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京都的人瞧見她都忍不住多看她兩眼,可能覺得她包得太嚴實,太奇怪,腦子有病吧。後來,漸漸的,所有人都知道趙祭酒家的姑娘體寒、容易著涼,常年手腳冰涼。


    漸漸看她也不再奇怪了,最多隻是同情兩句。


    “暖玉?”趙寶丫握緊手裏的玉。


    想起陳姨同她說過的話,這玉不可能是皇帝給的,隻可能是在靜親王那搶的了。


    所以她爹找急忙慌,幾夜沒睡,一路追殺靜親王就是為了給她搶著玉?


    趙寶丫心下感動,鼻子發酸:“阿爹,你待我真好。”


    “傻啦,爹就你一個閨女,不對你好對誰好。”說著催促道,“快快把玉戴上吧,無事不要取下來。你自己能戴嗎,小滿幫忙你家姑娘戴上。”


    一旁的小滿連忙伸手過來幫忙她戴上,那玉一挨著肌膚就似一團暖陽窩在胸口,她頓時感覺就沒那麽冷了。


    小滿把玉戴好,有些驚訝道:“姑娘,這串玉的繩子有些發亮,好漂亮啊。”


    趙凜笑著解釋:“玉器店的掌櫃說這是西域來的孔雀天蠶絲,夜裏會發出天然的熒綠光芒,要是摘下來也能找得到。”


    趙寶丫看不到自己的脖子,好奇的伸手摸了摸:“我隻聽過夜明珠,還是頭一次聽說夜光繩的。”


    父女兩個說笑間,飯菜陸陸續續上桌。


    趙凜剛喊了聲開飯,霍星河就從外頭進來了。少年人眉目英朗,意氣風發,一進門嘴角都列到了耳根,開口就問:“寶丫妹妹,你知我今日去哪了嗎?”


    趙寶丫眉眼彎彎,順著他的話問:“去哪裏了?”


    霍星河坐到她身邊,喝了口茶,興奮的比劃:“去宮裏了,這次救駕有功,皇帝封了我舅舅和無岐表哥的官。還封我為三等禁衛軍帶刀護衛,進宮聽差。我今日去了宮裏,那裏麵好大好巍峨,光一個宮道比我們家門外一條街還長,有機會我帶你去瞧瞧。”


    趙凜忍不住打擊他:“當皇宮是你家呢,帶丫丫去做什麽?”


    霍星河很驕傲的仰頭:“總有一天我會當上禁衛軍統領的,寶丫妹妹想去我把她打扮成小侍衛偷偷帶進去就行的。”


    趙凜好笑,給他端了碗飯:“吃你的飯吧。”


    “還是趙叔叔好。”霍星河伸手去接飯碗,忽然瞥見趙寶丫脖子上露出的一節散發著瑩潤光亮的繩子。手忍不住轉了個彎,往她脖頸探去:“哎,寶丫妹妹,你脖子上是什麽?”


    他手一伸過來,趙寶丫忍不住一個機靈,縮了縮脖子,咯咯笑了起來:“你別動,癢!”


    霍星河淡藍的眼珠滿是疑惑:“你小時候都不怕癢,現在怎麽怕了。你別動,我瞧瞧是什麽?”怎麽瞧著像條長蟲?


    他還要伸手,趙凜黑著臉一把鉗住他手,罵道:“讓你吃飯,你瞎動什麽?”


    “丫丫脖子裏是玉,那是串玉的繩子,有什麽好瞧的。”


    霍星河哦了一聲,所回手,又湊到趙寶丫身邊說話。趙凜瞧著甚是不喜,眉頭都幾乎打結了,忽然提高音量道:“霍星河,你來我這邊坐。”


    霍星河被他連名帶姓的叫嚇了一跳,疑惑問:“為什麽要去趙叔叔那裏坐?”


    趙凜輕咳,順口胡謅:“趙叔叔想和你坐,說說千機營裏的事。”


    霍星河看看趙寶丫,又看看他,很是為難撓頭:“可是,我不想和趙叔叔坐,我想和寶丫妹妹坐。而且,千機營也沒什麽好玩的事,趙叔叔要是想知道改明兒問我舅舅就是了。”


    大意是:我很忙,別打擾我和寶丫妹妹說話。


    趙凜:果然,小時候第一次見麵就覺得這小子極其礙眼,長大了更礙眼!


    哎,得讓禁衛軍大統領給這小子排個滿班,最好不要出宮了!


