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意思?”薑真嘴唇慢慢發白。


    “就是我說的意思啊。”天道說話的聲音很慢,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難題:“雖然我看你還是一個凡人——你身上屬於凡人的濁氣一看就知道了。但你又沒有壽數,一個凡人是不可能沒有壽數的,等等,不僅如此,你身上還沒有命。”


    薑真愈發迷惑,心頭壓著的石頭也越來越重:“什麽命?”


    “命與壽數不同,壽數隻有凡人會有,神仙不會因為壽數而死,但三界所有東西,哪怕隻是一株植物,都有命。”天道解釋的語氣並不好,甚至可以說是煩躁:“神仙不會因為壽數而死,卻也不是不死的,命,隻有一條,懂了嗎?你沒有命,意味著你不會死了,怎樣都不會死了!”


    它的聲音帶著些不可思議的尾調,聽上去比薑真本人還驚恐。


    薑真卻慢慢冷靜下來,斬釘截鐵地說道:“是封離做的。”


    “不可能。”天道毫不猶豫地反駁她:“不可能是男主,他是應天命而生的存在,自己都沒法脫離天命。”


    薑真想到之前她質問封離時,他避而不談的模樣,分明是知情的,即使天道這樣說,她還是覺得這事和封離有關。


    “你知道生命是什麽意思嗎!生和命不可能分開,沒有命的都是死人。”天道的光點像是現在才想起來著急,上躥下跳地在薑真麵前拖曳出無數光影:“從古至今,不受天命約束的我也隻見過……等等。”


    薑真很緩慢地眨了眨眼。


    天道慢慢地收住了聲音,突然嚴肅又害怕地說道:“你不要再待在這裏了,哪怕……回天命閣都好。”


    薑真愣住:“為什麽?”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破局的方法,雖然現在還不能回凡間,但總算有了改變,離開了封離身邊,如果再回到天命閣,豈不是前功盡棄。


    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與封離這樣稀裏糊塗地糾纏下去了。


    天道在她麵前搖來晃去好一會,都沒有開口,最後才出聲:“你還不懂嗎,這裏的存在,比封離可怕多了,如果你要做選擇,還不如選擇封離,畢竟現在他還愛你。”


    天道破罐子破摔地說道:“我是為你好,你根本不知道持清他是什麽東西,反正你現在也死不了了,要不回去和封離好好過日子吧,也好過待在持清眼皮子底下……唔!唔!”


    天道掙紮著被薑真抓住按在被子裏,聲音慢慢變小,後麵的話,她已經不想聽了。


    第18章 吞噬


    無論是天道還是持清的話,她都將信將疑。


    不過即便弄清原委,也由不得她做選擇,她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心中疑慮叢生,薑真睡得很不安穩,身體愈發沒有力氣,閉上眼睛仿佛躺在一片茫茫的血霧中,不斷地沉下去。


    她朦朧之間想要掙紮,周圍黯淡血腥的霧氣,癡纏著她的腿,拉著她往更幽深的地方墜落。


    她仿佛夢到了第一次沉溺在瑤池時的景象,涼意順著她的脊椎爬上來,有隻冰冷的手牽住了她的手,將她從池水中拉出。


    而這一次,她沒有失去意識。


    那人牽著她的手,另一隻手不斷撫摸著她的肩胛,在她的脊背上輕輕滑動,從上到下,仿佛在撫摸一隻安靜的貓。


    薑真雖然意識清醒,卻無法動彈,如同沉湎於母親懷抱的嬰兒,乖順地躺在那個人的懷裏。


    他是誰……是當時在瑤池把她帶走的那個人嗎——是封離?


    她努力回想當時的景象,她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封離,所以應該是封離把她從天道的幻境裏拽了出來。


    可是這個人,真的是封離嗎?


