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身處何種?境地——她都能堅韌地往前?走,溪客對於她這點,自歎弗如。


    “不是什麽麻煩的事情。”薑真娓娓道來:“仙君可以拒絕。”


    “好吧。”溪客掻了掻臉:“薑姑娘既然都這麽說了,我怎麽好意思拒絕呢。”


    薑真朝他微微一笑:“請你帶我去焦獄州。”


    仙庭和九州之間,並不能隨意穿梭,薑真也?不識得路,不知道封離的計劃。


    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薑真想到了一個,一定知道封離去向,也?一定知道焦獄州方向的人?,那就是溪客。


    溪客雖然常常被封離責罰,但?實力和性格使然,一定會被封離留在仙庭,以作保險。


    薑真找他,還有一個原因。


    她記得溪客和玄鴻,似乎很熟稔,她心中有種?莫名的預感,溪客不會拒絕幫她這個忙。


    溪客的笑意逐漸轉為苦笑:“你這是何必呢?好不容易從中脫身,為何又要?重新?走入火海。”


    薑真神情微變:“他會毀了九州。”


    “是,”溪客聲音仍是懶懶的:“帝君欲滅九州,整合仙庭,屆時仙界會像人?間一樣?,隻留下?一個最強大的北燕,可是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呢?”


    “人?間還是那個人?間,封離就算屠了九州,也?不會動你的。”


    “薑姑娘。”溪客說道:“恕我直言,帝君親領仙君數萬,這並不是你與?帝君對峙的最佳時機,現在連其?餘的仙州都不曾施以援手,你又何必將自己置於險境?”


    “現在的焦獄州。”溪客輕撫著自己手中的水旦天華,語氣猶豫,似乎在斟酌著用詞,好一會才說道:“形如人?間地獄。”


    薑真坦然自若地站在他麵前?,如同一陣透澈的風,微微地笑起來。


    “還請仙君,幫我一個忙。”


    溪客看著她,突然熄聲。


    他站起來,望向枝頭寂然不動的白鵠,有意打趣:“它也?要?去嗎?”


    薑真抬眼,白鵠飛到她手上,輕輕□□著她撫摸它腦袋的手心,她搖了搖頭。


    溪客露出笑容,心裏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薑姑娘,恕我冒昧,你為何不請求尊君,幫你殺了他?”


    她雖然身負氣運,但?和封離對上,勝負仍未可知——尊君便不一樣?了,那可是……她和瑤池中那位,明明牽連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溪客想,即使殺掉封離會影響天道,薑真若是真的懇求,那位也?絕對會做的。


    薑真直視著他的眼睛,並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情緒,也?沒有不耐的意思:“這是我和封離的事。”


    “我不需要?他再為我做什麽了。”薑真撫摸著懷著白鵠:“我已經……可以麵對這一切了。”


    薑真也?不想持清再為任何事,纏上不該有的因果,不值得。


    她和封離之間的恩怨,就讓她自己來斬結。


    “我會讓張隙守住瑤池。”薑真神情中流露出某種?淡然的威嚴,沉穩而冷靜,在情意退卻?之後,她的麵容隻餘下?一派從容:“溪客仙君,我知道封離離開?仙界之後,將仙庭一半的事務都交由你裁決,請你,不要?讓任何人?打擾他。”


    溪客也?不想再猜測她是怎麽知道的了,他這時對薑真在人?間的身份,才有了更深的實感,聽聞人?間北燕那位人?皇,便是在她的教導中長大的,想必她的果決和冷酷,都深深隱藏在那張柔弱的外表之下?。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三思。”溪客微微俯身,將手放在胸口,對她悠然行了一禮:“你一個人?,要?怎麽製住仙庭之軍的腳步呢?”


