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兩人又手牽著手從往何記去,快到酒樓時,一輛青棚馬車停在兩人旁邊。車簾子掀開,一個圓臉慈和的婦人探出頭來問:“小孩,知道何記酒樓怎麽走嗎?”


    “知道啊。”趙寶丫彎著眼笑,伸手朝前一指:“沿著這條街道走,左轉就到了。”


    “謝謝了。”婦人很有涵養,還誇道:“這小孩兒真漂亮,一看就很聰明。”車簾子後頭的一個中年大叔蹙眉瞧了趙寶丫一眼,沒說話。


    馬車慢慢的往前走,趙寶丫被誇了,很是開心,走起路來都連蹦帶跳的。等到了酒樓門口,恰好又看見那輛馬車,車上的婦人和中年男人相挾著走下來。


    婦人的溫婉,男子冷淡沉穩,留著美須,依稀能分辨出年輕時優越俊美的五官。


    婦人看見趙寶丫,驚訝的問:“小姑娘,你也到何記來呢?”


    趙寶丫點頭:“嗯,何記是我小姑開的呀。”


    “你小姑開的?”婦人困惑,“何記不是蘇玉娘開的嗎?”


    趙寶丫:“對呀,玉姨姨和我小姑一起開的。”


    一直沒開口的男人突然問:“你姓趙?你爹是趙凜?”


    “你怎麽知道?”這下輪到趙寶丫驚訝了,“你認識我阿爹嗎?”


    男人哼了一聲,沒好臉色的往裏麵走。婦人笑容也淡了幾分,跟著男人進去了。趙寶丫莫名其妙,撓撓腦門問:“星河哥哥,他為什麽‘哼’啊?姓趙有什麽不對啊?”


    趙星河:“他在哼你爹。”


    趙寶丫不高興了:“我阿爹怎麽了?”她噠噠的跑進去,一下子撞開往裏走的男人。


    男人猝不及防被撞了個趔趄,抬頭一看,就聽見那小姑娘對著他哼了一聲,然後昂首闊步的走在他前麵。


    男人拍拍衣袍,蹙眉:“鄉野出身,果然不識大體!”他剛說完,又被趙星河撞了個趔趄。


    趙星河可不比趙寶丫,他力氣大,那一趔趄直接把人撞到了大堂中央的木柱子上,發出砰咚一聲響。原本喧鬧的大堂突然安靜了下來,齊齊朝他看來。連二樓提著酒壇子的蘇玉娘也忍不住往下看。


    一看之下就愣住了,趕緊把手裏的酒壇子交給旁邊的小夥計,匆匆跑下樓,跑到羞惱的男人身邊喊:“大伯,你什麽時候回的長溪?”她問完又往男人身後看,“大嫂,你也來了。”


    婦人點頭,態度還算和善:“嗯,方才進城,聽說你開了個酒樓,特意過來瞧瞧。”


    這夫婦,正是何春生的大伯和大伯娘。


    何大伯名叫何溫旭,曾經也念過幾年書,長大後一直跟著何父經商。何春生的父親何溫言是家裏的老二,自小聰明,讀書天分極佳,何家上下都對這個老二寄予厚望,什麽好的東西都想著他。


    何家兩兄弟的關係也一直很好。


    何溫言被舉薦進了京都國子監讀書,何家人歡欣鼓舞。哪想一年後,何溫言放棄了國子監那個登天梯,帶了個女子回來。


    何家人雖有些難以接受,但還是什麽也沒說。


    之後何父在外經商遭難身死,何母傷心過度跟著去了。何溫言屢試不中,還被卷進作弊案中,又因著那天大旱,一病不起。


    蘇玉娘知道,這個大伯哥是不喜她的,認為是她帶來了災禍。


    蘇玉娘對這兩人的情感很複雜,夫君死後,他們想搶春生過去,甚至為此和她撕破臉。後來她病重,又有林大夫開錯藥害她的事,她也心有芥蒂,本是不願意理會他們的。但,從前她剛到何家時,何家所有人對她都不錯,包括後來夫君病重,大伯哥也傾盡所有幫忙治病。


    僅憑這點,她就不能當做不認識他們。


    蘇玉娘把兩人帶到樓上雅間,招呼他們二人坐下,淺笑道:“都是朋友幫忙,才能糊口,大哥大嫂,你們舟車勞頓辛苦了,要吃點什麽盡管點。”


    何大嫂坐下了,何大伯卻筆直的站著不坐,臉拉得老長,問:“你可記得過兩日是什麽日子,還在這酒樓迎來送往,陪笑做東?”