    薑真在這觸感奇妙的懷抱裏,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跳動和血液流淌的聲音,抱著她的那個人是如此冰冷、趨近無聲,顯得仿佛這裏隻有她一個鮮活的生命。


    然後,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抬起,指尖被輕輕咬住,刺痛的感覺一瞬間傳到她心髒,她一定流血了,滲出的血又被柔軟的唇含住,輕輕舔掉。


    奇怪的觸感拂過她的指尖,像是無數條絲線從指尖鑽入她的腦子,刺痛酥麻,讓她感到難受又舒服。


    潮濕、混亂,薑真四周的景象變得七零八碎,唯獨指尖變得滾燙。呼吸中夾雜著冰涼的空氣,柔軟地掠過她的手,好像要將她噬咬,讓她輕輕一顫。


    好奇怪。


    好害怕。


    薑真支吾了一聲,纖長的脖子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緊閉著雙眼,眼淚卻情不自禁地尋找出口,大顆滾落。


    抓著她手的人似乎聽到了她竭力克製的哽咽聲,也看到了她蒼白的神情,伸手輕拍著她的後背,將另一隻手抵在了她的額頭上。


    冰涼的手指貼在她滾燙的額頭上,冷意讓薑真感覺仿佛有無數根針刺進腦海裏,瞬間清醒過來。


    眼前空曠黑暗,什麽也沒有,她隻是安靜地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噩夢。


    天道看見了她朦朧帶淚的神情,立馬飄出來,不自然地咳了幾聲,別扭地帶著關心說:“——愛哭鬼。”


    薑真抱著頭,怔怔地坐著,動也不動。


    “幹嘛呀。”天道在她頭頂上轉圈圈,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力:“又夢到什麽了,夢到封離不要你娶唐姝了,還是夢到常素危死了?瞧瞧,又掉小珍珠嘍。”


    薑真猛地拿起被子,砰砰砸了天道幾下,把天道砸進了玉床裏變成一坨扁扁的光,她表情坍塌:“不許窺探我的記憶!”


    天道的聲音也變得扁扁的:“我是天道!天道!世間萬物的運轉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的事我怎麽看不得了?!”


    薑真被它提起,更是氣上心頭:“要不是你,我根本不會做這些破夢,我睡覺從來不做夢。”


    “這不是夢好不好。”天道把自己摳出來,悠悠哉哉地說道:“我融合了一部分你的神魂,融合的時候容易刺激記憶碎片,你看到的隻是你自己記憶的倒影。”


    薑真想起剛剛夢裏的場景,那恐怖的酥麻的感覺仿佛還殘留在她指尖,如果這是記憶,她根本不記得自己經曆過這樣的場景,怔忡道:“可是我剛剛夢到自己差點被吃了。”


    那種真實的、被吞噬的感覺,讓她毛骨悚然。


    “怎麽可能。”天道唔了一聲:“那你就是真的做夢了吧。”


    太不靠譜了,薑真忍無可忍地把它打開,坐在床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下又一下,細致地將自己的裙擺掖得平平整整,不失禮儀。


    短短片刻,除了她眼眶還積著些紅色,已經看不出剛剛的情緒波動,徹底恢複了冷靜。


    眼淚隻在被人珍視時才有意義,大部分時候都是無用的,甚至會招致鄙夷的目光——如果哭泣真的有用,那母親流的眼淚,足以讓幾千個父皇愛上她。


    天道厚顏無恥地說道:“你現在要去哪裏?要不碰碰運氣去找方佳伶。要是我的力量恢複,幫你恢複你的身體也不是不行。”


    薑真冷笑一聲,任由它滿天畫大餅。


    “我還沒有問你。”薑真突然說道:“你和持清,到底是什麽關係,你為什麽怕被持清發現,還對他那麽恐懼——你,可是天道啊。”


    天道聽到這番質問,像是突然熄了火,不說話了。


    薑真再看,它連光點都消失不見了,看來是鐵了心地不想說話。


    薑真也隻是問問,並不抱著一定要得到答案的目的,不管是持清和天道,對她來說還是很遙遠陌生的概念,天道衰微,怎麽看都是一樁天地大事,和她沒什麽關係,她還是想著怎麽回凡間比較好。


    況且……持清隻是態度溫和地問她還要不要回凡間,沒說不讓她回去。


    雖然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她需要和持清再次確認自己的想法——她一定要回去。


    可出了天外天,她沒看到持清的身影,光潔如鏡的湖麵裏一如既往倒映著那片星海,顯得寂寥。


    說不上來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落,薑真察覺自己心底對他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抗拒和害怕。


    難不成她是因為許多年沒有見過這樣的長輩,才會有些不適應?