    “我從未覺得憑借自己能夠對抗所有人?。”薑真拍了拍黏在她手中不肯離開?的白鵠,讓它飛去一邊,從懷中取出一顆光華流轉的珠子:“九州應該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


    焦獄州的上空盤旋著死亡與?恐懼,薑真仰頭看著她從未見過的,如同火燒般的烏紅色的天空,重重閉上雙眼。


    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的眼眸中已經倒映出了跳躍的火焰,她深呼吸一口氣,想要?忽略四周此?起彼伏的絕望嚎叫。


    她手中捧著一盅水,裏頭浸泡著的鮫珠,出奇地沉默,或許是想到了前?世方氏被滅族的慘烈景象。


    溪客隻能幫她到焦獄州為止,他擅長審時度勢,絕不會明確地站在誰這一邊,薑真也?需要?他做到這裏就夠了。


    成群的妖獸從她頭頂飛過,發出慘烈的嚎叫,聽上去就像是哭泣。


    生命的結束,家園的坍塌,放在任何時候,似乎都是一樣?的痛楚。


    水珠從她手心拱起,化作一條小魚,魚頭朝上,對她臉上噴了一口水。


    薑真瞪他:“這裏本來就沒什麽水,別浪費了。”


    魚頭口吐人?言,語帶不屑:“焦獄州本來不是這樣?的,這裏原本比諸敝州漂亮多了,到處都是河流草木。”


    薑真看了看地麵,上麵蜿蜒著火紅的岩漿,幹裂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哪有他說的什麽河流草木。


    小魚在她手裏拱來拱去,魚頭搖晃:“都說了這裏原本不是這樣?的,和諸敝州一樣?,這裏也?被罡氣影響了。”


    薑真將手合攏,阻止他跳來跳去的動作:“是是,你真是見多識廣。”


    上次見到這麽濃厚的罡氣,還是在諸敝州的天裂附近,這裏變化如此?之大,說明……焦獄州內的骸骨,封印已經被破壞了。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如果封離得到了骸骨的力量,焦獄州可不會有第二個方佳伶來重塑基石,到時候……整個焦獄州都會覆滅的。


    況且——


    薑真心裏隱隱升上一股不好的預感,如果封離得到了持清的骸骨,那麽也?可以反過來剝奪她身上的氣運。


    方佳伶的聲音隔著她的手,悶悶地傳出來:“這裏罡氣這麽濃厚,骸骨多半就在附近,那家夥估計也?離得不遠。”


    “知道了。”薑真說道:“你沒事嗎?”


    “隻要?有水,我就沒事。”方佳伶懨懨道:“有點缺水,你給我弄點。”


    他非要?跟著她來看焦獄州,薑真想他生在諸敝州,對九州應該有所了解,好歹能派上用場,不知他是不是在諸敝州裏關的時間太長憋壞了,總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沒說兩句就朝她揚水。


    薑真早說過讓他少浪費水,如今盅中的水隻剩下?一半。


    她故意道:“我有口水。”


    方佳伶氣急,不理她了。


    她將水盅收起,黑色與?紅色交織在焦獄州的大地之上,妖族的血液似乎比一般人?的血更加鮮豔,滾燙的鮮血像是河流一樣?蔓延在地表上,淒慘詭豔。


    薑真鼻端蔓延著一股焦土的味道,往前?走時聽到了骨肉撕裂開?的聲音,她往那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隻看見了一地的屍體。


    那些?屍體和血肉殘肢堆在一起,像是草芥一般堆在地上,有人?形的,也?有鳥雀獸狀的,薑真走近,才看見裏頭還站著些?人?,來來往往,佝僂著身子,似乎在整理同族的遺體。


    在朝不保夕、橫屍遍野的地方,他們居然沒有離開?保命,而是選擇了回來收殮族人?的遺體,妖族果然如同傳說中一般重視族係、異常護短。


    薑真走到血泊中,意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表情依舊肅穆,如今的衣著卻?並不嚴整,滿身狼狽,被族人?擁護在其?中,懷中抱著繈褓。


    看見薑真走近,周圍的鳳凰族人?耳朵豎起,眼底皆閃爍著警惕的光,身體繃得緊緊的,擺出一副防禦的姿勢,仿佛走過來的是什麽洪水猛獸。


    甚至有小一些?的,羽毛未蛻的孩子,對著她威脅地哈氣,微微張開?的手掌伸出鋒利的爪尖。


    被簇擁在中心的人?也?看見她了,轉過身來,在看見她的臉時,微微一怔。


    周遭一片寂靜,那人?對周圍族人?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退下?。


    他撐起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她走了過來,手裏還緊緊抱著那個奇怪的繈褓。


    薑真覺得這並不是一個敘舊的好時機,況且她和這位鳳凰族的長老之間,並無舊可敘,唯一幾?次對話,都是爭鋒相對的諷刺。


    這位滿臉疲態的長老死死盯著她,下?一刻,卻?一篤拐杖,撲地跪下?。


    第86章 理由


    薑真最後一次見到這位長老時, 記憶還停留在他刻薄的話語上。


    他對唐姝之事絲毫不知,還反過來指責她不應該勾引封離:“縱己之欲,為禍仙庭, 你還不知悔嗎?”


