總會有失望的時候,什麽東西不如自己會。他有一次生出點強烈的願望,要是他會醫術就好了。


    這次多虧了寶丫妹妹,他家沒什麽好東西可以送給她。何春生想了想,跑到書房從最下麵的書架暗格裏翻出一塊玉墜,玉墜的樣式很簡單,表麵雕了一隻浮魚,卻勝在通透純淨。


    這是他爹留給他的,是他最珍貴的東西了。他娘說等他考中了秀才才可以佩戴,但寶丫妹妹救了娘的命,就把這個送給她吧。


    他把玉墜塞進懷裏,瞞著他娘出門了。剛走出去沒多久,就碰見有人問路,問的還是趙秀才家。


    何春生狐疑,上下打量夫妻二人,問:“你們是誰?”


    滿臉落拓的男人努力擠出還算和善的笑,道:“我是趙秀才的弟弟,寶丫的親叔叔——趙慶文。聽說他搬新家了,我來給他送東西。”


    鄒氏也忙問:“我聽人說就住在這附近,小弟弟能不能告訴叔叔到底是哪家啊?”


    何春生:“你們騙人,寶丫的叔叔怎麽不知道她搬家了?”


    趙慶文梗住,哼了一聲,轉而問了過路的百姓。那百姓朝趙家的門頭一指,“喏,就是門口有桑樹的那家。”


    夫妻二人欣喜,趕忙走了過去,何春生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扣扣扣,門被敲響。裏麵很快傳來腳步聲,門沒開,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從裏麵傳了出來:“是誰呀?要說芝麻開門才會開哦。”


    鄒氏翻了個白眼,配合的說了聲:“芝麻開門。”


    門打開了一條縫,小團子探出頭來,一看見趙慶文夫婦怪叫一聲,啪嗒就想把門合上。趙慶文眼疾手快伸了一條腿進去,然後把手裏的喜帖也塞了進去:“寶丫,別關門,我是來送喜帖的。你小姑明日就要成親了,阿奶讓我來請你們回去喝喜酒。你小姑帶了你那麽久,你好歹也要去送送她吧?”


    門終於開了,趙寶丫驚訝問:“小姑要成親了?和誰成親呀?”


    趙凜聞聲從書房裏麵出來,如今他長衫玉立和落拓消瘦的趙老二形成鮮明的對比。趙老二牙酸,把手裏的喜帖交給他道:“我今日來,不是來鬧事的,是真心想請你去喝小妹的喜酒。小妹對你和寶丫不錯,你不會不去吧?”


    第47章 47


    他們是前幾日才聽趙春喜他娘在河邊洗衣裳說的, 說趙凜中了秀才,還是案首。當初逼他斷親時做得太過了,他們也不好舔著臉直接上門攀關係。


    恰好小妹要嫁人, 借這個由頭拉進拉進關係最合適不過了,隻要趙凜去了, 外人眼裏他就還是趙家人。


    夫妻兩個期待的看著他, 趙凜接過帖子翻開看, 新郎一欄赫然寫著金鵬程。


    金鵬程是誰他再熟悉不過了,就是筆墨齋那個五十多歲、取了十八房小妾的老色胚——金掌櫃。


    趙凜臉色難看, 冷眼看向趙慶文:“你讓小妹嫁他做十九房小妾?”他記得小寶丫說過, 這個金掌櫃不僅色, 還壞事做盡, 大瓜小瓜一籮筐。


    趙老二連忙擺手:“大哥,你別誤會, 是小妹自己願意的。我們家可沒有逼她,你要是不信明日可以自己去問她。”


    鄒氏也連忙解釋:“是啊, 大哥,以翠香的樣貌和性子, 頂多是找個村裏村外種田的人嫁了。嫁過去指不定比在家還要糟糕, 又要伺候丈夫公婆還要生娃幹活,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 就那麽過去了。過得像頭牛一樣,有什麽意思。嫁給金老板就不一樣了,雖然是第十九個小妾,但又不用伺候公婆, 又不急著生兒育女,吃喝不愁, 手裏頭還有銀子花,這樣的好日子她自然願意的。”要是她早幾年想通,嫁個富商做小妾都比嫁給趙老二這個窩囊廢強。


    當然,不會找金老頭那麽老的。


    趙凜自是不信夫妻兩個的鬼話,他把手裏的帖子直接砸了回去,道:“我和你們趙家已經斷親,趙翠香的婚事也與我無關,今後莫要再來了,否則我見一次打你們一次。”


    “阿爹!”趙寶丫急了,但被她爹掃了一眼又立刻安靜下來。


    趙老二不可置信:“趙凜,縱然我們二房和爹娘對不起你,小妹可是誠心誠意的對你好啊。你從前外出,都是小妹在照顧寶丫,又是抱又是馱的,換屎把尿喂飯一樣沒少。你回去吃的飯菜,衣服都是她弄的,如今她要出嫁,你竟然送也不送嗎?”