    她母親思慮成疾,為她定下婚約之後早早就去世了,父親沒有一點父親的樣子,從小到大身邊也沒有什麽類似長輩的角色——薑真想來想去,覺得這個理由似乎有些道理。


    薑真抬起頭,發現瑤池上方橫貫的星河似乎和前幾次有了細微的變化,浩瀚的星潮依舊明明滅滅,卻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眯起眼睛細看,發現上空籠罩著淡淡的、灰色的霧氣,十分混沌,像隔著一層綃紗,朦朧幽靜,又格外森然。


    這變化使得一望無際的黑色夜空變得更加濃稠,薑真注視許久,那靜謐的星辰突然在她眼裏變得血紅、扭曲,仿佛一隻隻滲出血的眼睛。


    薑真頭上像是被刺了一針,再次眨眼,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繁星如沸,身邊如此安靜,又壓抑。


    她深呼吸一口氣,不再往上看,快步走出瑤池,拂開樹枝,想要透透氣。


    一個侍女候在外麵,見她來了匆忙行禮,薑真端詳一番,突然笑了出來。


    垚英新換了一身侍女服,薑真之前被封離關在呈鳳宮時,見看守她的那兩個花神侍女穿過,想必她已經在仙儀那重新領了符碟,去別的宮裏生活了,可真是改頭換麵。


    垚英頭上油抹了好幾層,才將那飛揚不羈的頭發禁錮,整個腦袋都光滑可鑒,鋥鋥發亮,像一顆大冰糖。


    她苦著一張臉,站直身子,還喪氣地耷拉著肩膀:“薑姑娘,我都要被折磨死了,世上簡直沒人比你更好——我升上仙界,本以為是來享福的,怎麽這仙界比人間更勢利!更恐怖!那些花神侍女,非說我這樣的形貌帶出去丟主子的臉,要我梳梳我這頭發,我說我這是天生的,她們不信,給我頭上抹了幾層靈羊脂,油膩膩的可難受,底下幹了黏在我頭上,我皮都快要被拉開了,她們還笑我,什麽髒活膩活都要我幹,夜裏叫的水都要我倒……”


    垚英形容枯槁,一臉的憔悴,嘴裏小聲地抱怨著,肩膀一抖一抖。


    薑真打量著她,看她碎碎念地抱怨,顧左右而言他,倒像是焦慮地在掩飾什麽,不願麵對,等她停歇,才說道:“你被分去了哪裏?”


    垚英嘴唇顫了顫,慢慢說道:“呈鳳宮。”


    薑真倒沒什麽意外的,花神稀少,如果沒有意外,基本上都會被派去侍奉貴人。


    仙儀知道垚英容貌不佳,但唐姝被薑真接連在眾神仙麵前丟失顏麵,正是需要充麵子的時候。與其讓唐姝以為仙儀有花神卻沒有送來她宮裏,引起她的不快,倒不如直接送到她的麵前,由她做主。


    垚英顯得十分內疚,仿佛背叛了她,薑真覺得好笑,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放鬆一些。


    她語氣淡淡地安慰:“天後宮內靈氣充盈,便於修煉,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垚英搖搖頭,緊咬著嘴唇,聲音緩緩從齒縫裏泄出來:“那個,天後讓我來請你,去呈鳳宮,呃,那個,聚聚。”


    薑真沒有立即回答,若有所思。


    天道仗著垚英沒能耐發現它,大大咧咧跳出來,附在她耳邊:“你可不能去啊,這不是鴻門宴嗎?”


    “鴻門宴?”薑真被轉移了注意力:“你從哪裏學來的?”


    “你的那些話本子啊。”天道喝喝呼呼幾聲,大喊:“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


    薑真被它吵得頭痛,微微啟唇,垚英卻抬起頭來,拉著她的手,囁囁嚅嚅:“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沒事。”薑真拍了拍她拉著自己不放的手:“我若不去,你不是會被責罰嗎?”


    “就算我請不來,也不至於死,你就不一樣了。”垚英閃爍其詞道。


    現在情況顛倒了,薑真心想,不會死的那個人是她。


    不過唐姝為什麽會想到突然邀她去呈鳳宮?派一個剛入宮的小侍女來邀請她,沒有威脅之意,如果不是沒事找事幹,那就說明她有薑真無法拒絕前去的理由。


    薑真問道:“她可還說了什麽?”


    “說了……說了什麽她有燕朝的消息,覺得你可能想知道。”


    垚英清晰地感受到,聽到這句話,覆在她手上那隻屬於薑真的手,無端僵硬了幾分。


    第19章 玉玦


    天道抑揚頓挫地在她耳邊叨叨:“唉!豎子不足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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