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姝是京城最受寵的貴女,風頭比薑真這個公主大得多。她的母親是皇後親妹,父親是當朝左丞,她雖然不是公主,但她的皇帝姨父格外喜歡她,她沒幾歲的時候就受封了郡主,有了自己的領地。


    她沒必要溫柔,沒必要容忍,這世間一切的好都向著她,她隻要肆意享受就好了。就算王朝覆滅,她聰明的母親也為她早早做好了打算,籌謀著讓她嫁給了世上最尊貴的人,而薑真,永遠隻能低她一頭。


    她兒時就從來沒正眼看過封離,封家算不上頂級權貴,就算議親,封離也得排在後麵。


    當時她喜歡的是相貌英俊的常家獨子常素危,常家父母早逝,常素危又權尊勢重,未來不可估量,當時京城適婚的女子,沒人不想嫁到常家。


    可世事無常,誰知道隻能與薑真定親的封離,被眾人奚落嘲笑、跌落穀底的天之驕子,竟然是仙界最尊貴的帝君。


    唐姝想到以往被千嬌百寵的生活,哪個男人不跪在她腳邊,咬了咬唇,眼淚盈在眼眶裏,一副委屈的模樣,封離卻看都沒看她。


    一隻青鳥從窗廊裏擠進來,封離伸手接住它,聽它咳了咳嗓子,模仿言拙木訥平直的語氣:“未曾見過夫人!未曾見過夫人!”


    封離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薑真毫不留情地離開讓他煩躁極了,即使知道她就在瑤池,也無法安心。


    薑真不在時,藥沒有那麽苦,他卻難以再咽下一口。


    封離心裏的惶惶不安重新冒出來,又清楚自己無法直接去找持清要人。


    他不想受製於持清,但持清總有辦法讓他付出代價,就像他這場荒唐的大婚一樣。


    那個高高在上的仙人,從來沒有憤怒和不悅的情感,那雙眼睛隻是冰冷地看著一切,仿佛連他也隻是那人所看見的世界裏,一粒無所謂的塵埃。


    如果不是這場大婚,薑真也不會想要離開他,封離咬牙切齒。


    封離冷冷地看著唐姝:“你最好安分一點,我的耐心有限。”


    唐姝手指收緊,死死掐進肉裏,頹然跪在地上。


    這時,又有一隻白色的鳥收翼停在他們麵前,神色冷漠,雙眼血紅,模樣與仙界常用的青鳥完全不同。


    青鳥傾於小巧可愛的模樣,連仙娥也可以一手扶托,好來往通信,而這隻白色的鳥,顏色凜冽得像是披了一層雪,冷而凶險,拒人千裏之外。


    如果薑真在這裏,就能認出,這隻鳥與尊君讓她呼喚的白鵠長得一模一樣。


    白鵠停在封離麵前,讓封離神色一滯,驟然冷淡了幾分。


    它血紅色的雙眼倒映著兩人一站一跪的身影,等他們安靜下來,才口吐人言,平淡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感情。


    “傳尊君之言,封離,天命已現,如果你還是執意要立鳳凰假女為後,好自為之。”


    白鵠傳言毫無客氣委婉之處,一語道破唐姝的身份,隻是借用鳳凰血強行改命的凡人,讓唐姝麵色發白。


    她絲毫不敢大意,琢磨著白鵠傳來的話,在這冷漠的警告裏,聽到“天命”這個詞,唐姝麵色一白,突然明白了尊君傳話的意思。


    當年封離將薑真帶上仙界,尊君拒絕的理由是“本無緣份,何必強求”。


    這些星宿天命的運轉,唐姝不懂,但她知道,尊君當年少見地抽手俗世,隻是為封離指定了一位所謂合乎“天命”的妻子。


    這話的意思,是讓封離把她休了?讓封離去娶那個不知道什麽來頭的女人?


    這怎麽行……她好不容易才飛升仙界,走到這裏,絕不會把天後的位置拱手讓人!