    鄒氏跟著附和:“就是,你這樣未免太沒良心了。”她心道,就算不去,好歹也給點嫁妝錢吧。


    “小寶丫,你來說,你小姑平日裏對你好不好?”


    趙寶丫委實說不出違心的話:小姑對她確實好,還總是攔著趙小胖和阿奶欺負她。


    但……她看向阿爹。


    趙凜態度很堅決,直接關門放狗。


    鄒氏和趙老二偷雞不成蝕把米,人沒請到,還險些被狗咬。回去的路上罵罵喋喋,直說趙凜沒有良心,可又無可奈何。


    何春生看看趙家緊閉的大門,又看看自己手裏的玉墜,抿著唇默默的回去了。他走到自己院子裏,就瞧見他娘起來了,正在灶房裏忙乎。


    “娘。”何春生連忙跑了過去,伸手接過她手裏的木盆:“您弄這些做什麽,喝了藥就好好休息,這些我來就可以了。”他人不高,才七歲,說話已經是個有當擔的小男子漢了。


    蘇玉娘唇角帶了笑,摸摸他的頭,溫聲道:“這些年辛苦我們春生了……娘感覺已經好多了,總躺著也不是那麽回事。你去屋裏讀書吧,今日的午食娘來做。”她在一堆果蔬裏挑挑揀揀,笑道,“寶丫怎麽拿這麽多東西給咱們家啊,那丫頭很是可愛,又心善。你是大哥哥,以後就當她是妹妹,要好好保護妹妹啊。”說著,她瞥見兒子手裏拿著的浮魚玉墜,驚訝問,“你拿這個出來做什麽?娘不是和你說要考中秀才才可以佩戴嗎?這樣拿著別摔碎了,快拿回屋子裏放下。”


    何春生眼眸閃了閃,輕輕哦了一聲,剛要回書房。蘇玉娘又問,“你方才出去幹什麽了?怎麽聽見外麵吵吵鬧鬧的?”


    “沒,沒去做什麽。”何春生解釋,“剛剛看到兩隻狗被人追。”


    蘇玉娘滿臉問號:“狗被人追?”


    何春生又羞又窘,一時緊張怎麽就嘴瓢了呢?


    “我,我去讀書了。”他快步往書房裏走,把手裏的玉墜放回了原處,心想著,玉墜是不能送了。有心想去問問寶丫妹妹喜歡什麽,但寶丫妹妹現在應該很煩,沒空搭理他吧。


    趙寶丫不僅煩惱,還很不解,端著飯碗也食不知所味,時不時看看她爹。趙凜隻當不知,給她夾喜歡的雞腿、肉丸子、雞蛋羹。


    飯菜做得糙,肉丸子搓的十分不規則、雞腿也是整個的、雞蛋羹蒸得有點老。


    還沒有師父做的好吃。


    小團子咬了一口雞腿,又咬了一口雞腿,最後實在忍不住問:“阿爹,我們真不去看小姑嗎?”


    趙凜又給她夾了塊雞翅,道:“自然要去,不過不是明天去,我們今晚上就去。”


    “今晚上?”小寶丫疑惑,“晚上大家都睡覺了去幹啥呀?”


    趙凜:“就是都睡覺了才好幹啥。”小妹雖然木訥,但不傻也不貪慕虛榮,再怎麽也不會嫁給能當她爹,好色惡心的金掌櫃。定是老二和那金掌櫃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迫使她同意的。明日去,木已成舟,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也問不出什麽。不如今晚就去,趁著老二夫妻和趙老太他們都睡了,好好問問小妹究竟怎麽回事。