    第141章 141


    霍星河渾然不知趙凜已經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說完又湊到趙寶丫身邊同她描繪宮裏的事情。


    趙凜啪嗒一聲折斷手裏的筷子,聽到動靜的霍星河終於抬頭。盯著他遲疑兩秒,然後終於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 默默的扒飯。


    趙叔叔是嫌他話多吧。


    那也是沒辦法,他不喜同外頭的人說話, 但一看到寶丫妹妹就什麽都想和她說, 恨不得把自己見過的一隻螞蟻也和她好好分享。


    他邊吃自己的, 看到麵前好吃的又忍不住夾了一筷子給寶丫妹妹,然後又換來趙凜的一頓瞪眼。霍星河覺得自己太難了, 吃完飯也不敢多待, 直接翻牆往霍家去了。


    晚飯後, 父女兩個圍著後院消食。幾隻狗狗跟在他們身後遛彎, 貓頭鷹蹲在斜伸出來的柿子樹上炯炯有神的盯著他們。


    趙寶丫踩過青石地板,有一搭沒一搭的同他說話。


    “阿爹, 飯桌上你老瞪星河哥哥幹嘛?他今天都沒吃飽就跑了。”


    趙凜看向閨女:“你不覺得他話太多了?”


    趙寶丫搖頭:“沒覺得啊,星河哥哥這是在和我分享, 我挺喜歡聽的。”


    趙凜眼眸閃了閃,試探的問:“那你更喜歡星河還是春生?”


    趙寶丫小眉頭皺起:“阿爹怎麽會問這種問題?自然是都喜歡呀, 星河哥哥和春生哥哥陪著我一起長大。在我心裏, 他們就是我的左手和右手,不能分的。”


    趙凜鬆了口氣, 樂嗬嗬道:“對對對,丫丫說得對。但星河要到宮中任職了,可能未來一段時間會很忙,你無聊的話去找小蜜兒玩吧。”


    趙寶丫點頭:“我是要去, 慧姨早就讓我去侯府了。最近幾個月事多一直沒去,我明日一早就去。”


    趙凜:“等阿爹早朝回來再送你去。”


    大業建國之初是日日要早朝的, 現任皇帝繼位後起初幾年也日日早朝,後來改為一日一次,之後又改為三日一次。如今靜親王這個心腹大患除了,都快改為五天一次了。


    趙凜覺得這樣挺好,時間多可以陪家人。


    這日,正好趕上五日一朝。


    趙凜卯時前就起了,隨著還沒睡醒的幾個大人一同入宮,在外宮門大殿的石階上瞧見了挎刀精神奕奕的霍星河和薑子安。


    霍星河壓下興奮,悄咪咪的朝他打招呼。趙凜嘶牙,撇開眼隻當看不見,大跨步走了。


    等走出老遠,薑子安才撞了霍星河一下,小聲道:“我剛剛瞧見趙祭酒朝你翻白眼了,你幹壞事被他逮住了?”


    霍星河拉下嘴角,然後站得筆直,麵無表情道:“當值不許說話。”


    薑子安無語:這霍小公子還有兩幅麵孔,就瞧見趙家小姑娘話多,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沉穩機警得很。


    今日上朝沒什麽大事,辰時左右就散了朝。路過大殿石階時,總算沒見到霍星河那個礙眼的小子了。


    趙凜找到禁衛軍大統領郭廣陵,同他套了幾句近乎,才道:“我那霍小侄還要麻煩大人多關照關照。”


    “趙祭酒客氣了,霍小公子是皇上親自提上來的人,本官自然會多關照。”現在誰不知趙祭酒是皇上麵前的紅人,他的囑托自然是要給麵子的。


    趙凜放心了,想想又加了一句:“我那小侄是個有幹勁的,想著早些有出息。郭大人多安排安排他在禦前巡察,莫要擔心他累著。”說完揣著手往回走。


    郭廣陵一事鬧不明白這趙祭酒是什麽意思:又要多關照,又要多安排事做?


    還沒等他想明白,趙凜已經走遠。


    趙凜經過翰林院時碰見王翰林,對方主動同他打了招呼。這王翰林倒是個實誠人,每次見到他都特別熱情。這王美人也聰慧,借著幫老皇帝擋刀,直接從美人晉升到了王昭儀。


    聽說近日頗得盛寵,一時風頭無兩。


    兩人正說著話,秦正卿出來了,在遠處等著。王翰林察覺他有話要說,趕緊告辭。等王翰林走後,秦正卿走近,朝著趙凜道:“恭喜,先前還以為皇上封了你祭酒是不喜你,沒想到才幾天就入了內閣。”


    外頭天光朗朗,秦正卿麵色看起來卻並不怎麽明媚。


    趙凜倒是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笑道:“運氣好而已,那日正好同禮部的大人去了護國寺。”


    秦正卿也笑笑:“是,運氣挺好。”


    兩人半晌相對無言,趙凜眯眼看天,故作忍不得曬,道:“天色晚了,我要回去送閨女去雲亭侯府,就不同你多說了。”


    秦正卿頷首,看著他走遠。


    鳥雀飛過重重巍峨宮殿,一直飛到了宮外,宮門在最後一個大臣離開後封鎖。


    皇城外樓宇林立,街道熱鬧非凡。趙凜順手買了幾樣點心和布玩具帶上,然後到了趙府門口接自家閨女。他掀開車簾子就瞧見早早等候在門口的趙寶丫,笑問:“怎麽出來等了?”