    蘇玉娘倒茶的手僵了僵:她自然知道,她夫君就是接近年關去的。


    再過幾日就是他的祭日。


    蘇玉娘苦笑了一下,繼續倒茶,推到兩人麵前:“我知道的。”


    何大伯冷哼一聲:“既然知道,這幾日也該好好準備,溫言從前對你那麽好,你莫要慢待了他。”


    何大嫂見蘇玉娘臉色不好,連忙伸手拉他,小聲道:“忘記來時說的了,不要置氣。”


    何大伯深吸一口氣坐下,那張稍像何溫言的側臉冷若冰霜。何大嫂和善的笑笑,朝蘇玉娘道:“我們這次來不是來吵架的,就打算祭拜一下爹娘和二弟。暫時也沒地方住,你看能住在何家嗎?”


    蘇玉娘:“自然可以,家裏還有一間空屋子,等我回去收拾出來就帶你們過去。”當初何家父母亡故,兩家分家,何大伯占了主宅。他們家得了現在住的宅子和對半的家產。


    她夫君是個懂情調的人,覺得家必須住的舒適,花了不少的心思重新翻修了宅子。


    這宅子比老宅好,地方也大,還在東城,和老宅比其實是賺了。


    大哥大嫂隻是回來祭拜暫住,她沒道理拒絕。


    酒菜依次上桌,何大伯又冷聲問:“聽聞你把宅子的一半賣給一個姓趙的秀才了?那雖然不是老宅,但你是二弟精心修繕過的,再怎麽樣你也不能把它賣了。”


    蘇玉娘一咯噔,心說這兩人從哪裏聽說的?


    不會就是為了這事回來的吧?


    她連忙解釋:“那也是無奈之舉,當時我病重……”


    何大伯拍桌:“你別找借口……”


    趴在雅間外偷聽的趙寶丫蹙眉,朝趙星河道:“這人好沒有禮貌,為什麽一直罵玉姨姨啊?”


    “不知道。”趙星河搖頭,瞥見往樓上來的何春生,道:“你問問春生吧,他肯定認識這倆個人的。”


    趙寶丫回頭朝春生招招手,何春生快步走了過去:“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麽?”


    趙寶丫噓了一聲,壓低聲音:“春生哥哥你看看裏麵的人是誰?那個沒禮貌的人一直在說玉姨姨。”


    “我娘在裏麵?”何春生一步跨到雅間門口,探頭往裏看。然後麵露驚訝:“大伯,大伯母?”


    他兩歲那年,大伯父和大伯母去了河中府。後來他娘病了,他們二人又回來了一趟,給他買了好多東西,還特意請了林大夫給他娘看病。


    他當初是很喜歡感激大伯和大伯母的,直到師父說林大夫開的藥和他娘的病相左。


    他不知道是林大夫想害她娘,還是大伯,大伯母想害他娘。


    這會兒突然見到,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麽情緒。


    趙寶丫和趙星河太過驚訝了,一不小心直接撲進了雅間裏麵。


    哐當!


    兩人砸在地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正在訓話的何溫旭蹙眉看來,待看到何春生時愣了愣,臉上突然有了笑意:“春生?”他站了起來,朝門口走:“怎麽長得這樣高了,都快到大伯肩膀了。”他上下打量,眼裏有了淚意,“不錯,模樣越來越像你爹了,將來一定是個芝蘭玉樹的清俊少年。”他二弟當年可是長溪第一等俊俏。


    他伸手去拍何春生的肩,何春生微微側身躲開。


    何溫旭手僵了僵,也意識到幾年不見,這孩子和自己生疏。何大嫂瞧著氣氛不對,連忙招手:“哎呀,都別站著了,都過來走。春生,坐到大伯娘這裏來,給大伯娘好好瞧瞧。”


    何春生沒搭她的話,反倒是先轉身,把趴在地上的趙寶丫和趙星河給拉了起來。然後才喊了聲娘。


    蘇玉娘朝他招手:“一起過來坐吧,寶丫,星河你們也坐下,不是吃完飯要去學堂嗎?”


    趙寶丫立刻跑到她身邊坐下,揚起小臉笑得開心:“好呀,星河哥哥快來坐。”


    趙星河坐在寶丫的旁邊,何春生挨著蘇玉娘坐下。何大伯走過來要坐到何春生邊上,趙寶丫突然站了起來,搶先一屁股坐在了何春生旁邊。


    何大伯皺眉不悅:“你這孩子,有沒有規矩?”


    趙寶丫衝著他吐舌頭,低頭吃菜,徹底把沒規矩做到底。


    何大伯深吸一口氣,剛想順位坐下,又被趙星河搶了先:“我要挨著寶丫妹妹坐。”


    何大伯站在那,看著蘇玉娘:“這兩個孩子這樣沒規矩,你也能容忍?”