    唐姝又恨又怕,因為是尊君的傳話,她也不敢開口,隻能自己一個人將不滿咽下去。


    封離卻先她一步動手,伸手抽出放在桌子上佩劍,揮動手臂,鋒利劍尖直接刺進白鵠胸口,將其徹底穿透。


    沒有血,也沒有靈獸的慘叫,甚至沒有一點聲音,那隻漂亮的白色大鳥,在被劍尖穿透之後破碎為無數飄逸的白色羽毛,化作碎光飄散,消失不見。


    隻有血色的眼睛,在空中冷冷留下一道影子。


    封離臉色發白,呼吸沉下去,胸口劇烈地起伏,隨即冷笑一聲:“持清……”


    那頭的薑真,剛踏進桃林,就一眼就看見了獨自佇立在瑤池間的身影。


    尊君站在星河之下,從她的角度來看,隻能看到他從容的背影,修長淩厲的指骨攤開,有點點熒光停留在他手上,又倏然散開,消失不見。


    在這壯觀絢麗的瑤池之下,他的身影仿佛與萬物格格不入,孑然一身。


    薑真還是第一次看到尊君出現在瑤池裏,表情都有些恍惚,這實在是塵世難以企及的景象,無論是如夢似幻的瑤池,還是姿容脫俗的尊君。每當她站在瑤池的這片浩瀚的星海之下,都仿佛觸及到了很遙遠的東西。


    尊君轉過身,聲音溫柔清晰,富有磁性:“你回來了。”


    薑真心頭有些怪怪的,卻說不出哪裏奇怪,尊君待她太好,沒有半點仙尊的架子,她反而從這溫和中隱隱覺出古怪。


    但她還是垂下眼睛,用一如既往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抱歉地說道:“我見尊君……持清先生不在,就自己出去了,是我失禮。”


    她想起尊君讓她直呼姓名,如果不聽,顯得太無禮,但她也不敢真的直呼尊君名號,就算是凡人,有封離存在,他們之間還隔著一輩呢,沒有叫長輩名字的道理,隻能臨時調轉口風。


    “沒事。”持清沒有抬手,薑真卻感覺到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著她的胳膊,將她想要行禮的身體摁了回去。


    持清向她走近,漂亮的灰色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的雙眸,長睫仿佛被瑤池的霧氣濡濕,沒有損毀他美貌半分,反而更顯得冷寂柔美。


    他的聲音,緩慢腐蝕著她的防備:“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無須告知任何人。”


    第17章 凡人


    薑真和他對視上眼神,心裏沒由來地一陣發寒,麵前的人目光柔和,沒有絲毫不耐,可正是如此,才讓她覺得不協調,這不像是一個生殺予奪的仙界尊君該有的眼神。


    哪怕這不協調隻是相當輕微的一點,也足以讓薑真覺得警惕。


    但即使心上中明白,她也無法對著溫和地望著自己、輕聲細語與她說話的尊君提起防範。


    畢竟以他們之間的身份差距,尊君如果對她有什麽意見,大可不必這麽婉轉行事,就像封離一樣,權力恣行無忌,從不含蓄。


    “天外天空寂,瑤池也已經很久沒有過外人,我已讓張隙送來衣物用品,不知道是否合你心意。”


    持清說完,朝她伸出手,手型修長好看,腕骨白皙玲瓏,仿佛瓷白玉器。


    薑真踟躇片刻,她並不想和持清有任何肢體上的觸碰,但一種不妙的直覺躥上來,讓她覺得還是不要落持清的麵子比較好。


    況且持清麵上寡淡,並沒有任何其他意思,這點她還是能分得清的。


    她伸出手,輕輕搭在他手上,像個小孩一樣握住他指端,但傳過來的溫度,仍然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


    他的手很柔軟,卻沒有任何溫度,剛一相觸,四周的景物就像上次一樣驟然變轉,薑真已經有了經驗,沒有驚呼出聲,眨眼之間就已經來到了她第一次醒來的地方。


    四周已經大不相同,她離開時還隻有一張空蕩蕩的床,如今已經和她常住的天命閣沒有什麽區別,布置得簡單而溫馨。


    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一個長輩這樣坦率的尊重和關懷,薑真稍感不適,忍不住別過頭,望著自己的左邊。


    白鵠正停在她的左邊肩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雙眼,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的臉。


    薑真被嚇了一跳,又匆匆轉過頭,磕磕絆絆地說道:“多謝……尊君。”


    持清也看到了她被白鵠嚇到的一幕,微微一哂,朝她的方向伸手,白鵠展翅,停在他手上,隨即化作無數碎羽,消失不見了。


    他溫聲開口:“你若是想出去,可以再喚它,它很喜歡你。”


    他應該隻是在說客氣話吧……薑真沒養過寵物,白鵠停在她身上裝死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喜歡她的表現。


    薑真站在他麵前,表情變得稍許不自然,瑤池裏沒有侍女護衛,不算天道,這偌大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再想想他們倆的身份——更尷尬了。


    她是抱著想讓封離持清兩人都顏麵掃地的想法,才在天央台上氣粗膽壯做出這種事。她印象中尊君隻是一個輕視她凡人身份、冷漠刻薄的婆婆,並不在意公然表白他心裏會如何作想。


    如今走向已經完全超出她的預料。薑真很擅長消化,甚至可以說是習慣他人的鄙夷、奚落以及冷待,卻唯獨不擅長麵對莫名其妙的好意。


    不知道尊君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應該沒把她的話當真吧?