    趙寶丫走到馬車邊,眉眼彎彎,一張小臉迎著燦爛朝霞白得發亮:“我猜到阿爹這個時辰會回來啊,我們父女心有靈犀。”


    趙凜把她拉上馬車,又把自己買的一盒子糕點遞給她,道:“可不,你瞧我也給你買了糕點。”


    兩盒糕點啊,是有些多,不過也吃得下的。


    她瞧見趙凜手裏的玩偶,問:“阿爹買這個幹嘛,我都大了,不怎麽玩這個了。”


    趙凜解釋:“我原以為你要空著手去,給你買的禮呢,你一起拿去給小蜜兒吧。”去別人家裏總是空著手也不好。


    其實趙寶丫先前也是很客氣的,但她發現自己提禮品上門慧姨會不高興,她漸漸也就拿得少了。


    這會兒聽他爹提起,麵色經不住有些紅。她接過布娃娃,彎著眼笑:“還是阿爹想得周到。”


    趙凜把人送到雲亭侯府門口,交代道:“阿爹要去一趟國子監,等晚些時候再來接你。”


    趙寶丫擺手:“不用麻煩的,我要再侯府用過午飯再回去,慧姨會送我的。”


    趙凜盯著她下了馬車進了侯府,才讓車夫往國子監去。路過大理寺時,恰巧瞧見有囚車停在那,囚車裏坐著雙腳帶著鐐銬、形容狼狽的徐明昌。囚車邊上,徐夫人和徐姑娘雙眼哭得紅腫。


    他避無可避的和徐明昌打了照麵,徐明昌衝著他點頭。趙凜想了想,下了馬車從袖帶裏掏出了個藥囊遞給他,道:“明昌兄,蜀地多毒嶂,這是驅蛇和蟲蟻的藥囊,你帶在身上吧。”


    徐明昌伸手來接,往日修長潔淨的指尖髒汙難看,手腕上的鐵鏈叮當作響。不少百姓在圍觀,他臉色卻未見絲毫的窘迫,顯得從容又淡定。


    “趙兄有心了。”他抬頭看他,目露感激:“聽聞是趙兄替我在皇上麵前說了話,才得以保全我這條命。我現在這模樣是無法答謝你了,隻是臨走前能否再問問。”他抿唇,“王爺他還好嗎?”


    此話一出,徐夫人又氣又急,惱道:“你還問他做什麽?他害得我們徐府還不夠慘嗎?”徐夫人伸手過來拉他,“兒啊,聽母親一句勸,什麽也別想了。在蜀地好好的,等哪年大赦,我就讓你父親把你接回來。”


    徐姑娘遞了一個包袱過去,眼淚汪汪道:“大哥,你要保重。”


    趙凜也不好再打擾徐家人道別,送完藥囊就上了馬車。


    這徐家公子還真是赤誠,都這副田地了,還關心靜親王好不好。判了死刑的人能好到哪裏去?


    徐明昌流放的當天夜裏,靜親王就被人發現咬舌自盡死在了大理寺的監牢裏。據說是為了維護身為皇室最後的尊嚴,想留個全屍。


    對於這點趙凜是不太信的,若真想死被抓到的第一天就咬舌自盡了。為何偏偏選在大理寺準備審問他還有沒有同黨時就咬舌了?


    不管是不是自殺,靜親王死了。皇帝、六部和徐首輔都鬆了口氣。


    六部的人開始折騰靜親王還沒被斬首的仆人,立誌要從他們口中撬出關於和徐府往來的證據。可查來查去,等到王府眾人都快問斬了,也沒查出個屁來。


    趙凜好心給他們指了聚賢齋這條路,轉頭又提著禮品上門慰問徐首輔去了。


    他一見到徐首輔就先道歉:“徐大人真是抱歉,下官今日被那些皮學生整得焦頭爛額,今日才有空來府上拜訪。”


    “無妨。”徐首輔擺手,讓人給他上了最好的茶,又問:“什麽學生敢不把趙祭酒放在眼裏?”


    趙凜眉頭輕擰:“自然是六部那幾個孩子,先前下官頭一次去上職就打了群架。現在想來應該是得了家裏的指使,故意給下官下馬威呢。”


    徐首輔喝了口茶,問:“先前聽說趙祭酒還請了六部尚書過去?”


    趙凜頷首:“原想著借由此事給他們點教訓,沒想到被六部的大人給訓斥了。現在隔三差五的鬧事,我也是不敢再請幾位大人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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