    薑真那時是怎麽回的?


    她說:“這句話, 你還是說給自己聽吧。”


    他現在應該已經後悔了。


    她麵前這位鳳凰族的長老, 名?為彤金,他也是唯一一位從封離手下逃出?來的長老,因此族人都隱隱以他為首。


    他跪在薑真麵前,其餘族人也麵麵相覷,相繼跪下, 薑真心下一驚,忙後退一步:“做什麽?”


    彤金雖然已經活了幾百年有餘, 但已經相貌永駐, 還是青年的模樣, 薑真對他升不起?尊敬感?, 更不想受他這一跪。


    彤金低首, 手腳還是哆嗦的, 他不曾向?任何人屈過膝,可如今不管出?現在他麵前的是誰, 他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聲音疲憊無力,地上焦燙得厲害, 可他沒?有感?覺,也不在乎:“就當是為我之前的失禮,向?你賠罪。”


    薑真長睫籠罩之下, 眼神?平靜:“如果隻是為此, 不必下跪。”


    彤金示意族人起?身,自己仍舊半跪在地上, 遠處的陰霾襯見他疲憊又憔悴的麵孔,嘴唇都因為長時間?的奔波,而泛著淡淡的青黑。


    他張了張口,無聲無息,過了許久才從漫無目的地出?神?中回?過神?來:“懇請姑娘幫忙,將我族後裔帶離焦獄州。”


    他展開懷中的繈褓,薑真終於看清楚了他這繈褓裏裝的是什麽東西。


    掀開的繈褓中露出?幾個白色的卵狀物?體,上麵還爬著紅色的花紋。


    她還在奇怪,鳳凰族照理說是靈獸,為何會有這樣小的嬰兒,原來裏麵裝的是幾個蛋。


    彤金本是極為嚴肅的人,臉上如今卻隻餘下灰暗的黯然之色:“這是我族最後的血脈,薑姑娘隻要願意將我族血脈帶去安全的地方,有什麽要求,可以盡管提出?。”


    他嘴唇甕動,眼下兩道陰影,帶著死氣:“若是要我的命,在下也無不從。”


    薑真奇怪於他的思維:“我要你的命做什麽?”


    “多有得罪。”彤金似是想起?了之前在仙界對她的針對,微微移開視線:“死不足惜。”


    “我對你的命不感?興趣。”薑真說道。


    “還有!”彤金卻並?不氣餒,急急忙忙開口道:“我們會給?出?你想要的價格。”


    他往後一瞥,示意身後的人上來:“這個人……可以任由薑姑娘處置。”


    薑真好奇地看著幾個少年,抓著一個狼狽的人拖過來,那人衣服肮髒不堪,衣襟上還帶著血跡,頭發糾結在一起?,她根本辨認不出?是誰。


    鳳凰族的這些人,雖然形容疲憊,但有除塵訣在,也不可能髒到?這種程度,這人這樣狼狽,隻能是他們有意折磨。


    薑真半蹲下來,看見一張熟悉的、帶著幾分麻木的麵容,蠟黃的臉頰凹陷下去,那雙眸子在看見她那一瞬間?,睜得極大。


    薑真也很驚訝,不過她是在驚訝,鳳凰一族血流成河,他們居然還有心思帶上唐姝。


    彤金拚了命也要帶出?唐姝,本來是打算利用唐姝和封離談判的——他竟以為,封離對曾經身為天後的唐姝,至少還有幾分情意。


    但拿唐姝來威脅封離,根本一點作用也沒?有,彤金便想拿她給?薑真做人情。


    他覺得,薑真應該是記恨唐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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