    蘇玉娘歉意的笑笑:“大哥,這何記是我和寶丫的姑姑合開的,寶丫也算半個少東家,我不好管的。而且孩子還小,你莫要和她一般計較。”


    何大伯還要說什麽,就被何大嫂一把拉做了下來:“吃飯吧,你先前不是說餓了。”


    何大伯到底沒繼續說,悶頭喝酒。


    何大嫂不管他,隔著大半個桌子給何春生夾菜,麵上慈愛掩都掩不住:“春生,多吃一些,瞧你瘦的。”不一會兒,何春生的小碗裏就堆滿了菜。


    他僵著手,不知道從哪裏下筷:他是不喜不熟的人給自己夾菜的。


    蘇玉娘看著那堆滿尖尖的碗,眸光閃爍:也就幾日,希望他們祭日過了就走吧。


    蘇玉娘讓夥計把何大夫婦送到她的宅子去,何大伯擺手:“不用了,我送春生去學堂吧。你家的門我還認得,等會兒我自己去,你把鑰匙給我就成。”


    見他堅持,蘇玉娘也隻能把鑰匙給他了。


    於是,夫婦兩個跟在三小隻的後麵,一路把人送到了學堂。等趙寶丫和春生坐進去了,兩人還不走,站在窗口一直看著春生笑。


    何春生頗為不自在,幹脆和別人換了他們看不到的位子,夫妻兩個這才扭頭走了。


    中途下課,趙寶丫跑到何春生位子上去,問:“春生哥哥,他們怎麽老是盯著你笑啊。”她歪頭想了一下,“像我的貓貓看見了小魚幹,好可怕啊!”


    何春生也不知道緣由,隻知道大伯和大伯母一直很喜歡他,說他像他爹。


    等到散學,趙星河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三人結伴回去。才走到回家的那條巷子裏,老遠就瞧見何大嫂出來接人。她沒看趙寶丫也沒看趙星河,熱絡的去接春生的書包袋子,溫聲問:“讀書累不累啊?渴不渴,餓了沒?大伯母給你做了糯米雞,可香了,回去嚐嚐?”


    何春生默不作聲的往前走,何大嫂瞧他這樣,心酸道:“你小時候我經常抱你呢,那時候你才兩歲,伯母一做糯米雞,你就伸手要抓。”


    何春生停下:“大伯母,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何大嫂:“不記得沒關係的,大伯母以後長長做給你吃。”


    何春生疑惑:“你們不是祭拜完祖父祖母和我爹就走嗎?”


    何大嫂也停下,突然問:“春生啊,你願不願意跟著我和你大伯去河中府?我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何春生莫名其妙:“我有娘為什麽要跟著你們?”


    何大嫂語重心長的勸他:“你娘還年輕,又長得好看,遲早要再嫁人的。以後也會生弟弟妹妹,你總不能跟過去當拖油瓶吧?你跟著我和你大伯就不一樣,你是何家唯一的孫子,以後何家的家產都是你的。我和你大伯,這些年掙了不少家業……”


    趙寶丫聽不下去了,插話道:“玉姨姨也沒說要嫁人啊,就算玉姨姨嫁人,春生哥哥也不會是拖油瓶。”


    何大嫂蹙眉:“很多事,你們小孩子不懂。”


    趙寶丫噘嘴:“我是不懂,你為什麽要圍著別人的孩子獻殷情。你要是這麽喜歡孩子,可以自己生呀。”


    這話真是戳心了,但凡她能自己生……


    先前還覺得這小姑娘玉雪可愛,今日一瞧甚是不喜。她指著另一邊道:“你們兩個不回家嗎,跟著春生做什麽?”


    趙寶丫:“我們三個一直一起回家啊。”


    說著她拉著趙星河走進何家,然後堂而皇之的拉開東側的拱門回到趙家。


    何大嫂和走廊下的何大伯同時愣了愣,繼而臉色難看起來:看來送信的那人說的是真的,蘇玉娘真和這個趙凜不清不楚,想將他們老何家唯一的香火改姓易門。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當天夜裏,等春生睡下後,何大嫂單獨找到蘇玉娘,小聲問:“你既然把一半屋子賣給那趙秀才了,為何要又要開一扇門?這樣和在同一個屋簷下有什麽區別?”


    蘇玉娘解釋:“那是為了方便三個孩子,平日裏是關起來的。”


    何大嫂歎氣:“我知你一個女人不容易,聽說那齊大夫也是趙秀才替你請來的。想必他是中意你的,他高大威猛,又有前途,你若是願意就嫁過去吧。你放心,春生我們給你帶著,不影響你今後再生孩子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女兒奴大佬早夭的閨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薑紅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薑紅酒並收藏穿成女兒奴大佬早夭的閨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