    她回想起當時的場麵,後知後覺地露出難以言說的神情,表情也變得不自然起來。


    持清的視線在她身上稍稍停頓,聲音清淺溫潤:“不要怕。”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清薑真的想法,讓一切都無所遁形。


    “還有什麽需要的,你可以直接與我說。”


    那她想下凡回人間行不行?


    薑真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偷偷看了他一眼,又馬上垂落眼神,聲音很小很小地開口:“我和封離……”


    持清側了側頭,似乎在認真聽她說話。


    薑真深呼吸一口氣,索性說了出來。持清的態度給了她一絲希望,如若不行,他應該也不會突然翻臉:“您之前曾經提到過,我和他之間並沒有可能,我已經清楚了。您也明白封離的性格。如今我身為一個凡人,留在仙界隻會繼續引發麻煩,也讓鳳凰和朱雀兩族躁動不安。不如讓我回到凡間度過餘下的幾十年,讓一切都回到正常狀態。”


    之前的那些年,就當是她做了一場夢。


    持清安靜地看著她說完,薑真說話時冷靜極了,條理也清晰,想必已經在心裏打過很多遍腹稿。


    他有些散漫地想著,這孩子身為一個凡人,在仙界飽受委屈、孤獨,每一刻都在感受著仙凡之間的不啻天淵,如今站在他麵前,卻也隻是對他說想回家,而沒有任何別的想法。甚至這句話裏,沒有對封離的恨意。


    真是。


    “好孩子。”持清眼眸微眯,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黑發。


    “你已經不是凡人了,即便如此,你也要回人間嗎?”


    ——


    薑真半夜從床上坐起來,兩手攏起自己披散的頭發,兩腿屈起,崩潰地說道:“我怎麽可能不是凡人?”


    持清沒有解釋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徒留她一個人渾渾噩噩地怔在原地。


    如果神仙這麽好當,仙界這麽好飛升,封離把她從人間帶上仙界,也不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


    仙界的仙人,基本上都是天生仙骨,簡而言之就是出生時有的,後天想努力也沒有辦法。


    就像唐姝,雖然也是凡人,但體內本有鳳凰血脈,偶然被刺激,才能升仙。


    而基數相對來說多一點的神,大部分是像垚英那樣辛苦修煉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精怪,也有的是凡間修煉多年飛升的修士。


    但修煉何其辛苦,且講究緣分和天賦。她很清楚自己沒有一點修煉的天賦,不然封離逼著她也會讓她修煉的。


    她的動作把腦子裏的天道搖了出來,天道變成光點停在她眉心前,聲音淡淡道:“我都說了他不可能放你走的,誰讓你開這個口?自作孽不可活。”


    天道學東西學得極快,隻是待在她身上幾天,口舌就與在瑤池被氣得哇哇大哭時截然不同了。


    但她現在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她在意的是持清那句話——你已經不是凡人了。


    持清似乎沒什麽理由騙她。薑真坐在床上,突然想起這些時日發生的種種異象,她即使服毒也無法死去的身體,哪怕自己在脖頸上掐出血痕,也很快就能複原。


    但她也沒有突然就擁有任何能與其他仙人相媲的能力,依然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她不能掙脫封離給她的束縛,也不能教訓任何一個嘲笑暗諷她的神仙。


    她如果不是凡人,那又變成了什麽東西?


    薑真坐在冰冷的玉床上,一股無力的感覺席卷了她的眉心,突如其來的未知事物耗盡了她的精力,她斟酌了片刻,不抱什麽希望地看向天道:“你能看出我怎麽了嗎?”


    天道的聲音頓了頓,才嘀咕道:“以我現在的能力,看不出來,你記不記得上次在幻境裏,我想問你來著,但是你被那誰救出去,突然被打斷了。”


    薑真頓時想起她在脫離那個荒謬幻境前天道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對,我在你身上根本看不到日後的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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