    父女兩個一直等到日漸黃昏,趁著城門關之前,騎著黑雪出了城。出城後也並未急著趕路,倒像是在郊遊,沿著往竹嶺村的方向一路晃蕩過去。小寶丫坐在馬背上急得呀,四處張望。


    “阿爹,阿爹,快點呀。我們不是要去見小姑嗎?”小團子鼓著腮幫子,伸手去揪黑雪的馬毛。


    黑雪吃痛,嘶鳴揚起,幹脆停在湍急的河邊不走了。


    天幕低垂,細碎的月倒映在幽幽河水裏,秋風一吹,人高的蘆葦蕩隨風晃動。趙凜舉目四望,遠處有一座浮橋,經過浮橋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到達竹嶺村了。


    “急什麽,夜還不夠深,你阿奶他們這個點還沒睡呢。等他們睡熟了,我們再去不遲。”馬兒沿著河岸往前走。


    小寶丫從來沒看過這條路,眨巴著大眼到處瞧,蘆葦蕩裏有三兩隻螢火蟲飛過,慢悠悠慢悠悠飄到了她發頂,然後停下小憩起來。她雙手雙腳被裹得嚴實,倒是沒被蚊子咬,白嫩的臉蛋就慘了,被咬了幾個大包,癢的受不了。


    “阿爹,有蚊子,我們快去找小姑吧。”


    趙凜驅馬往小浮橋上趕,疑惑問:“蚊子不聽你的話嗎?”


    夜風習習,小團子被吹得睜不開眼,噘嘴道:“那麽壞的東西怎麽會聽我的話,我討厭蚊子。”說著小手啪嗒一聲打在細嫩的臉頰上。


    趙凜加快馬速,不一會兒就過了浮橋,從西邊一路往村裏去。四周景物掠過,小寶丫好奇問:“阿爹,我們怎麽不走官道,從東邊入村啊?”尋常他們做牛車都是那樣走的。


    趙凜:“帶我們丫丫看不同的風景啊。”


    風景確實挺好看,但,但是我們是來見小姑的呀!


    小團子目的很明確,雖然走了不少彎路,最後還是趕在子時前進了村。村裏偶有一家人漏出點燭火,時不時有幾聲犬吠傳來,黑雪一路找到了趙家,然後在西屋角的一顆桃樹邊上停下。


    趙家人此時已經入睡,院子裏黑燈瞎火的一派靜謐。月華照得樹影婆娑,趙凜抱著小寶丫三兩下攀上高大的桃樹。


    他們原先的屋子就在西牆角,趙小姑的屋子和他們的屋子是挨著的。從這個桃樹跳下去,正好跳到趙小姑的窗戶口。此時窗戶是緊閉的,並沒有用東西釘死,小寶丫墊著腳腦袋趴在窗戶上,伸出小手去拉窗戶。


    窗戶拉開,月光灑入,一個披頭散發,憔悴不堪,滿臉淚痕的臉出現在麵前。小寶丫還以為看到鬼了,本能的尖叫,被趙凜一把捂住了嘴。


    窗戶裏腫著眼睛的趙翠香和趙寶丫眼瞪眼看了兩秒,然後騰的站了起來,驚喜道:“大哥!”


    “噓。”趙凜手抵在唇邊,示意她禁聲。


    趙翠香立刻不說話了,讓到一邊。趙凜抱著小寶丫翻進窗戶,四下看了看,窗戶沒鎖,門沒鎖,要是小妹不願意,為什麽都不跑?


    “大哥,你是來喝明天的喜酒的嗎?”她聲音裏起初有高興,想到什麽又立馬低下頭不說話了。月光傾斜在她脖頸一下,她整張臉隱在夜色裏,厚重的劉海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緒。


    趙凜長話短問:“你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誰嗎?”


    趙小姑遲疑,依舊低著頭小聲答:“……知道,城裏的金家,二哥之前寫話本的金老板。”


    趙凜又問:“那你是自願嫁的?”


    趙翠香不說話了,也不抬頭。


    “說話!”趙凜聲音嚴厲起來。


    啪嗒,一滴眼淚砸在了地麵上,一直不說話的趙翠香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然後砰砰就是兩個響頭:“大哥,大哥,求求你救救俺吧……”她不善言辭,紅著眼睛又要磕頭。


    趙凜一手托住她,強勢的止住她的動作:“你不是自願的?”


    趙翠香瘋狂搖頭:“不是,是二哥,二哥收了金家的彩禮,娘說如果俺不嫁她就一頭撞死。”


    小寶丫忍不住插話:“小姑傻,阿奶才不舍得撞死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女兒奴大佬早夭的閨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薑紅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薑紅酒並收藏穿成女兒奴大佬早夭的閨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